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八年( 342 年 )五月十五日
五月的太阳像个烧红的铜盘,死死钉在工地的上空,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吹在脸上像贴了块滚烫的烙铁。工地上的尘土被晒得发白,脚踩上去能清晰地感觉到热量从鞋底往上窜,刘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草鞋,鞋底早已磨得透亮,再走几步,怕是要被地面的高温烤化。
清晨卯时上工,不过半个时辰,刘霖的粗布衣就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层湿牛皮,扯动时能感觉到皮肤被磨得发疼 —— 肩膀的旧伤还没好,新的晒伤又叠在上面,脖颈、胳膊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晒得通红脱皮,一碰就钻心的疼。他抬着石料走了两步,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脚步一个踉跄,若不是王二哥及时扶住他,手里的石料就要摔在地上。
“慢点,别硬撑!” 王二哥压低声音,伸手摸了摸刘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你这是快中暑了,歇口气再走。” 刘霖靠在石料上,大口喘着气,喉咙干得像塞了把干草,连咽口水都觉得疼。他摸出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倒了倒,只滴下两滴浑浊的水,落在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 —— 这是早上分的 “份额”,两口井供数万名役夫喝,羯兵先挑干净的,剩下的浑水按人头分,每人每天只能得到小半囊,根本不够解渴。
“这鬼天气,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渴死。” 旁边一名役夫叹着气,他的嘴唇干裂得全是口子,渗着血丝,说话时都不敢张大嘴。刘霖看向不远处的水井,两名羯兵正守在井边,手里拿着鞭子,役夫们排着长队,每人只能用破碗接半碗水,碗里还飘着泥沙,有人想多接一点,立刻就被鞭子抽得缩手。
就这样熬到了第五天,刘霖已经出现了脱水的症状,眼睛发花,嘴唇肿得发亮,连抬石料的力气都快没了。这天出工前,王二哥突然拉着他,往工地西侧的山林走,脚步放得极轻:“跟我来,我找到个地方。”
刘霖跟着王二哥钻进山林,林子里比工地凉快些,树叶挡住了部分阳光。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王二哥停在一处岩石旁,指了指岩石下方:“你看。” 刘霖凑过去,只见岩石缝里渗出细细的水流,滴落在下方的小水洼里,水洼不大,却清澈见底,还泛着淡淡的凉意。
“这是山泉,我前两天找柴时发现的。” 王二哥从怀里掏出两个破碗,轻轻舀起水,递了一碗给刘霖,“快喝,小心点,别弄出动静。” 刘霖接过碗,喝了一口 —— 泉水甜丝丝的,带着股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缓解了喉咙的干渴,连头晕的症状都轻了些。他不敢多喝,只喝了半碗,就把剩下的递给王二哥:“二哥,你也喝,你比我累。”
“咱们分着喝,以后每天,趁羯兵没醒,咱们就来这儿接水。” 王二哥笑着说,眼里终于有了点光。从那天起,每天寅时过半,两人就偷偷溜出工棚,去山泉接水,每人接小半囊,藏在怀里,白天渴得厉害时,就偷偷抿一口,这点清凉的泉水,成了他们在酷暑里活下去的重要支撑。
二十日清晨,刘霖和王二哥像往常一样去山泉接水,刚走到岩石旁,就看见两个人影蹲在水洼边 —— 是两名陌生的役夫,一人穿着灰色短打,一人穿着蓝色粗布衣,正用破碗往水囊里舀水。
“你们怎么在这儿?” 王二哥立刻上前,声音带着警惕 —— 这山泉是他们的 “救命水”,要是被更多人知道,水很快就会被舀干,而且人多眼杂,容易被羯兵发现。
穿灰色短打的役夫抬起头,眼里满是警惕:“这山泉又不是你们家的,我们凭什么不能来?” 他说着,加快了舀水的速度,水囊很快就鼓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王二哥也急了,伸手想去拦,“这水不多,大家分着喝还够,你一个人装这么多,别人喝什么?”
“我凭本事找到的,凭什么分你?” 灰色短打役夫站起身,手里还攥着碗,眼看就要和王二哥争执起来。刘霖赶紧上前,拉住王二哥的胳膊,对那两名役夫说:“两位大哥,别吵了,咱们都是苦命人,在这工地上,活着都不容易。这山泉的水不多,咱们四个人平分,每人都能喝上点,总比谁都喝不上,最后渴死强。”
穿蓝色粗布衣的役夫叹了口气,拉了拉灰色短打的同伴:“他说得对,咱们别争了,平分吧。这工地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要是自己人还内斗,早晚都得死在这儿。” 灰色短打役夫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把水囊里多余的水倒回水洼,四人用破碗平均分了水,各自揣着水囊,轻手轻脚地往工棚走。
可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山林时,身后突然传来羯兵的呵斥声:“你们几个赵人,在这里干什么!” 刘霖心里一紧,回头一看,只见两名羯兵提着鞭子,正快步朝他们走来 —— 是负责巡视山林的羯兵,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四人吓得赶紧停下脚步,不敢说话。一名络腮胡羯兵走上前,一把夺过王二哥怀里的水囊,打开闻了闻,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水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好啊,你们敢私自在工地外找水!不知道工地的水源只能由我们分配吗?”
“将军,我们错了,我们实在太渴了……” 王二哥连忙求饶,想把水囊拿回来,却被羯兵一脚踹在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摔在地上。
“错了?晚了!” 另一名羯兵扬起鞭子,对着四人就抽了过去。鞭子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刘霖赶紧护住怀里的水囊,却还是被鞭子抽到了胳膊,瞬间起了一道红痕。四人蜷缩在地上,任由羯兵抽打,求饶声、惨叫声在山林里回荡,却没人敢反抗。
“再敢私自在工地外找水,就砍了你们的手!” 络腮胡羯兵抽够了,一脚踩在王二哥的水囊上,水囊被踩破,清凉的泉水顺着他的靴子流出来,很快就被泥土吸干。他又把其他三人的水囊也踩破,才啐了一口:“滚!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们在这里鬼鬼祟祟,直接扔去喂狼!”
四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身上满是鞭痕,水囊也破了,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工棚走。刘霖的胳膊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比身上更疼 —— 那点清凉的泉水,是他们在酷暑里唯一的希望,现在希望没了,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熬。
“别难过,咱们再想办法。” 王二哥拍了拍刘霖的肩膀,声音带着颤抖,却还是强装镇定,“大不了,咱们就省着喝井水,总能熬过去。” 刘霖点点头,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温润的玉质贴着皮肤,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 他不能放弃,为了大父和阿娘,为了活着回去,再难也要熬。
从那天起,刘霖和王二哥只能靠每天分的那点浑浊井水度日。井水又苦又涩,还带着泥沙,喝在嘴里难以下咽,却不得不喝。酷暑越来越烈,工地上的死亡率也越来越高,每天都有役夫因为中暑或脱水倒下,有的倒在石料旁,有的倒在工棚里,羯兵只是让人把尸体拖到工地外的沟壑里,连块裹尸布都没有。
刘霖看着身边的役夫一个个倒下,心里满是恐惧,却也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他和王二哥互相支撑,每天上工时,互相提醒着别中暑;收工时,互相分享仅有的一点食物;夜里,互相帮对方敷草药,治疗晒伤和鞭伤。他们知道,在这炼狱般的工地上,只有互相帮扶,才能多活一天,才能有机会等到回去的那天。
夕阳西下时,刘霖靠在石料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手里攥着破碗里仅剩的一点井水。他想起家里的老槐树,想起阿娘煮的野菜粥,想起大父的叮嘱,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大父,我一定会活着回去,不管多苦,不管多难,我都会活着回到你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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