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泥瓦匠一样顺着错综盘桓的血肉无一遗漏地熔过龙鳞。
未有只言片语,却也出奇默契。
黎苗撑着早就麻成一片的双膝缓缓起身,脚下一软,身形一晃,被谢予恩稳稳搀住。
提着胸中那口气,黎苗长长地吐息几回,眉眼中收敛了偏执,又换上那副万物尽在掌控的混不吝模样。
谢予恩无比肯定,地洞之中,黎苗脸上的面具越发精彩绝伦起来。
岂料黎苗接下来的话,开口就让谢予恩大吃一惊,“喏,设计你去留春堂授课,允诺你一窥录山集的真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便践行诺言。”
努了努殷红的嘴巴,目光径直落在满腹龙鳞的蛇体上。
提着裙摆,莲步轻移,满身环佩叮当作响,在万千水柱倒悬的空旷地洞,回响细碎。
不多时,便在血肉模糊中,精准万分地走到了蛇头的位置。
指尖凝出晶莹澄澈的灵力无数,化作淡淡蔷薇色的水汽,氤氲着披覆于蛇身。
谢予恩语气缓和,却大有看破其中门路的肯定,沉声道:“古籍有载,录山集本为大妖身死化而成形,难不成,是它吞掉了录山集,强行血肉交融,终成一体?”
在谢予恩的灼灼目光中,黎苗的语气换成了最为熟稔的阴阳怪气,“读书多还是有好处的,即便有个不知道变通,但是却博闻强识的好脑壳,那依谢仙君看,它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是询问,也是试探,毕竟浑水才好摸鱼,要是谢予恩心中明镜儿一般,她就得另做打算了。
“既然是强融了录山集这样的宝物,想来满身龙鳞便是由此得来。足有一人抱的大蛇,蛇身却蜿蜒着远超数十丈,自然说明它是一头双身,不过因为血肉黏附在地,难以分辨,可生灵万千,除了肥遗,再没有能对上的灵兽。至于最能辨认她身份的六足此时尽失,想来也是你的手笔。”
腕上银镯碰撞,丹蔻染满指间,黎苗举着手啪|啪拍了起来,好似在赞叹谢予恩算无遗漏,一语中的,干脆利落地回道:“剁掉炖汤了。”
丹唇轻启,仿佛说话间,还有肉香残存齿尖。
灵力温养下,涣散茫然的竖瞳,逐渐有了焦点。
黎苗也不闲着,抽出了腰间不过半尺的匕首,凑上谢予恩手中正谢谢燃烧的火焰,顷刻间,原本闪过寒光的锋利刀刃,就被烧的遍身通红。
谢予恩本想提醒她,却在黎苗双手握固了刀柄后,将那句“小心烫手。”结结实实地梗着下了咽喉,咽进了肚子里。
在地上蛇身神智回笼的一瞬,黎苗瞅准时机,逆着龙鳞细密繁复的纹理,挑着刀剑,不带半点犹豫迟疑地迅速没入,黎苗手中刀柄,只留了堪堪三寸,剩下的,尽数没入血肉之中。
顿时,血液飞溅,鲜红温热的血喷在黎苗苍白又妖冶的面庞,滴答着落在衣襟,泥牛入海般隐入红裙,再寻不得半点踪迹。
就连身旁的谢予恩也未能幸免,胸前的两尾苍竹,点染上血迹殷红,恰似本该傲骨凌霜的竹开出了最热烈的花朵。
不消片刻,在原本就腥臭的地洞中,烧焦了的血肉糊味,瞬间炸开,弥漫在每个角落。
此番味道属实是一言难尽,便是自诩见过世面的谢予恩,也没能忍住皱着眉头,用衣袖捂住口鼻。
偏偏黎苗好似嗅觉尽失,神色不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只手按住龙鳞,另一只手反挑刀刃,刺破血肉的噗呲声响,混着利器划过坚硬龙鳞的高亢声调,激得谢予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战场之上,讲究的是手起刀落,直击要害。
可黎苗似乎在这样的残|虐中,杏眸明亮精光,闪烁着悦动光彩,分外享受。
即便地上血肉蠕动,红信吐弄,声声低吟。
黎苗却置若罔闻,纤纤素手隔着龙鳞,骇人的目光跟着手,抚摸着掌心之下,正因剧痛而猛烈拘挛收缩的温热的骨肉。
煞有介事地同谢予恩介绍;“这条蛇叫绯依,多柔弱娇嫩的名字啊,只不过也比不上她颈旁的这块肉,鲜嫩多汁。”
说着,一点嫩红的舌尖闪过唇边,言语之间,垂涎欲滴。
谢予恩拧着眉头,俊朗的眉眼间满是不可置信,暗自腹诽,“黎苗倨傲狂妄有目共睹,却也不是个傻子,竟然能对着这样腥臭冲天的味道,要么黎苗五感尽失,压根不知道这样的东西有多让人难以下咽,要么就是这女妖精照旧在端起势头糊弄自己。”
偏偏不待他旁敲侧击问点什么东西出来,黎苗正割肉剥鳞的动作骤然停下,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蛇头微微扬起。
“黎苗,你又来了,狡诈如你,也还是没抗住天宫之上的压力,到底把这个小神仙带进来了。”
低哑阴沉,更胜地府之中奈何桥旁,忘川水畔的森森冷风。
从嗓子里挤出的近乎于咬牙切齿的寥寥数语,让谢予恩敏锐地捕捉到,这条融了录山集的蛇,也继承了一部分的法力。
知晓自己是天宫之上的神仙,却不了解自己和黎苗的交易,那就只能说明,素霓山中一草一木都在这条蛇的监控之中,唯独除了、兰木扶疏。
黎苗幽幽讽刺,“再不来,这地洞里的贱种就要破壳而出了,我怎么敢懈怠分毫啊!”
“得了吧,你那点小心思,别人看不懂,我还看不懂吗?”强忍着皮肉剧痛,嚼穿龈血般地讽刺,“不就是掐着时间,专等着新生临世才施施然出现,不然怎么能显得你算无遗策!”
全然没有孩子陨落后母亲的伤心。只有计划落空的磨牙凿齿。
“都说敌人才最了解彼此,拿捏我的心思,你做的可比别人都强出一大截儿。”不吝夸赞,语气里的阴阳怪气,是藏不住的雨后春笋,抽条疯长,甚至听得到拔节声响。“所以,你可千万要与天同寿,不然……”
没说完的话凑到了绯依的耳畔,谢予恩在万籁俱静中,只能看到黎苗红唇轻启,戾气横溢。
黎苗蓦然站起身,不顾脚下的绯依目眦欲裂,举着锋利的匕首微微踮着脚,挨上谢予恩手中的火把。
刀尖上挑着块拳头大小的肉,滚落的温热血水混着烈焰下的油脂,砸落地上。
心不在焉地翻动着匕首,任由火舌吞噬着肉块,激出熟肉特有的味道。
“绯依,你别急,今日谢仙君都亲自下来探望,神仙面前,我也不好苛待你,待我用这三清业火烤熟了这肉,也好补补你亏损的灵力,尝尝这人间烟火的味道。”
“你们素霓山的妖精不是素来标榜心善?怎么到了你这儿,就大开杀戒了?可见不过是些沽名钓誉的宵小之徒。”
任由她出言不逊,黎苗却不见半点波澜起伏,蹲下身子,单手掰开绯依的下颌,硬生生将刚从她身上取下,再用三清业火炙烤滚烫的肉块,囫囵着整个塞进绯依的口中。
“生产可是场力气活,血肉友情之品最能补气养血,好好补养一下身子。”
本就被禁锢在地的绯依扯痛血肉,却也动弹不得,遑论黎苗坏心眼地捏住了她的嘴巴,振振有词道:“说起来你还该谢我一番才好,不然,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父不详。”
妍丽的眉眼戏谑着绯依的难堪,挑着眉奚落手下败将。
寥寥数语,单就一句“父不详”,对绯依而言,远远要比生拔龙鳞、活割血肉痛上千百倍不止。
冷笑一声,在黎苗的手中气急败坏地道:“父不详?谁告诉你我的孩子父不详啊?他可是等着把你扒皮抽筋,祭奠我们的孩儿!”
黎苗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摇头晃脑,三千青丝倾泻垂落,在火光中闪着锦缎般的光泽,“你是说那个没担当的男人吗?录山集跟着你可是太憋屈了,难不成你并不知道自从你被困在这儿,他可是再没踏入过素霓山半步呢!即便,你分了半颗心给他。”
不等绯依反唇相讥,黎苗却扯起她本就黏连土地的下颌,直直地对上那双满是幽怨恨毒的竖瞳,杀人诛心地补上一句:“毕竟,若不是有利可图,谁会喜欢一个一头双身、雌雄难辨的怪物呢?”
本是局外人的谢予恩,在听到黎苗此言后,也明晰地知道蛇妖心防溃败。
本就擅长杀人诛心的黎苗,三言两句就在绯依的痛点上狠狠扎下。
惹得绯依破口大骂,胡乱攀咬,“那也比你们素霓山的女妖精,自甘下贱倒贴得强。我终究是他三媒六聘的妻子,后来的那些贱货,就算是死,也得恭恭敬敬地请我喝她们一碗妾室茶。”好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本来崩溃的绯依唇角浮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让我想想,那个贱女人叫什么来着?花宁是吧?一朵野蔷薇,也妄想插进我的花瓶,也配和我抢男人,贱人,贱人!”
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困兽犹斗,也同样带着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倨傲。
她绯依的男人抢不走,她绯依也不能输。
本该木空万物的黎苗,却在听到“花宁”这个对于谢予恩来说分外陌生的名字后,勃然大怒,按在绯依下颌上的手骤然加重了力道,恨不得当场捏碎了坚硬如石的骨头。
阴恻恻地开口,“你的舌头不想要,我可以今天去剁下来煲汤。”
“还得是花宁,一下子就能戳到你黎苗的痛处,录山集在我这儿,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上蹿下跳勾引人家那位小神仙的?”
语气轻蔑,挑衅的眼神落在了谢予恩身上。
“谢予恩,谢仙君,你可得擦亮了眼睛,别被这上蹿下跳的女妖精给迷惑了心智去,她们惯用的伎俩手段。你不是第一个入了素霓山的男人。想来你还不知道,就在刊山死的那天,黎苗可是私藏了个男人,还是个身份贵重的年轻男人。”
眼见瞒住谢予恩的事情在这样不堪的境况下和盘托出,黎苗不甘示弱,“你这样盯着我的行踪,对素霓山大大小小的事物了如指掌,可曾摸到一星半点儿你男人的信儿?”
囚禁数十年,她们两个之间的了解,远远胜过他人百倍。
“你把素霓山围的铁桶一样,他若是来了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我宁愿他是个负心汉,都不愿意他是个蠢蛋。”
黎苗翻着白眼,嘟囔了句:“这样的话骗骗别人就算了,可别连自己都骗。”
转而将目光落在了蛇腹部之上
摸着绯依腹中累累如串珠般的蛇卵,眼底的凉薄,看得谢予恩心惊肉跳。
黎苗她不会要剖腹取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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