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可是,甜蜜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阴影。那时含溪还不知道,这场离别早已在时光里埋下伏笔,从砚卿那些同学聚在他们小家吐槽的那个夜晚就开始了。
那天他们做了满满一桌菜,他的同学们围坐在小屋里,喝酒聊天,吐槽工作。抱怨声也像潮水般涌了出来。“堂堂工业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在单位还不如那些混日子的!”“年终奖金发得还没保安多,这班还有什么上头?” 他们愤愤,眼里满是愤懑和不甘。
含溪坐在角落,手里剥着橘子,听着那些她不懂的职场委屈,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段时间她感觉砚卿有些低落的情绪,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工作累了,爱情早已把她的心填得满满当当,她看得见他眼底的温柔,却看不见藏在温柔底下的挣扎。
后来大家摆开麻将桌,含溪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慌。她拉着他的袖子说想回学校,他却笑着按住她的手:“再玩会儿,都是老同学,走了不礼貌。” 他的笑容还是暖的,可她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那不安就像藤蔓,悄悄缠上了心。
那晚他们没再去录像厅,挤在自己的小家里。吴建宇夫妇在外间打地铺,他们住得小心翼翼。对于从农村来的妇女(建宇的老婆)来说是难以接受的。第二天含溪和她聊天时她说:“你们玩得有点过火了!”,含溪只是笑了笑,那时她哪里懂什么世俗眼光,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连阳光都是他给的颜色。可能觉得再在这里住下去会给砚卿和含溪带来诸多不便,他们在外租了房子搬走了。
真正的转折,是那两桶石沉大海的竹笋。
几天后砚卿请在火车站附近上班的本家兄弟吴建豪,从老家寄来两大桶竹笋,粗壮白嫩的笋肉散发着山里的鲜活气息,泡在盛着液体的塑料方桶里,沉甸甸的。“送给市环保局的领导,看能不能帮着调进去。” 他擦着汗跟含溪说,眼里闪着一点微弱的光。
含溪帮他们把竹笋搬上出租车,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塑料桶,像捧着最后的希望。可那希望终究太轻了,轻得连一点水花也没溅起。几天后砚卿从外面回来,把自己摔在床上,背对着她说:“没成。”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含溪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不知道,那一刻他心里最后一点留在林阳的念头,已经碎成了粉末。
他曾是那么骄傲的人啊!90 年代的大学生,村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当年放弃辛梓县的铁饭碗留在林阳时,就想着:省城才有奔头,我不想在小县城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是啊!像他这样把事业视为第二次生命的男人,怎么可能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呢!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私人企业的技术岗做着重复的活,专业知识无处施展;进事业单位的希望被那两桶竹笋彻底浇灭;同学从南方寄来的信里,说渚州的工厂缺技术人才,说那边的工资是林阳的三倍…… 所有的机缘巧合,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砚卿辞掉东伟环境科技公司的工作时,没有丝毫犹豫。去火车站买票时,连售票员问 “哪天的票”,他都没眨眼睛:“后天的吧。” 他做得那么决绝,像斩断过去的刀,干脆得让自己都心惊。或许是愧疚,或许是觉得当务之急是首先得找到更好的工作,自己有了更好的前途才配和她谈爱情,他终究没敢提前告诉她。
那天下午,附院的花园里,春意正浓得化不开。嫩绿的梧桐叶把阳光筛成碎金,洒在鹅卵石小径上,暖融融的风裹着新叶的清香,却吹不散含溪心头莫名的沉郁。她和砚卿手牵手手慢慢走着,掌心的温度还是熟悉的暖,可他指尖的微颤、沉默时紧抿的唇,都像细密的针,轻轻刺着她的神经。
他们在小径旁的长凳坐下,西边的太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又像要被风轻轻扯开。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那双手曾为她做过可口的饭菜,曾多次紧握过她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犹豫。
“我今天把公司的工作辞掉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吹落的叶,“中午去火车站买了去渚州的车票。”
含溪感觉心脏猛地往下一坠,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她望着他低垂的眉眼,那上面还沾着午后阳光的暖意,可说出的话却冷得让她发颤:“你不要这里的工作了?去渚州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决绝,像断了后路的孤注一掷,“比在这个地方强。”
“你怎么不提前给我讲一声呢?” 含溪的声音开始发哽,眼眶忽然就热了,“好突然……”
“我也是今天临时决定的。” 他避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抽芽的冬青树,语气里藏着一丝她当时没读懂的无奈。
“你走了,我们见面就不容易了……” 话没说完,喉咙就像被堵住了,含溪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最终还是被她逼了回去,似乎连一丝的情绪都不让他察觉。
料峭的晚风,透过玻璃窗棂轻悄悄地吹来,像谁遗落的叹息。房顶那个用红纸包得服帖的灯,红光仍柔柔地散在每一块角落,房里的一切都浸在朦胧的暗影里,连墙贴着的电影海报,都看不清了原来的亮色。
“这件毛衣你带上吧,渚州冬天也凉。” 含溪拿起那件她织了一个月的毛衣,针脚虽不精巧,却是她织得最好的一件。
砚卿却摇了摇头,把毛衣和那件藏蓝色的羽绒服放进一个大包里:“你带回寝室吧,说不定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含溪看着他把大学毕业证、学位证郑重地塞进她手里,说 “等我安定了就寄给我” 时,心里那点侥幸,早就碎了。
离别前的最后一个中午,阳光好得晃眼。他们走过“小家”前的街道,街边照相馆的玻璃反射着光,砚卿忽然停下脚步:“我们拍张合影吧,还没一起拍过照呢。”
照相馆里很安静,只有老板在擦拭镜头。见他们进来,老板笑着打趣:“小情侣吧?拍艺术照还是证件照?”
“合影。” 他拉着含溪的手,声音有点哑。
那天夏含溪穿了新买的红色娃娃领上衣,黑色呢子短裙,是当时流行的款式。她站在砚卿身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脸上的笑也僵僵的。老板举着相机摇摇头:“放松点嘛,美女靠近点。”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心跳得像打鼓。老板看了看镜头,干脆走过来:“美女大胆点,坐到他腿上去,这样才亲密。”
含溪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说:“没事,坐吧。” 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腿上坐下,后背斜靠着他的胸膛,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他抬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指尖的温度很暖。
“看镜头,笑一个。” 老板举着相机说。
夏含溪抬起头,望着镜头里的自己和他。他穿着常穿的灰色西装,戴着眼镜,眼神温柔得像要化开;她靠在他怀里,红衣黑裙,长发披肩,两人都对着镜头笑,可含溪的眼里,藏着快要溢出来的泪。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投在黑底的背景上,像一幅定格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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