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建武八年(342 年)六月二十五日

六月的雨像被捅破的天,从清晨开始就没歇过。豆大的雨珠砸在工地的尘土上,溅起半指高的泥花,不过半个时辰,原本干燥的地面就积起了没过脚踝的泥水,浑浊的水流顺着地基的沟壑往下淌,把石料场地面冲的泥泞不堪。刘霖缩在工棚的角落,听着雨水 “噼里啪啦” 打在茅草顶上的声响,心里隐隐发慌 —— 这样的雨天,连走路都难,更别说抬沉重的石料了。

可没等他多想,工棚外就传来羯兵粗暴的吆喝:“都给老子出来!别躲在里面偷懒!工期紧,下雨也得干活!” 刘霖心里一沉,和王二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王二哥摸了摸胳膊上还没好的鞭伤,低声说:“把蓑衣裹紧点,别让雨把身子浇透了,不然容易着凉。”

所谓的 “蓑衣”,不过是用破旧的麻布缝上干草,根本挡不住密集的雨水。刘霖刚走出工棚,雨水就顺着麻布的缝隙往里灌,瞬间打湿了里面的粗布衣,贴在身上冰凉刺骨。风裹着雨丝吹过来,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肩膀上旧伤被雨水一激,传来阵阵刺痛。

工地里早已乱作一团。数万名役夫在泥泞里艰难挪动,有的滑倒在积水里,浑身沾满泥浆,刚爬起来又被后面的人推得趔趄;有的抬着石料走在地基边缘,脚下的泥水打滑,石料晃得厉害,随时可能掉进深沟;远处的木架被雨水泡得发胀,连接处的麻绳松了大半,几截木料悬在半空,风一吹就摇摇晃晃,看着随时会砸下来。

“快点!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吗?” 羯兵高裕骑着马,在泥水里来回穿梭,马鞭时不时往役夫身上抽去。一名役夫因为脚下打滑,慢了半步,马鞭就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啪” 的一声,麻布蓑衣被抽破,露出里面渗着血的皮肤。役夫疼得闷哼一声,却不敢停下,只能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刘霖和王二哥走到石料堆前,弯腰去搬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表面滑溜溜的,两人费了好大劲才用麻绳套住,刚一使劲,脚下就猛地一滑,刘霖的草鞋陷进泥里,差点摔趴在地上。“小心!” 王二哥赶紧拽住他的胳膊,两人互相借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这地面太滑了,得走慢点。” 王二哥喘着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头发贴在额头上,看不清表情。刘霖点点头,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杠子,一手紧紧攥着麻绳,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两人抬着石料,一步一步往地基挪,每走一步,脚下都会陷进泥里,泥水灌进草鞋,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趾往上爬。

走了还没一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 “啊” 的一声惨叫。刘霖下意识地抬头 —— 是一名穿褐色短打的役夫,他抬着石料走在地基边缘时,脚下突然打滑,整个人摔向旁边的深沟,石料脱手而出,重重砸在他的腿上。只听 “咔嚓” 一声脆响,役夫的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骨头从皮肉里露出来,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泥水。

役夫躺在泥水里,疼得浑身抽搐,惨叫声在雨幕里格外刺耳:“救我…… 我的腿……” 他伸出手,想抓住路过的役夫,却没人敢停下 —— 羯兵的马鞭还在不远处挥舞,谁停下谁就可能遭殃。

高裕骑着马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泥水里的役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废物!连块石头都抬不住,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役夫忍着疼,哀求道:“将军…… 救救我…… 我还能干活……”

“还能干活?” 高裕冷笑一声,一脚踩在役夫受伤的腿上,役夫疼得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昏死过去。“不能干活就去死!” 高裕对着旁边两名役夫呵斥,“把他拖到沟边去,别挡路!” 两名役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一人拽着役夫的胳膊,一人拽着腿,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工地外的沟壑旁,扔在泥泞里,任其自生自灭。

刘霖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手里的麻绳攥得更紧了。他想起家里的大父,想起大父每次腿疼时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个役夫的惨状,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却不敢哭出声。“别往心里去,” 王二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咱们得先顾好自己,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回去。”

刘霖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抬着石料往前走。雨水越下越大,视线变得模糊,他只能紧紧跟着王二哥的脚步,生怕自己也滑倒。肩膀的旧伤被雨水泡得发白,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可他不敢停下 —— 他知道,一旦倒下,就会像那个役夫一样,被当成 “废物” 扔掉,再也见不到阿娘和大父。

好不容易熬到收工,天已经黑透了。刘霖和王二哥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工棚走,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冷风一吹,冷得他牙齿打颤。刚走进工棚,就发现里面也漏雨了 —— 茅草屋顶被雨水泡透,好几处都在往下滴水,地上的干草吸满了雨水,湿哒哒的,根本没法躺。

“去那边角落,那里漏雨少点。” 王二哥拉着刘霖,走到工棚最里面的角落。角落里虽然也有雨水滴下来,却比其他地方好一些。两人挤在一起,把湿干草铺在身下,互相用身体取暖。刘霖靠在王二哥的肩膀上,浑身发冷,咳嗽了几声,声音带着沙哑 —— 他还是着凉了。

“把这个披上。” 王二哥从怀里摸出一块相对干燥的粗布,盖在刘霖的身上,“别再冻着了,不然明天根本没力气干活。” 刘霖点点头,裹紧粗布,心里一阵温暖。王二哥看着他,轻声说:“再熬熬,等雨停了就好了。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天就暖和了。”

刘霖看着工棚外漆黑的雨幕,听着雨水打在茅草上的声响,却没说话。他不知道雨什么时候会停,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从踏上徭役路开始,他经历了饿殍遍野的征途,经历了尘土飞扬的工地,经历了酷暑缺水的危机,现在又遇到了暴雨中上工的苦难 ——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痛苦,可每次新的苦难来临,他还是会恐惧,还是会迷茫。

他摸了摸玉佩,温润的玉质被雨水泡得有些凉,却依旧能给他一丝慰藉。他想起阿娘缝的粗布衣,想起大父的叮嘱,想起家里的田,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大父,我一定会活着回去,不管这雨下多久,不管这苦难有多难熬,我都会活着回到你们身边。

雨还在下,工棚里的役夫们大多挤在一起取暖,偶尔传来几声咳嗽或叹息。刘霖靠在王二哥的肩膀上,渐渐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这场暴雨带来的不仅是寒冷和泥泞,还有更可怕的危机 —— 被雨水浸泡的地基开始松动,悬在半空的木架随时可能坍塌,而羯兵的逼迫,也只会越来越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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