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己即知己

就像是在被赦免的犯人一样,谢泠迅速逃回教室。一进门,好几处视线盯向她。看样子,刘艳丽骂她的声音传到教室了。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谢泠低着头,默默走回自己座位。

一坐下,郭欣雨就担忧地问道:“班长,没事吧!”

谢泠像往常一样摇了摇头,笑着回应。见谢泠看起来没什么大碍,郭欣雨继续埋头写作业。

教室外空寥寥的,见不着半个人影,只有萧瑟的风随意吹打着树木。远处的路灯亮黄,时不时传来的车鸣声诉说着远方的人烟。这些生气却被呼啸的风拦在学校外,风将校内与校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教室内,明晃晃的灯光打压着每一个学生,黑板上写着的密密麻麻的作业堆成了山。细碎的沙沙声挤满教室,那是笔折磨着一张又一张纸的声音。

班上每一个人都在奋笔疾书,赶着一项又一项的作业。处在这么一个氛围下,拿起笔拼命学习才是铁律,除此之外的所有事都是浪费时间。谢泠虽然被骂的心烦意乱,可仍旧马不停蹄地赶着作业。她的神志像被分成了两瓣,一边在痛哭、怒嚎,控诉心中的不甘与愤懑,另一边冰冷地扫过一道又一道的题,不厌其烦地输送“赶紧写、赶紧写”的指令。

下课铃一响,安静的校园一瞬间沸腾起来,一串串黑影急冲冲地往厕所里跑,教室里短暂的恢复了生机。谢泠长呼一口气,瘫在位子上,整个人像是要被抽干了!旁边的郭欣雨已经趴下睡了,其他人要么结伴上厕所,要么聚在一起聊天。

“刘艳丽真是有病,课不好好讲就会阴阳人,还布置一堆作业,我写了一节课的语文还没写完,她是不是觉得我们只要学她的语文就够了!”

声音是从后方传来的,谢泠向后瞧,林月、邹侠、陆沉、史傅渝聚在一块,邹侠和史傅渝两同桌坐在位置上,林月、陆沉站在两旁。

“你小声点,艳丽姐在办公室坐着呢。”史傅渝捶一下他的胳膊。

“她第一节课是不是在办公室骂人啊。”陆沉说道。

林月点了点头,神色微怒,“她骂的好像是班长。”

“她真有病啊,连班长都骂!”邹侠的眉瞬间皱到一块去。

“那班长没事吧?”陆沉问道。几个人也都看向林月。

林月往前方瞟了一眼,谢泠却不在位置上。他又闭上眼回忆谢泠走进班时的样子:短发有些凌乱,厚厚的眼睛压着鼻梁,从未消退的黑眼圈上是认真坚定的眼神,一如既往得似乎在负重前行的模样。

“似乎没什么大碍,班长回来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挺正常的。”

“她真是有病!”邹侠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四人又聊起别的话题。

谢泠回到班上的时候,那四人已经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她松了口气,还好自己逃得快。早在她猜到那四人可能要聊到自己的时候,她就迅速撤离教室。她一听到别人谈论自己就很不自在,不论说的是好是坏。

不过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吧,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大家都在学习,哪有那么多心思关心我。他们不需要也没必要去注意我这么一点不怎么漂亮又无趣的人,我为什么要去在意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这种事只会烦心,我真是个傻子!外谢泠自嘲地撇了撇嘴,心却像是被划了一刀,隐隐作痛。

回到宿舍后,谢泠坐在床上,小桌板上摆着她整理的一本厚厚的作文素材,里面许多页已经有些皱了。这是谢泠从高一就开始整理素材积累本,里面的素材新颖丰富、分门别类,甚至比一些外面卖的素材书还要好,班上不少同学也时常找她借阅。可即使她翻烂了这个素材本,她的作文就是不见长进,极少超过45分。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偏题。她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是这个主题,为什么出题老师认为这个观点是对的,为什么她的观点就是不行,为什么别人就能想到这个观点?

胡乱地翻过几页,谢泠却怎么也看不下去,脑子里满是语文老师斥责她的话。愤怒与委屈汹涌地在心中翻腾,如凶兽一般吞噬着她的理智

“你努力要有重点啊,你有没有好好反思过?”

那你说重点在哪?我该怎么努力?我还能怎么努力?阅读题我都快做吐了,古诗文我晚上背、白天背,甚至梦里都在背,作文我花的时间最多,从审题到事例再到语言,我能想到的提升方法我都试过了,可我就是写不出来、写不出来你要的高分作文!我抓破脑袋就是无法抓到出卷老师认可的观点,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就看那几句话就能联想到出卷老师在想什么,为什么我的主题就是最后就是偏了,你教的那些方法、网上说的那些妙招,我能用的都用了,可结果不还是偏了!你要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反思?我无时无刻不再反思,不再逼问、折腾自己,为什么成绩就是上不去,我还有哪里没做好,我究竟该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你要是知道,要是能告诉我,让我挨多少骂,让我说多少好话,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你除了吼我几句不也什么都做不到吗!

“你平常怎么当班长的,连认真细心都做不到吗?”

我怎么当班长的,我当班长都快疯了!时时刻刻要把班级放在心上,说的每一句都要顾及,连表情都不能有半点差错,生怕自己没注意什么引起同学的不满。还要不断地思考老师们有没有需要我做的我没做好,有没有是我应该提前打理好的。我怎么当的?我不认真?要不是我平常在暗地里安抚班上同学们的情绪,想尽一切方法平息他们的怨气,你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办公室?你能随心所欲地痛骂我们?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冲到你面前痛骂你一顿!如果不是班主任让我想办法安抚同学们的情绪,我何必去操心这糟心事,你就算被那群男生指着鼻子骂也跟我没关系!

眼泪就像泄洪一般涌出,呜咽声止也止不住。谢泠咬住自己的手臂,将呜咽声堵在嘴里,屏住呼吸不让抽泣声传出去。满心的痛苦被她硬压在身体里,却仍有部分随眼泪溢出。最后她实在控制不住了,将整张脸扑在枕头上,任由眼泪浸湿枕巾,牙齿紧紧咬住枕头防止发出声音。

冷静点,冷静点,不要让舍友们发现,她们已经够累了,不能让她们为我操心,不能大晚上打扰她们休息。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被她骂几句吗?这种事习惯就好了,不过就几句话而已,忍忍就过去了。成绩总是有办法的,厚积薄发、厚积薄发,只要一直努力、一直坚持下去,总会提升的。冷静,拜托一定要冷静下来,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什么好哭的?没关系的,冷静点,再哭下去就没办法复习了,今晚还有好多复习任务!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呼吸次数,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痛苦地事,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没过一会儿,原本汹涌的痛苦就像重新缩回了心中的盒子里,消失不见了。心里忽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脑袋恍惚,仿佛刚才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是在梦里一样。

手往旁边一挥,无意间碰到一个又硬又光滑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日记本!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昨天那个家伙写下的话:你可以把我当作无条件听你倾诉的垃圾桶,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心里想着反正现在也背不下去,先把日记写了吧。

谢泠刚翻开最新一页,原本空白的纸上突然出现了一段血字。

[你还好吗?]

没来得及多想,谢泠下意识写下了“我很好”三个字。写完的瞬间,她又为自己这种欺瞒的行为而自责。然而下一刻,一大串血字在纸上排排铺开。

[你在说谎。]

[你还记得你在对谁说话吗?]

[即使我看不见你的样貌、听不见你的声音,但仅凭你的字迹、停顿的时长、书写的速度,你就骗不了我。]

[我是十年后的你,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了,高三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其中的心酸与苦楚可不是十年的时光就能让我忘却的。]

[反正那些伤心事,你终归是要写在日记本里的,而我不过是一个寄宿在你日记本里的亡魂,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至少让我为你排忧解难,可以吗?]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说出这种话,第一次有人这样恳切地提出这种要求。谢泠很慌张,握紧笔的手微微颤抖,不知为何迟迟无法下笔 。

[不用紧张,不管你写什么我都会看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爱我?我真的会去爱自己吗?

疑惑在心里一闪而过,不过看到这番话的谢泠已经不再犹豫。下定决心写下第一个字后,刚刚压回去的痛苦又涌了上来,随着笔尖倾泻而出。谢泠越写越急,字迹越来越乱,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怒号哭诉,字里行间充斥着痛苦,似乎想要把所有看的人都拖进这痛苦的漩涡中。画上最后一个句号,谢泠长吐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向他人诉苦,谢泠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紧随其后,血红的字迹出现在下方。

[痛苦是自然的,现在的你不可能不痛苦。你深知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却拼尽全力力图将自己打磨成天才、圣人,这能不痛苦吗?或许你没有天才的头脑,圣人的心胸,但你有着永不言弃的意志,即使在绝境中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这样的你无比的耀眼。]

(意志,我也只有它能拿来吹一吹。说好听点叫百折不挠,说难听点就是厚脸皮。这东西除了拿来歌颂外,在我身上没有半点用。)

[它只是现在没用,说不定在未来它能创造奇迹。]

(我的未来真的靠意志这种东西创造了奇迹吗?)

谢泠在心里嘲讽道,你既然是10年后的我,那就拿出些未来的证据吧。

[你是想从我这套点未来的情报吧。不过很抱歉,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说。但我保证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不过你不觉得我能和你对话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吗?]

谢泠沉默不语,看着那行字,她似乎看到了对方神秘莫测的笑容。可以说是即视感,一种她一定会摆出那样表情的感觉,如果自己处在对方的立场上,一定会摆出这种表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管是学生还是班长,现在你做的一切都无愧于这两个身份。你要认可你自己,你足够优秀。不过即使我这么说,你打从心底也不会这么认为的吧。你,不对,我们是不会觉得自己优秀的。]

(不论别人怎么夸我,我都不会有那种感觉。)

[要是有人夸我,恐怕会很不自在吧。]

(确实呢!明明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却害怕夸奖,要是不夸又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真是别扭啊!)

[所以我们一直很孤独啊!]

(即使孤独也不愿意将心对别人敞开。)

[因为我们有一颗玻璃心,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只能将心藏起来。]

(最后因孤独而苦,却甘于孤独。)

就像冰雪消融一样,谢泠觉得心里似乎有块地方软了下来,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有种难以言表的快意。这就是遇到知音的感觉吗?不过对方说到底也是自己,这算不上知音吧。不过我的话,也只有自己能当知音了。这种被理解的感觉好温暖,所谓的宽慰就是这种感觉吗?

谢泠情不自禁地动笔。

(但是,现在的我不再孤独了。)

这次,血红的字迹并没有迅速出现,刚写下的白色字迹下面依旧空白。谢泠想了想,要是我的话肯定不知道该怎么回这种话的,十年后的我在这点上依旧没变啊。

瞟一眼旁边的闹钟,她才发现竟然快一点了,可是日记还没写呢。但又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事基本都写在对话里,干脆就把对话当日记吧。

谢泠迅速在页尾批上日期,合上日记本,将它放在一旁。倏然发觉自己心情舒畅,当下决定以后都把对话当成日记吧。

整顿好自己的情绪,她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迅速投入到复习当中。趁现在状态还不错,还有一个小时,抓紧时间赶紧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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