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跟我回去

家?

他哪来的家啊。

他来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与现在相隔了一百多年,即便在那个时候,他也是住在几十个人的大通铺里,与扰人的哭闹声和屎尿混在一起。

就算那样,那里也不是他的家。

“你现在相信我没有害你了?”

金召没有说话,只垂着眼跟在他身后。

尚一边说:“那就此别过吧,以后我会注意不再闯入你的地盘。”

他的脚步略显虚浮,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金召抬眼,先看向那截细瘦的手腕,再是那把被湿哒哒的衬衫勾勒出来的盈盈腰身,甚至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宽,像行走在夜风中的一枝韧草,尾叶细长。

“宵禁了,你自己出不了这个园子。”金召说。

尚一边没理他,他当然知道外面已经宵禁,他只是想找个暂时可以挡风的地方凑合一晚,但如果他一直这样跟着,他也不知道该去到哪里了。

尚一边有点想笑,他其实常常不知道该去到哪里,他总是在逃。

好像有过一次,他朦胧的第一次想到给自己找一个归宿的问题,那也是一个这样的夜晚,当他再一次被摔到地板上的时候,

那其实也不是很疼,只是有非常强烈的冲击感,就像心肝脾肺肾都重新换过位置一样。

虽然以他的年龄,也不知道它们原来应该在哪,但肯定是在身体里的某个位置,跟满肚子的血水混在一起,他已经吐了好几天的血了。

小小的孩子横在卫生间门口,拼了命的往右边移了一点,这样再有一脚,男人就会发现那半支没有推完的透明液体,即便胳膊上已经烂的没有下针的地方,他还是可以一点也不浪费的全部打进去。

几分钟后,交|媾喘|息的声在头顶响起,他躲在床底的最深处,他暂时的被忘掉了,他可以清楚的从声音里判断,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害怕电梯打开的声音会惊扰到任何人,他从二十六层没有停歇的跑到一层,竟然也没有多远,也就几分钟而已,可他足足用了一整年的时间。

门卫亭的窗户还留着一条没有关严的缝隙,本来就没有多高的孩子猫着腰从下面经过,快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从缝隙里把那几枚散落的硬币掏了出来,呼噜声没有停止,毛贼的脚步也没再停留。

他知道那几枚硬币不能买到去到远方的火车票,但可以买上几块糖果,躺在黑洞里的时候也许会有点无聊,如果有一颗糖果吃可能就会好一点。

他一直向着没有高楼大厦的方向走,忘了肋骨断了几根,脑袋上也流过血,还好腿还能用,只是鞋子丢了一只。

天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绿色的丘陵,可比鲜花来到他身边的,是一辆呼啸的警车,有人去拽他那只断了的手臂,尚一边没有疼,那个人却哭出了声。

尚一边迷茫的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些烫在他身上的烟疤已经腐烂了,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叹了口气,应该再偷一件可以把它们藏起来的衣服穿上的。

他很擅长偷东西,孤儿院其他小朋友餐盘里的硬馒头,放在桌子上的铅笔头,还有握在手里的几枚脏兮兮的硬币。

尚一边忽然笑了一下,眼底带着掩藏不住的自嘲。

他抬起手臂,反反复复的打量,那手臂在月光下光滑的像玉一样,曾经烙印在那里的挤挤挨挨的烟疤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茎骨凸起的地方有一枚小小的痣。

是啊,他连现在穿在身上的这副躯壳也是别人的。

逃跑的小崽子再次被送回到那个混合着屎尿味的大通铺,虽然没有躺进洞里,那些硬币还是变成了很多很多的糖果,他把它们藏起来,每次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找出一颗吃掉,一直到没人愿意领养他的年纪。

那些糖果的味道尚一边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它们后来变的黏答答的,撕起来要费很大的力气,有时候过去很久了,还是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候发现它们粘在哪里一点,尚一边就会用指甲把他们它们扣下去,那种甜腻的感觉充斥了他大半个童年。

即便如此,他也一点不讨厌糖果,就像他一点也不害怕黑洞一样,可他还没找到那个能够开满花朵的地方,他的镯子也被人拿走了。

尚一边摇晃了一下,靠在一棵大树上。

嘈杂的人声和灯火越来越近了,尚一边轻声的说:“我真的没有想要打扰你,也不知道在这里会遇见你,但我会滚的远远的,去一个不会被你看到的地方,真的。”

光束终于汇集过来,王三定跑在最前面,一到跟前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披在金召身上,金召的眼睛盯着尚一边,眉头也皱的死死的:“你在发烧,伤口也需要处理一下,不然会死。”

尚一边没听见一样的离开了那颗树,头也开始昏沉起来,他思考不了太多,只凭借本能的远离这里。

王三定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金召,又看了一眼明明快死了还顽强的要随着夜风而去的泥巴人,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实在执拗,不像仇人,也不像朋友。

他迟疑着走过去,扶住尚一边摇摇晃晃的肩膀:“你去哪里?”

尚一边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不是刚才还瞪着他的人。

“去拿回我的镯子。”

王三定问他:“什么镯子?”

尚一边抬起右手,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说:“偷来的。”

金召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尚一边一个趔趄,清醒过来。

他缓慢的抬头,金召也正盯着他,手电筒的光照不亮他的脸色,尚一边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他的脑袋“轰”的一声,意识到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金召这样心思深沉敏感多疑的人,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在自己面前晃荡一个晚上的?

“你……”尚一边踉跄了一下,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脸,还残余着一些泥巴,但可笑到令人发慌的地步。

金召垂着眼睛站在那里,影子遮住了大半的月光,就像整个把尚一边罩在里面一样。

“藏的很辛苦吧。”这不是一个问句,是判刑。

“你居然……钓鱼执法?”

金召不语,只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我去你大爷的金召!”尚一边猛的推了他一把,反而让伤口渗出更多的血,像在心口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我是傻逼是吧?很好玩吗?你他妈怎么没一枪崩了我?!”

金召平静的看着他:“跟我回去。”

“回你大爷!”尚一边挣扎起来,几乎就要成功了,可金召掐住了他的下颚,用他刚才还要拉自己一把的手。

还真他妈是严丝合缝的合适。

“没有别的词了吗,尚一边。”他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尚一边仰头看着自己:“听腻了。”

尚一边的脸被掐的变了形,语调也滑稽起来:“混蛋!王八蛋!忘恩负义!我刚才还救了你的命,两次!”

金召轻轻笑了一下:“说的很好,还有吗?”

他勾着笑,用另一只手轻轻婆娑尚一边的脸颊,把干在那里的泥巴擦下去,很像某种大型食肉动物欣赏自己刚捕获的晚餐,偶尔手指会触碰到那截滚烫的脖颈,每一次都带起令人胆寒的颤栗。

尚一边哼了一声,决定不再说话,这人是个抖m,越骂他越兴奋。

金召慢慢凑近,与尚一边含着怒意的眸子对视,他的眼神锐利冰凉,像一把削薄的刀,几乎要把他假冒的灵魂都剥离出来一样。

尚一边忍不住垂眼,听见金召不紧不慢的笑了一声。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他轻轻抬了抬尚一边的下巴,用视线描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跟你姐姐都有一双惯会勾引人的眼睛,那里面装了太多的阴谋算计,藏都藏不住。”

掐着他的手慢慢收紧,咬紧的两排牙齿被强行分开,尚一边不得不再次看向他黑沉沉的眼底。

金召看着他,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轻轻的开口:“骂我的话可以以后再说,现在说点我想听的,比如,你的好姐姐尚一曼,现在藏在哪里。”

冰凉的手轻轻一甩尚一边的脸就偏了过去,他低着头,头发湿漉漉的遮住大半张脸。

尚一边活动了一下被掐的发酸的脸,嗤道:“要不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的被害妄想症愈发严重了。”

金召挑起一边的眉毛,眼睛里已经敛去笑意:“你浪费了一次机会。”

尚一边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她死了。”

“啪”的一声,刚松开的手抽到了他的脸上,尚一边踉跄了一下,撞在一棵树上,坚硬的指环磕破了唇角,血腥气全部被抿进嘴里。

“去,把这个园子围起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搜索,宵禁了,她跑不了多远。”

王三定带着人去了,剩下的人将尚一边围了起来,两个巡警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金召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第二次机会。”

尚一边仰起头,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是我。”

又一个巴掌甩过去,有水珠在冷光下划出几道破碎的弧线,撑了一晚上的那口气,散了。

尚一边歪着头,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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