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长余(三)

尚涵跟着长余在漠川冻得瘆人的水里滚了一遭,从冻得三尺厚的冰面上摔落水中,硬生生把人冻了一个龇牙咧嘴。

好在长余要去的不是深不可测的水底,一拨弄开遮挡视线的黏糊糊的水草,转手拽住憋着气不敢睁眼的尚大公子钻进了个不远不近的阵门。

尚涵咕噜着吐了几个泡,再一眨眼只觉得自己被拽的向前栽,再往后,就哇地从口中吐出一口冰得他舌头打颤的水来。

长余睁着他空洞幽深的眼睛,回头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会咳得要死要活是什么原因。

尚涵缓了口气,翻过眼忍不住想要跟面前神通广大喝冰水不喘气的祖宗抱怨两句,不料刚把脸抬起来,就听到后边有人冷不丁地用话戳他。

“呦,这有什么好事,把尚兄也吹来了?”安何的语气不怎么和善,许是因为莫名其妙来了这一下心生怨愤。尚涵调整了一番表情,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水。

这一眼朝他看过去,尚涵打好的腹稿又被他全数咽了回去,只怔怔地盯他看了好一会,表情古怪地变化几下。

长余没把人往吞人的河沙里带,反而是把这几人都领进了自己平日里休憩的水下洞穴,因为外头隔着一层封水阵法,这里头一点水都流不进,甚至还有堆极不应景的篝火,和几件湿透了的衣服。

安何铁着脸,明晃晃一副吃了瘪生闷气的模样。这人刚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些柴火,点了火咒驱寒气,正给怀里人脱湿衣裳晾的时候,好巧不巧又从天上掉下个大活人。

尚涵木讷地看着他抱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一面试着那人的额头温度,一面褪着他身上**的衣物,安何这大忙人好不容易抬头看他一眼,尚涵望着那场景总觉得不对头,便讪讪地说话:“啊……我倒是不想来的,可你知道你娘现在恨你恨得牙痒痒吧?我特地来给她送个信。”

躺安何怀里的人身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就挂在手臂上,或许是动了伤口,那里现在还冒着新鲜的血珠。安何颇为头痛地埋头又扯开遮住伤处的衣物,敞露出大片白瓷样的皮肤。

尚涵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自幼相识的好友长得周正,可养了一身浪荡气,小时候没什么预料未来的本事,如今亲眼看了,可真是觉得扎眼又惊悚。

哪有朋友会这么抱着人,边包扎边脱人衣服的?

安何闻言很久没搭理他,默默地处理着怀中人那处伤口。万黎的脸色不好,早先攒下的一点血色被刚才的冷水泡没了,只剩双眉还有紧拧的气力。

沉默许久,他抬眼:“不用回她的话,要是回话就说没见着我,我这几天走不开了。”

长余探头看了一眼那抹新鲜的血,侧头微怔,那空洞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仔细观察他是不是在装晕。

万黎的头斜靠在他肩头,一张脸埋在他颈间,可单看那侧脸,也能从他唇角泛着的白和苍白的面色看出来是真不好受。

安何早几天也就是这么照料人的,只是那几天不用包揽宽衣解带晾衣服的活,只听听他模模糊糊的几句话,任他抓手抓衣襟而已。

刚扯下一截还算干净的布料,长余便将一个小瓶脱手砸过来,长余百发百中的手艺使得那小瓶与安何一臂擦过,清脆一声撞到了后面的石头上,然后又骨碌碌地滚回安何脚边。

安何略皱眉,捞起那小药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长余扔了瓶就又成了个闷着头的木头,杵在原地不动。尚涵迎着他蜇人的目光解释道:“伤药,外敷。”

安何试着给他在伤处抹了点药粉,指尖药味还没弥漫开,尚涵摸了摸鼻子,凑那火堆近了些。

他问:“怎么伤成这样的?”

尚涵一边料理着自己身上湿透的外衫,一边打着寒战,这么一凑近了,火堆融融的光就落在那人身上,在眉目间打上了些阴影。

这地方的湿气太重,一吐一吸都混杂着股淡淡的霉味,在这儿坐着像被挤在一堆长毛的干馒头中间。

“前几日受了点伤,昨夜才有好转。他沉不住性子出来转悠,一个没防备,叫你身后那位拖进了水里。”安何的目光从长余身上转回来,“被水一泡,就又开始犯这晕劲了。”

尚涵状似无意地往万黎身上瞅,指着他身侧一块通体莹光的玉亮了眼睛:“这物什,是他的么?”

安何瞟他一眼,替万黎收好了这块玉石,才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我的。”

“我倒不如你快活,这么几日里就找着了相好的。”尚涵暗戳戳地记了他一笔账,“人家宋姑娘被你这招惹得现在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的,那边怎么也找不到人,感情您这公子哥在这儿找快活呢。”

尚涵见他不搭理,又自顾自地说道:“就怕你这没记性的,到了这头,忘了那头的。”

他抬眼一瞅,只见安何一脸的正气凛然,手却将怀里要动作的人摁了个死,半点不叫人乱来。

尚涵无声看着万黎一双瘦得骨柴样的指节趁其不备拽住了他的衣口,脸上却还是一片惨淡没有血色,眼睛也紧紧闭着。

他默默地瞥开眼,冲面前一改往日作风的人翻了个标准的白眼。

“反正不管你怎么想我劝你还是先摆平了潭州的事……不然有你好受的。”尚涵拨弄着自己的衣物蹭着那一点火光把衣物烤的暖了起来。

半晌,他们谁都没有搭话,要么是潦草地烤着衣服要么是杵着当站桩,要么就是忙着照看人。

火光窜起,燃烧着一点点沉寂下去的空气,没有人插话,尽管进来成谜,出去成谜,但他细细地嗅着那股浓重的潮湿味,那人渐渐回暖的体温让他有一时忘记了处境。

柔和的光那么不均匀地铺洒在一个人脸上,笼出来的温和却总是转瞬即逝,总这么认真细致的看一个人,百无聊奈也好,心怀鬼胎也好,都是会出事的。

他总觉得这个人和他梦里没有轮廓的影子很像,明明什么印象都没有,他还是依稀地抓住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尚涵窝在火堆旁困得不行,转头就在暖和的火堆旁睡了一觉。长余总是眼神空空地看着一个地方,对其他的事根本察觉不到半点。

就剩下一个清醒的人,望着火了腾腾烧起的火失神。

他从来都不信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依然不信。

说来真怪,他明明还是个不及弱冠的毛头小子,怎么动不动就有种断情绝爱的劲头。安何半嘲地想。

真当他傻吗,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要他为此牵肠挂肚吗?可他好像真的没出息地记到了现在。

他静静地看着万黎,一成不变的动作让他全身都有些麻。然而在一切融融火光的背后,他不敢动弹一分一毫。

只有那双眼睛,终于褪下了那本就剩余不多的清明,变得暗沉下去。他轻轻地凑近,鼻尖触碰到了他的脸,闻到了清苦的药味。

目光顺着脸颊,滑落到那处久久没有凝结的伤口。他突然握住了万黎的手腕,食指压在他渐渐弱下去的脉搏上。

微弱的,挣扎的,渺茫的。

他突然想起来桃花粉白,一点娇俏,落下一场百年未必能见的花雨,这世间的洪荒大流中夹杂的粉红点点,片片都来自记忆深处。

它们绚烂着飘落,憔悴着凋零,一点点沉寂下来,然后付诸下一场洪流。就是在这其中的一瞬间,他见了这个人第一面。

没有人会因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彻底留在另一个人一辈子的记忆里。

安何暗暗地想,想利用感情得到什么东西是一件不简单又不困难的事。

开始心理拉锯\(`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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