清晨的客栈已是熙熙攘攘人声嘈杂,张士乾换好了衣服坐在桌边,问小二要了把剪刀往他昨日挂在胸口的袋子上剪了个小圆孔,举起来看了看,“这样就行了,你在里面就可以看见外头了。毕竟在人多的地方,你还是不要贸然出现的好。”
盘在床尾的龙崽还维持着昨晚入睡前的姿势,她抬起头来,看见他又把袋子斜挂在胸前,还冲着她打开,“来,见雩,我带你去珠市逛逛。”
龙崽彻底无视了他,张士乾走上前两步,“好吧,敖羲,进来吧。”
他把袋子往前拉了下,床上的龙崽起身四爪站立着扫了扫龙尾,然后突然间飞出来,盘上了他的左手腕,尾巴从手腕处开始绕了几圈,脑袋刚好在他肘边,长衫衣袖宽大,落下来倒是能把她整个挡住。
她盘得不算太紧,但是冰冷的龙鳞贴着皮肤,她的尾巴随意垂落扫过他手腕内侧,让他有些发痒,张士乾觉得很不自在,于是好声同她商量,让她进袋子里去。
敖羲眯着眼,眼睑盖住了半个竖瞳,“少废话。”
张士乾拿她没办法,只能由她盘在手上,就这么出了门。
这个时辰,珠市刚刚开市,人潮不多,偶尔能遇上袖手揣怀里四下溜达的人,藏着掖着不去问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卖些什么。
张士乾和彭兆英一起进了珠市,马瘸子自告奋勇要来做个地陪,介绍了几个相熟的货主,“这几人手里经常会有上好的南珠。”
正走着,迎面遇上一个男人扛着一张旧床板走来,男人走走停停,最后挑了个空地放下床板,盘腿坐在床板后面,叫卖了两声。
张士乾看着觉得奇怪,“珠市还有卖床板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有人停步在床板前同那男人说话,那男人嗓门很大,“我爹前天就死在这张床上了。”
“你爹多大年纪了?”
“六十一,睡着的时候走了。”
围上来几人立马有问价钱的,还有直接上手好一顿摸的,就好像摸一把这刚死过人的旧床板能沾上好运一样。
马瘸子笑道,“小张爷莫要奇怪,对咱这一带的珠民来说,能老死在床上,确实就是种天大的福气。”
三人都看向围着人的地方,没多久就有人同那男人谈妥了价钱,“我得去你家看一眼,你不能骗我,没问题我立马掏钱拿床板走人。”
“没问题,棺材还在屋里摆着呢,你尽管看。”
马瘸子又道,“每年下海采珠,总要折掉不少人,有那种葬身鱼腹的,连具尸体都找不到。”
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马瘸子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我带你们去前面看看。”
张士乾突然问他,“昨晚那人,也是个采珠人?”
马瘸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江浒,“对,怎么了?”
张士乾摇头,“没事。”
晌午前他们离开了珠市,张士乾婉拒了马瘸子安排的宴请,沿着海边走了小半个时辰,海风有些大,吹得他衣摆扑朔朔作响,他感觉到手腕一松,敖羲飞到半空中转了个圈,盘旋在他头顶上方。
张士乾停下来抬眼看向她,“说起来,你从破壳到现在都还没吃过东西。”
敖羲眼神不屑,“管好你自己。”
张士乾觉得他大概摸清了他这条龙崽天生就是目中无人的脾性,没和她计较,认真道,“我在想,一个普通人,要怎么去找蜃蛤?”
“如果你是一个命悬一线朝不保夕的采珠人,你会想要改变现状吗?”
敖羲用鼻音嗤了一声,傲慢道,“我是龙,没有如果。”
张士乾被她气笑了,摇了摇头,返身往回走,敖羲在他身侧飞了会,在出现人烟的时候回到他袖子里绕了上去。
午后天色发沉下起了雨,这雨时下时停时小时大下了有两日,一直没有要放晴的样子。这天到了彭兆英和江浒约好的时候,彭兆英在客栈堂内等人,过了一个时辰人还是没到,他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到客栈外张望了几圈。
结果一直到了第二天,江浒还是没有出现。
彭兆英估计江浒是找不到蜃蛤,觉得买卖做不成干脆不来赴约了,不过他不太死心还是去珠市找了马瘸子,让他帮忙去联系江浒问问情况。
马瘸子应了下来,“没问题,我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包在我身上。”
“对了,你来之前,有个都护府的参将在找小张爷,找我打听来了。”
彭兆英问,“他找小张爷做什么?”
马瘸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给他指了客栈,他急匆匆就走了。”
那参将寻到客栈找到了张士乾,抱拳作了一揖,“小张爷。”
张士乾看他有些眼熟,“你是…”
那参将道,“在下胡忠,早先在宗大人的都护府上同小张爷见过一面,宗大人派我来告诉小张爷,你之前让他去追查的龙龟尸体,有着落了。”
张士乾示意他往下细说,他便继续道,“通江口珠市有两个地头蛇,一个马瘸子小张爷见过,还有一个,我们管他叫朱老三。朱老三这人…说来也惭愧,他和不少珠池巡哨的士兵都有来往,在珠池正式官采前,他雇了不少采珠人,偷摸下珠池私采珍珠。”
“那龙龟尸体其实不是渔船打捞到的,而是他们在蕴丹池私采珍珠时发现的,带上岸时动静太大瞒不住,又不敢说实话,才谎称是渔船。”
“朱老三本想切割了龟壳卖钱,但被一个算卦的老道士劝住了,说这巨龟不是普通海龟,不是凡物,动它尸体怕是要遭天怨。”
“朱老三信了,不仅没动龙龟尸体,还找了个地方把那龙龟尸体给供奉了起来。”
胡忠一口气交待完,张士乾对他道,“劳烦胡参将带我走一趟,找这位朱老三查看一下龙龟尸体。”
胡忠忙道,“劳烦不敢,我这就带小张爷走这一趟。”
张士乾让胡忠到外头稍等他片刻,在胡忠离开后,他掀开床帐将盘在床头睡觉的龙崽轻轻装进袋子里挂上了胸口。
龙崽经常都合着眼在睡觉,睡得着实有点多,他没养过什么幼兽更没养过龙,无从比较,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条幼龙的正常状态。
张士乾和胡忠离开客栈,在路上遇到了彭兆英,三人便同行一起来到了朱老三供奉龙龟尸体的地方。
那龙龟庞大的身体像个小山丘一样,龟壳厚如甲胄,肢体上覆盖着黑色的鳞片,近看倒在地上的硕大头颅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朱老三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他正在同胡忠说话,“拉上岸后我就没敢动过这尸体,说实话,我现在是骑虎难下,扔不敢扔,动不敢动,只能这么供着。”
张士乾绕着那龙龟尸体走了一圈,突然跃上龙龟背,他抽出背后包裹中那把油纸伞,手握伞柄,伞尖插向了那龙龟背甲的裙边内。
彭兆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被吓了一跳喊了声小张爷,最后一个爷字还没喊完,就听见砰呲两声,那也不知是什么质地的油纸伞刺破龙龟坚硬的背甲,没入裙边下的软肉中,又被张士乾转了两下抬手拔出,伞上干净如旧什么也没沾上。
张士乾看着那被他挖开的地方,面色有些凝重。
彭兆英走近问他,“这尸体有问题?”
张士乾指向那被他挖开的地方,彭兆英凑上去看,“什么也没有。”
张士乾抿了下唇,“就是什么都没有所以不对。”
“龙龟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鼋,龙有龙珠,龙龟有鼋珠。”
“这只龙龟的鼋珠不见了。”
小张爷一直都是很认真地在养龙,养灵宠。
会是女主先动心,女主先动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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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鼋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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