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美人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楼文月,嘲讽道:“堂堂神刹楼主,怎么会沦落到给别人当狗的地步?”
是个男声。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我。
我颤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不为所动的楼问月。
神刹楼主的身份,是我该知道的吗?
红衣美人见楼问月不说话,不满意地问道:“怎么,三年不见,楼皇子就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
楼皇子?
我看了眼红衣美人,这人什么来头,不仅知道楼问月暗地里的楼主身份,连他是姮苍国皇子的身份也知道?
他话音才落,就上来两个黑衣壮汉,打开笼子,一把将我扯出去,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
楼问月看着他们毫不留情拉扯我的时候,眸子冷了一瞬。
“她可是大雍皇帝的嫡长女,我劝你小心行事。”
红衣美人哈哈一笑:“你很在意她?”
楼问月毫不犹豫地冷哼:“不过一颗棋子,也值得我在意?”
红衣美人听见此话,并未做何表示,只是笑着走过来,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细细欣赏道:“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
他离得近了我才发现,这人肤如凝脂,容貌阴柔中带着英气,狭长的丹凤眼里全是不加掩饰地恶意。
他刚才还在笑,话一说完脸色就猛地变的阴狠起来,将我的脸甩到一边,对手下命令道:“放水!”
一旁的黑衣人得令,不知道在石墙哪里按了两下,只见以笼子为圆心的地突然朝下凹陷,而凹陷的缝隙处,源源不断的冒出水来。
这是个水牢?
可那地压根看不出任何接连断错的地方。
楼问月毫不惊慌,反而笑着称赞:“许久不见,师兄的机关术越发精湛了。”
红衣美人没说话,只是看戏一般地看着那笼子朝水里浸去,楼问月也渐渐被水淹没。
我皱眉看着他渐渐消失在水里,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忍不住有些心急。
他要是死了,我的毒谁来解?
“本宫劝你尽早收手,皇家侍卫很快就会找到这里,若你放了我们,可饶你不死。”
眼下我的倚仗,也只有这个嫡长公主的身份。
红衣美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我司焰就没怕过谁。”
他话音一转,“既然长公主这么担心,不如就下去陪他吧。”
两个壮汉得令,动作迅速地将我抬起来扔进水里。
我拼命往上扑腾,但那两个壮汉就守在一旁,见我上去就又给我按回水里。
时间长了,我感觉肺部越来越疼,力气也快用尽了,就在快要往下沉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把我拽过去。
唇上一热……
是楼问月,他隔着栏杆拽着我,将空气渡过来。
慌乱间,我只看见他皱紧的眉头,还有不耐烦的神色……
一口气渡过来他就将我推开,还伸手擦了擦嘴,颇感嫌弃。
水位慢慢退却,我赶紧挣扎着浮上来,大口大口地呼气。
楼问月依旧靠在笼子里,身上湿漉漉的,墨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
因为失血过多,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司焰也看见了楼问月半死不活的样子,害怕他就这样死了,便让人上前,强行给我们喂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上好的留世丹,便宜你们了。”
留世丹是来自姜祁的神药,据说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把命吊住。
司焰冷然地笑了笑,“你们要是死了,谁陪我玩儿?”
楼问月被强行喂药,一时哽住了,咳嗽两声,又咳出些血来。
司焰好整以暇地蹲在楼问月面前,欣赏他的狼狈模样。
“师弟既然这么在意公主殿下,那有没有跟公主好生说道说道,你的过去呢?”
楼问月冷笑,撑着身子直视司焰的眼睛。
“我说了,不过一个棋子而已,何来在意?”
司焰笑着摇头:“我还不了解你?”
楼问月眼色一暗,骤然笑起来:“这么多年不见,师兄倒是对我依旧了如指掌?”
这两人明明都笑着,但语气一个比一个阴冷,一个比一个嘲讽。
我暗道司焰会错意了,楼问月的确在意我,但只在意我能不能给他拿到药材。
司焰不再同楼问月说话,反而转向我来。
“想来公主对我这个师弟,还有诸多不了解的地方,不如我来给公主讲一讲?”
楼问月一听司焰的话,脸色彻底冷下来,笑意顿失。
“司焰。”
满满的警告。
可司焰状若未闻,继续对我说道:“我这个师弟呀,从小在宫里,没人疼没人爱……”
“司焰,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楼问月虽然依旧虚弱地靠在笼子里,但气势丝毫不减,看向司焰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但司焰却无所畏惧,一个浑身是伤,要死不活的人,还被关在笼子里,有什么可惧怕的?
“师弟这么不想公主知道啊。”
司焰做出十分为难的模样,状似在帮楼问月出主意,“不如,师弟求求我?”
楼问月咬牙看着司焰,没有低头。
司焰嗤笑一声,继续道:“可若是没人照顾,一个死了娘的皇子,如何活的出来?这照顾他的人呀,就是御前……”
“求你……”
楼问月咬牙切齿,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鼓起,声音低微。
我有些不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往事,值得他受此屈辱?
即便是我知晓了,也不敢说出去,且不说他在我身上下了毒,就是没毒,他想让我闭嘴也有的是办法。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司焰越发过分,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野狗一般看着楼问月。
楼问月低着头,双拳紧紧握着,好似内心在经历难以忍受的煎熬。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怎样才算是有求人的态度?”
“跪着爬过来。”
司焰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他像拿着生肉的喂食者,等着楼问月摇尾乞怜。
楼问月眼里溢出满满的自厌,狠狠地看着司焰,又骤然笑起来:“好啊。”
他笑盈盈地说话,好像对这件事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可我却觉得心里不舒服,看他笑起来的样子更是窜出一股怒气。
“起来!”
楼问月被我吼蒙了,一时停住了动作。
我眼前闪过以往的种种,原主记忆里的楼问月,我来之后的楼问月……
抛开原著的描写不谈,他所有的行为都好似一团没有感觉的棉花,为了避风头,让跪就跪,挨打也不吭声,后来发现我的价值,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以身试险,甚至……那天晚上,我确信如果我没有拒绝,楼问月真的能上我的床榻。
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连自尊都抛之脑后,可我从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宛若被掐住七寸,拔掉牙齿的蛇,失去反抗的能力。
司焰唇边的笑意更甚,连道三声有趣。
“看样子,公主对师弟的事,颇感兴趣啊。”
他不再管楼问月,走到我面前来像说书先生一样,跟我说起楼问月的幼时。
每说一句,楼问月的拳头就紧一分,头也埋得低一分。
这是个充满黑暗的故事,黑暗到我为楼问月顺利长大都感到惊讶。
他是宫女生的孩子,帝王一夜恩宠,之后便将此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直到宫女偷偷生下了孩子,他的身份才暴露出来。
可那宫女也只被封了个最低的位分。
楼问月五岁之前,虽过得清贫无比,也并未受过下人的尊重,但那宫女十分喜爱他,更是聪慧无比,能在晦暗的宫闱中,多年如一日的护他安宁。
可惜在楼问月五岁生日那天,宫女病死了。
皇帝知晓此事之后,就让御前伺候的王公公来看看这个孩子。
就是这一看,让楼问月的生活坠入了黑暗。
那王公公身体有残缺,心理也不健康,喜好幼童,眼下见着五岁便出露俊美样貌的楼问月,便起了歪心思。
我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段日子,他要学会讨好,学会承欢,学会一身青紫也笑得好看……
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那阉人的庇护下长大。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娘临死前这样告诉他,于是这句话,他就守到了现在。
我听得头皮发麻,特别是司焰详细地描述楼问月是怎样在那老太监身下求欢,又是怎样被折磨得一身是伤还要笑着谢恩的时候。
怪不得他是那样的性格,对这一身皮肉和自尊毫不在意……
司焰说完了,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好像很期待我的反应。
“这么脏的人,公主还要留在身边吗?”
楼问月毫无动静,低着头靠坐在铁栏杆旁,一丝生气也无。
“脏的人是那个变态,还有你。”
我直直地看向司焰,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楼问月听见我说的话,僵硬了一瞬。
司焰愣了,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
我恶狠狠地看着司焰,“一次又一次地掀别人的伤疤,还当做乐事取笑威胁,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司焰冷了脸,显然我的反应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效果。
他冷笑道:“看来你也跟我那愚蠢的师傅一样,受了这小怪物的蛊惑。”
司焰语气冷到了极点,像是被人踩到了痛处,“我自小跟着师傅走南闯北,看着神刹日益壮大,势力遍及天下,可没想到师傅收他为徒之后,竟然想将神刹传给他?”
“他这样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怪物,凭什么继承楼主之位!”
“肮脏的怪物!”
司焰有些失控。
原来他这么憎恨楼问月,是因为嫉妒!
嫉妒师父将楼主之位传给了他,而不是自己。
我嘲讽道:“你师父真英明,要是将楼主之位传给你这样心胸狭隘,阴险狡诈之徒,那才是神刹的耻辱。”
司焰气急:“好啊,长公主既然如此看重他,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歹毒的招数,阴侧恻地笑了笑,又着人将我关进笼子里,便带着人走了。
周围又恢复了宁静。
我走过去,靠着楼问月坐下。
留世丹果然名不虚传,他身上伤口的血都止住了,我胸口的伤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楼问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别离我太近,我这么脏的人……”
我打断他:“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不脏。”
楼问月强充恶意地笑道:“可司焰说的都是真的,为了活下去我主动取悦他,对他笑……”
我突兀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他看似风轻云淡,甚至是笑着说话,但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伤害。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活下去,不是错。”
楼问月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我,俊美的脸上闪过些无措,又在一瞬间被冷漠取代。
我放下手,沉默地看着水迹未干的笼底,不再说话。
想活下去,从来不是错,错的是那些心怀歹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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