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言挚爱,一生一人

正月初的林阳城还裹着潮湿的寒意,附院的梧桐树落尽了叶子,枝丫在灰色的天空画出疏朗的线。夏含溪送姐姐一家到客车站时,中巴车扬起的尘土迷了眼,她望着车影消失在街角,才裹紧外套往学校走。刚进寝室,就见葛晓菲冲她挤眼睛,下巴朝里努了努:“你看谁来了?”

寝室里的床铺大多空着,只有含溪那张床上的黄花布帘拉着。她心里 “咯噔” 一下,脚步都轻了,指尖掀开帘子时,心跳得像揣了只雀儿。

“啊!你回来了!” 含溪的声音里裹着惊喜,尾音都发颤。

床上的人早醒了,支着肘坐起来,头发有些乱,眼里却亮得很:“中午就到了,等你半天,实在熬不住睡了一觉。” 他穿着那件她织的草绿色毛衣,袖口露出的线头蹭着枕头,看得含溪心里软乎乎的。

没等多说两句,他就抓过外套往外走,“走,走,出去说。” 两人没回他们的“小家”,反倒在医学院的花园里慢慢晃。小花园的腊梅还剩最后几朵,冷香浸在风里,他忽然停下脚步,脚尖蹭着小径上的鹅卵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含溪,我们可能要晚些回去,家里来人了,有点复杂。”

含溪忍不住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多大点事,我还当啥呢。正好,我还想跟你见见家人呢。” 他愣了愣,眼里的拘谨散了,伸手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着往家走。

门一推开,含溪就愣了。屋中间堆着两大个行李袋,凳子上坐着个穿暗红色上衣的女人,头发扎成低马尾,见人进来慌忙站起来。旁边还坐着个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指着阳台外河沟坎上的橘子担子:“姑娘别客气,吃橘子,自家卖的!”

“这是吴建宇的老婆,来林阳找活干,暂时在这落脚。” 他低声介绍,“那位是做水果生意的老乡。” 含溪赶紧笑着打招呼,顺手从担子上捡了个橘子,剥皮时橘瓣的甜香散开来,却没冲淡屋里的局促。

晚饭后砚卿和含溪在街上溜达,他踢着路边的石子,声音闷闷的:“今晚……我没地方住了?” 含溪看着他耳尖发红的样子,忍不住逗他:“去我们寝室和我挤挤?”

他挠着头嘿嘿笑:“那怎么可以,被老师查到会害你着处分的。要不我们去看通宵录像吧。”

最后一场公交车“哐啷”晃过,街面像被抽掉筋骨,只剩“明珠录像厅”的霓虹在喘气。

“珠”字半边灭着,像被虫蛀空的苹果张着黑洞洞的大嘴。

含溪拽着砚卿的胳膊,鞋底辗过地上黏着的口香糖,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砚卿把外套领子竖得高高的,遮住半边脸,仍挡不住那股从门缝里渗出的烟臭。

他递进去十块钱,窗口里伸出一只手——指甲盖涂得猩红,五指尖尖,像刚蘸了辣子油的鸡爪。

含溪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坏学生”的天堂,连售票员都这么凶。

——咣当!

弹簧门回弹,声浪裹着霉味当头拍下。

黑暗不是颜色,是一堵会呼吸的墙;十几颗烟蒂在墙里忽明忽暗,像误入狼窝的萤火虫。

“找座,找座!”老板的手电光柱劈过来,所照之处,全是仰起的青白脸。

含溪错觉自己成了被通缉的逃犯,而砚卿是共犯,两人被光束押着,一路走到最后一排“情侣座”。

那其实是一张拆下来的绿皮火车凳,海绵裂口冒出黄絮,像溃烂的伤口。

她一坐下,弹簧发出老狗般的呜咽,身子立刻陷进前人留下的“人形坑”,臀背被陌生体温牢牢抱住。

“别怕。”砚卿握住她手,掌心全是汗,却凉得像铁。

银幕上放的是《赌圣》,可录像带被倒腾太多遍,周星驰的脸忽然撕裂成马赛克,又瞬间愈合。

含溪不敢看屏幕,只好打量四周——

左前排两个小青年共抽一支烟,火光顺着烟丝爬,把他们的鼻孔照成黑漆漆的洞;

更远处,有颗脑袋已经一栽一栽,鼾声在胸腔里拉风箱——“嗬——咔——嗬——咔”。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去了那种地方,人会学坏。”

可此刻,她更怕自己先被吓坏。

砚卿却在这时偷偷把她的手指掰开,十指交叉,再扣紧——

仿佛给她手心里塞了一颗小小的心脏,两颗心脏隔着两层皮肤,怦怦接力。

凌晨两点,换片间隙,日光灯“滋啦”闪两下。

黑暗被扒了皮,所有秘密瞬间曝光:

含溪看见砚卿的睫毛被灯管映成碎银,也看见自己裤子沾了一块暗红口香糖,像被盖了“不良少女”章。

两人对视,同时笑出声,又同时把笑咽回去——

散场铃响,铁门“哗啦”推开,晨风卷着扫地水冲进来。

所有面孔被灯光剥掉最后一层皮,疲惫、痘印、青黑眼一览无遗。

两人顶着青黑的熊猫眼,踉跄走到大街上,天边泛起青琥珀色的晨光。

回“小家”太早,他们只好去豆浆铺挨时间。

蒸汽像白雾浮在灯泡下,含溪捧住碗,忽然笑:“咱们这也算——共患难了?”

砚卿把豆浆推给她,声音哑得性感:“嗯,共犯。”

这可苦了砚卿,他白天上班,晚上在录像厅勉强睡四五个小时,含溪不上夜班时会陪着他,但她可以回寝室补觉。砚卿不同了,几天下来,本就白皙的脸显得更白了。

2 月 14 日那天,两人约好要去公园好好玩一玩。从录像厅出来,含溪准备好好梳洗,换一身衣服,于是他们回了寝室。

上午大部分同学都上班去了,宿舍里静得像被抽掉电的录音机,只剩洗漱间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在数秒。

含溪拎着背包,砚卿跟在后面,猫着腰,一步三回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跳上。

不多时,走廊上响起护校老师的声音。

“快,洗漱间没人!”

含溪赶紧把砚卿推进洗漱间角落,再“唰”地拉上那条常年挂在角落的牡丹花被单——被单薄得透光,像一块巨大的蚊帐。

砚卿瞬间被关进暗红蜂巢,世界只剩洗衣粉与潮霉的混合味。

他抱着手,垫着脚,靠在墙边,数地砖:一块、两块……数到第七块,听见老师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803哪些在?”

老师的声音自带扩音器效果,声音在楼层里回荡。含溪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她一把抓起雪花膏,抠出一大坨,茉莉味炸开——

“老师,我抹脸呢!”

声音脆生生,尾音却劈叉。

黄永萍更绝,直接唱双簧:“何老师,今天情人节,您不过节啊——”

何老师笑骂一句,“少啰嗦”,脚步在寝室巡视了一圈,出门往离洗漱间更近的804走去。

被单下的砚卿瞬间频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怕一动,被单就会像风帆鼓起,直接把他这个“偷渡客”供出来。

含溪更慌,跟在老师身后站在门边,见老师目光扫向洗漱间时,急中生智,一脚踢在门框上,自己顺势蹲下:“哎呦!”

“怎么了?”老师询问。

“没什么?撞在门上了。”老师皱了眉,径直往804走去。

半个小时后,老师挨个巡视完所有寝室终于远去。

含溪掀开被单,发现砚卿满脸汗,如蒙大赦般走出来,委屈巴巴:“我怎么这样倒霉,第一次遇到女生寝室查寝,差点‘阵亡’。”

含溪笑得直抖,伸手替他擦汗,两人对视,同时笑到蹲地——

笑声撞在瓷砖上,又被水房回声放大,像一场小型犯罪庆功会。

等他们收拾停当来到大街上时,街上早被春光染透了,明媚的春阳把大街上的柏油路晒得暖暖的,风里飘着花香,卖玫瑰花的小贩抱着大束艳红,见人就喊:“买朵花吧,送女朋友!” 他们走到商场玻璃门前时,一个小男孩拦住去路,举着花仰着脸:“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可好看了!”

他笑着拉含溪走开:“先找地方玩,晚点再买。”

由于时间已经晚了,去不了公园,反倒回了小家。吴建宇夫妇不在,屋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画着格子。他们索性买了一大袋零食,去附近医学院的草坪晒太阳。春阳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小草刚冒出绿芽,挠得手心痒痒的。他们找了处围着小树的隐蔽角落,砚卿坐在草地上,含溪就枕着他的腿,随着各种零食被拆开,香甜酥脆的味道在舌尖散布开来。

“这样真好。” 含溪眯着眼看天上的云,“像度蜜月。”

他低头温柔地看着她,声音柔得像风:“希望天天都这样。”

太阳偏西时,他们赶回小家,推开门见屋里仍空着,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 准是吴建宇妇故意留的空间。他拉开灯绳,那盏红色的小灯 “啪” 地亮了,暖融融的红光漫满房间,把含溪的脸映得像熟透的苹果。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忽然一把将她抱起。含溪惊呼一声,抬头撞进他盛满柔情的眼,顿时羞得低下头,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温热的胸前。他抱着她转起来,笑声在屋里荡开,转了两圈脚步踉跄,两人一起摔在床上,笑得滚作一团。

笑声渐歇时,空气里忽然多了丝暧昧。他支着肘俯身看她,眼里的笑意慢慢沉下去,只剩灼热的渴望。含溪的心跳得像擂鼓,赶紧闭上眼,睫毛轻轻颤抖。他的吻落下来,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唇瓣,温柔又急切。他的手慢慢解开她的外衣扣子,指尖触到里面白衬衫上小熊形状的扣子时,忽然顿住了,动作变得有些笨拙,手指甚至微微发颤。

他没说话,再次低头吻下来,从颈窝到胸口,呼吸越来越急。含溪的意识渐渐模糊,浑身软得像棉花,只能紧紧抓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喟叹。

夜幕降临时,他们才牵手走在街上。附院旁的河边还坐着几个卖花人缩着脖子吆喝。他拉着她在一个花摊前停下,认真地挑着花。含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那个流水默默的河边,夜色苍茫,一个身穿灰色西服、温文尔雅的男子一手提包绕在身后,一面凝视着、挑选着花朵的画面和剪影永远地定格在了她的脑海中。

他挑了支开得最艳的红玫瑰,转身递给她,花瓣上还带着水珠。“节日快乐,老婆。” 他笑着说。

含溪接过花,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忽然想起刚才在屋里,他抱着她旋转时,红色的灯光漫在他脸上,温柔得像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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