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就是实话……”老张继续挣扎。

然……

他抬眼，看老杨那副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一切，并随时等待发作的表情……

老张顿了一下：“太累了，我顾不了更多了……”

“说实话！”老杨的脸彻底沉下来，隐隐有要发怒的样子。

“我不想涨价。”老张泄了气，话说到这里，面对老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索性也不藏着揶着了，“这东西，加盟之后，规矩肯定由他们定，他们抽成，到时候利润薄了，就得涨价。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邻里街坊的，我不想涨。”

老杨想不通了：“不是一个点的利润？你不会一个点都舍不得吧？”

“现在说是一到四个点，之后呢？我总感觉不太对劲。”老张想了想，觉得老杨说得对。

不过，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他不想加盟。但他也不能挡着别人加盟。

所以，他这理由，要是说出来，要么会被当成神经病，要么会被当成乌鸦嘴……反正没法说。

老杨沉默片刻，提起打包袋，转身，撑着伞迈入雨中。

从他的反应中，老张感受到了不可思议，但没关系。

雨下得更大了，巨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又升腾起来，在天与地之间形成烟雨朦胧的唯美感，似迷雾，让人什么也看不明白，如人心，如一些人的行事。

老张摸摸鼻子，看着老杨的身影彻底被迷雾吞噬，才起身，转入那三平米的空间。

他想做点什么，但……

要给隔壁烧烤佬家的卤味小龙虾已经被张母装好交接过去了。

要串的串串食材，张母也串好了。

要铺的桌巾，要打扫的地面，要清点的酒水饮料，要套白色塑料袋的碗，要洗的装虾的不锈钢盘子……凡是老张能想到的活，都已经被张母干完了。

突然间，老张闲下来了，怪不习惯的……站在铺子里，看着晴雨棚下的空位，看着晴雨棚边噼里啪啦的雨点，连脑子也跟着放空，飞去了莫名的地方。

雨幕中，时不时有黄色的蓝色的人影冲过，有人骑着摩托滑倒，有什么从后备箱里倒出来……

他们赶紧爬起来，扶起车，捡起东西，又匆忙上路。

隔壁的电脑音响在雨幕中似乎被放大了：“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诡异的，似乎整条街的声音都放大了：“您有……您有……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查收！”

一个又一个的，和约好了似的，催促着，提醒着……也不知是在提醒着那些加盟了外卖的商家，还是在提醒老张这个跟不上时代的落伍者……

每逢雨天，生意就会淡一些，再加上整条街几乎都加盟了外卖平台，今天的生意，比以前更淡了。

张母看着这天，坐在桌边犯起了愁。

老张见不得她这样子，不到九点就催他回去休息。

“儿啊，要不然，咱还是加盟一个吧？”张母劝道。

“不急，再看看。要是他们都干得好，咱再加盟也不迟。”嘴里这么说着，老张不愿再提的神色已经表现出了敷衍。

点点头，张母扶着腰起身：“趁我还有力帮你的做点的时候，你尽管去闯去做，别顾忌什么。要是我这个当妈.的帮不动了……”

“妈……”本能地不想听后面的话，老张打断她，“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话，张母动了动唇，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张母也撑着伞迈进了雨中，很快便被迷雾遮住了身形。

看着张母明显不如前两条硬朗的背影，老张抹了把脸，捂住发疼的左眼。

他没有马上去找止疼药。

有的时候，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比如此时。

借着这份清醒，他把从决定进城折腾到现在这段时间的所有事情，都复盘着。

让年迈的父母跟着他受这份累，真的对吗？

不想加盟外卖，是不是真的很傻？

他错了吗？

真的……

才起了个头，突然从雨幕里冲进来一个人。

他没看到那个人，但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那人提高了声音的问话：“老板，龙虾还有吗？”

猛地，思绪从空旷缥缈中抽离，老张抬起头来，看到面前正在收伞的冯七宝，诧异中带着惊喜：“冯医生，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你？几天没让我吃着！心里老想！正好今天夜班，赶紧给我装个二十斤！”冯七宝笑瞪他一眼，“今天总不能还没有了吧？”

“有有有！”老张笑容满面，满口应承，“你昨天说让我多做点，我今天就加了一百斤！包管你有！”

“啊？！”冯七宝呆了，随即惊喜地睁大了眼，“你还真听我的建议啊？我就不讲道理地随口一说……”

“顾客是上帝！”这场雨给老张带来的迷茫，就在这一问一答中，如同被闪着光芒的利剑劈下一般，散开了。

“那你家什么时候可以再送外卖？”上帝顺着竿子往上爬，“我看别人家都可以在外卖APP上点了，你家死活没见着？！”

“我怕忙不赢的时候赶不及时间，到时候超时了要罚钱……”在上帝这边，老张又给出了另一个说法。

冯七宝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行吧，反正我上班下班都会经过，顺手买了也行，还省了外卖配送费和打包费！嘿！省钱了！！！”

似发现新宝藏般，这位年轻的医生乐呵呵地张望，在很显眼的位置看到了摆出来的卤味。

“哟？你家还卖起卤味来了？！”他跃跃欲试，满眼都写着想吃！

“不是我家的，是对面细红卤味的。”老张解释着，并极力推销，“那家老板娘有事，把没卖完的卤味放我这里卖着。怎么样？要不要来一点？”

“哦！原来是他家！”冯七宝回头看着，大雨腾起的水雾更重了，让他看不到对面的情况。

大雨也把地面上的血迹、空气中的血腥气冲洗了干净，抹去了那里发生过什么的痕迹。

“我刚还听同事在群里发牢骚，说是今天下雨，细红卤味店都不送外卖了！都有些什么，我给她带点，正好，这东西不怕放，小龙虾冷了还要拿微波炉热一下，卤味直接吃就行……”

等他碎碎念完，他提着十斤小龙虾，三四斤卤味，急匆匆地冲进了雨中。

老张掏出老怀表看了一眼，时针已经到了“六”的旁边。

烧烤佬略显疲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样？馋不馋？”

“嗯？！”老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听到了没？馋不馋？”烧烤佬朝他家摊子的方向努努嘴。

隔壁的音响里正一声又一声地响着“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呵……”老张笑得意味深长，“你的龙虾卤好了吗？”

瞬间，原本还想得瑟的烧烤佬蔫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