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通讯像被拉长的橡皮筋,联系一次要攒足勇气。夏含溪和吴砚卿靠偶尔的见面维系着,更多时候,是心里悄悄滋长的惦念。
临近元旦,吴砚卿打电话到夏含溪所在的科室,说要去A县监督污水处理工程,出差几天。她趁假期回了家,可家里的安静反倒让人坐立难安。学校寝室的热闹能冲淡杂念,家里空荡的每个角落都被那句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藤蔓似的缠绕着。假期没过完,她就找借口回了省城林阳。
推开寝室门,也是一样的清冷,心也跟着空落落的。随意翻了几页书,不知书意如何。百无聊赖的夏含溪索性走出门,沿着校外的街慢慢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吴砚卿住的巷子口。她站在低矮的瓦房前,犹豫了半天,抬手敲门时,指节都在发颤:他回来了吗?门 “吱呀” 一声开了,吴砚卿穿着件草绿色的旧毛衣,头发有些乱,看见她时眼里的惊喜像星星一样炸开:“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显然是慌了,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屋里的凌乱,书本被匆匆摞到桌上。让她坐下后,又急急忙忙跑出去,没一会儿拎着一袋花花绿绿的零食。往桌上一放,塑料袋窸窸窣窣地响,像他没稳住的心跳。
夏含溪坐在床沿,吴砚卿搬了张木凳坐在桌边,聊起他的家庭。声音不高,带着点松弛的暖意:“我家是半工半农,我爸是小学语文老师,教了一辈子书。” 他数着兄弟姐妹,“哥在辛梓县中学教书,大妹春湄学护理,在县中医院上班,二妹秋珩还在读师专。”
夏含溪心里轻轻 “呀”了一声。春、秋,加上她知道的他乳名里的 “冬”,可不就是四季?唯独少了 “夏”。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正低头剥着瓜子,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柔和。想来他父亲定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连取名都藏着这般巧思。可他哥的名字里怎么没有季节?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终究是不好意思问的。他说起二妹时,眼里亮了亮,“我跟秋珩最亲,小时候总带着她一起玩耍。”
他们翻着相册消磨时间。有张高中时的照片,他骑在摩托车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嘴角扬着点故作潇洒的弧度,眼里却藏不住青涩,另一张该是工业大学快毕业时拍的,站在 “工程师摇篮” 的雕像旁,眼神沉了些,竟透着点不属于年纪的老成。夏含溪指尖划过照片,又看看眼前这个沉稳的青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窗外的天不知不觉暗了,他起身开灯,暖融融的红光漫开来,把桌椅、床铺都笼在朦胧里,连空气都好像变得黏糊糊的,气氛变了,空气里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窜。
夏含溪正低头看着一张张老照片,后颈突然贴上温热的呼吸,紧接着一双胳膊从身后绕过来,牢牢抱住了她。她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脑袋 “嗡” 的一声成了空白,脸颊 “腾” 地烧起来,连耳根都烫得发疼,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粗重,带着点急促的起伏,她的心跳像要撞碎肋骨。他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侧脸贴着她发烫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那温度烫得她浑身发软。他该是多激动,多紧张,她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微颤,还有那抑制不住的、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道。
后来他轻轻把她放倒在床上,翻身压了上来,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呼吸喷在皮肤上,带着滚烫的热意。夏含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怔住了,惊喜和害怕像两股绳子在心里纠缠,多日的思念像潮水般涌来,让她浑身发软。后背是叠着的被子,身上是他沉重的身躯,还有那清晰可辨的渴望,炽热又□□,让她心里发慌。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她挣扎着,声音又羞又怯,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纹丝不动,脸还埋在她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别动,别怕,我就想抱抱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放开她,坐起身。
冬夜的寒气越发逼人,砚卿钻进被子靠坐在床头。含溪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他伸手握住含溪冰凉的手,用他掌心焐着。沉默像潮水般漫过房间,两人就那么脉脉地望着彼此,什么话都不必说,却好像把半生的话都讲完了。房间红色的灯光落在她脸上,皮肤显得格外细腻光滑,眉眼间的娇羞像沾了露水的花,他痴痴地看着,眼里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
夜一点点深了,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夏含溪不得不回去了。吴砚卿仍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赖在床上不动,眼里的不舍明明白白。夏含溪心里挣扎着,理智终于压过了冲动,她轻轻挣开手,横下心走了出去。
出门左转穿过小巷,走到大街上。深夜的路灯昏黄,把她孤独的影子拉得老长。没走几十米,另外巷口突然窜出个人影,她定睛一看,是砚卿。他快步上前一把搂住她,把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藏蓝色羽绒服的荷包里,紧紧握着。她没说话,任由他握着搂着,感受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还有那宽大手掌里的柔情。他们就那么相拥着,走在寒冬的深夜里,走过天桥,进了附院,直到把她送到宿舍外的走廊,才转身独自回去。
之后几天,他没联系也没来找夏含溪。按捺不住对砚卿的思念,一天白班,含溪下班后吃了晚饭,去砚卿的住处找他。他刚吃完饭,桌上还摆着没洗的碗,见含溪来了,他脸上竟有些心神不宁,眼神躲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含溪说话,那冷淡的样子,和前几天判若两人。
收拾完碗筷,两人走到卧室。砚卿沉默了很久,才艰难地开口:“我们…… 要不要分开几天,冷静冷静,好好想想我们的关系。”
夏含溪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脑子里嗡嗡作响:“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心里的难过像潮水般涌来,嘴里却只挤出两个字:“好吧。” 然后转身,决然地走了出去。走到大街上,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街景。两旁的路灯像一朵朵炸开的烟花,道路和房屋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她在心里低喊:这算什么啊?一天一个样!到底是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冷风卷着泪水,在脸上冻得生疼。街上冷冷清清,连个行人都没有。就在这时,砚卿又出现在巷口,没说话,几步冲上来把她搂回屋里,将她堵在桌边的墙上,捧起她的脸就吻了下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她不得不垫着脚,有些手足无措地回应着。那是个漫长的吻,带着酸楚,带着复杂,她的眼泪还没干,心里五味杂陈,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晕染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
那一夜,夏含溪回到附院躺在寝室的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揣了团火,又像压着块石头,乱糟糟的。她想不通,明明感觉他是爱她的,可为什么又带着点闪躲,若即若离的,像隔着层薄雾,让她看不真切。可那时的女儿家心思,单纯又羞涩,终究没敢问出口,这疑惑就像颗种子,在心里埋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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