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阿哥到了后殿,这里分三层,一层名为“清虚阁”,二层为“造化阁”,三层为“补天阁”。
县令姓韩,说起来和阿哥颇有渊源。阿哥入官邸读书之前,在邯郸最大的私塾里求学,韩县令便是当时私塾的“协西席”,用你们的话来说——助教。后来他离开私塾,考取功名,又分配工作回了邯郸,阿哥第一时间便上门恭贺,直到今日还尊称他一声“韩夫子”,两人是名为师生,实为知己的一对朋友。
今日韩夫子为阿哥设宴,就在最高的“补天阁”。
补天阁内,酒席已经摆下。韩夫子捻着胡须笑眯眯地等着。他比阿哥大上七八岁,是个满面红光的矮胖子,不过为人不俗气,为官也正直。
入席之前,韩夫子让家仆端来热水、毛巾,请大家洁手、洁面,特意对我致歉道:“此处一向无女眷,并无胭脂水粉之物,委屈秦小姐了。”
我答道:“无妨。”就和男人一样拿着毛巾大力擦了两把,正好把早上敷的薄薄一层胭脂擦了个干净,神清气爽得很。
擦毕了,却见项扶苏静静凝视着我,嘴角似笑非笑。
酒在我汉朝,入药,有“百药之长”之称,既治病,且助兴,男女老少无人不爱。高祖的《大风歌》中云:“人日乐饮极欢,道故旧为笑乐。”
酒色碧绿,倒入耳杯,我先迫不及待地端起来了一口——唔,一股异香沁入心脾,是加了草药的椒酒。
既喝酒,必行令。酒令大于军令,这说法也是打我们汉朝起的。吕后宴请朱虚侯刘章和家人,酒至半席,一个吕家人输了令,逃酒不喝,被刘章斩立决,吕后也说不出什么。
令有两种,雅令通令。我们先行雅令。韩夫子请阿哥开令,阿哥也不推辞,就持杯站起,眼望着窗外景致,朗声颂道:
“蜗皇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阿哥此处开得好,推手,下面留有无穷的意境。果然,韩夫子便轻松接下去: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这是整个画面自大入小、自宏入微、自天入地了。接下来便该是笔触周遭。自左手起轮到项扶苏,他微笑吟道:
“皎皎立春日,于此结君子。”
这转得好,既点明了节气,又是客气的意思。现在三个大男人的目光一齐盯住了我,我不慌不忙,笑着吟道:
“清商随风发,六引正徘徊。”
“好!”叫好的人是韩夫子。他也顾不得下手该是阿哥,抢着说道: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阿哥接着吟: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又该他:
“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
到此处,有些意思出来了。我急着抢道: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阿哥笑看我,微微摇头,想是嫌我的上一句作为女儿家稍嫌放肆,下一句便替我兜回来: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我吐一吐舌头,乖乖地接口: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文风此处终于转正了。项扶苏却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偏要再来刺激我一句:
“惧君不查识,唯独见娇娥。”
气我?我不假思索地反击一句:
“文采无雄雌,论诗胡不喜?”
“哈哈哈哈!”是韩夫子我一人独战阿哥和项扶苏两人联句,有趣得紧,忍不住在旁笑起来。阿哥与项扶苏也跟着大笑,一时间满室欢声笑语,韩夫子赞道:“果然是秦偃殊之妹,文采风流,不输男子啊!”
我看着项扶苏,有些迷惑。他人虽然笑着,眼睛里的寂寞却像面帘栊,总是藏在笑的背后。
想必是因为那个女子。我想日后若有机会同他交熟,也许可以听他说一说他与那个弃他而去的女子的故事。
日后,会有机会同他交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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