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1

第三日,蒙古人便陆续离开了京城。直到赫布朝鲁随达尔罕王府的人返回了科尔沁,关于赫布朝鲁和如贞完婚一事,皇帝始终不置可否。皇帝却因为嫉愤,愈发加恩于贤妃,并与是年九月二十八日,拟进贤妃董佳氏为皇贵妃。

消息从位育宫一传出来,宫里人就像沸水里的鱼儿一样上蹿下跳。

景仁宫,宫女替格格佟氏抱不平道:“主子,那董佳氏一进宫就被册了贤妃,才不过一个月竟然就又要被册立为皇贵妃了。她凭什么呀?”

佟氏道:“她虽比不得皇后和静妃,但也是满族世家出身,祖上三代都是战功赫赫的武将。抛开家世不提,她自己也是才貌双绝、聪明伶透之人,又很会讨皇上欢心。受宠,也是情理中的事。”

“她贤妃虽不差,可哪里及得上主子您呀。”

佟氏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许是她前世里和咱们皇上有缘吧。”

“主子!”宫女忿忿不平道:“您入宫多年,侍奉皇上和太后一向勤谨,又为皇上生下了三阿哥,却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到现在还只是个格格。奴才为您不平呀!”

“放肆!”佟氏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怨忿,怒斥道:“我入宫多年,什么样的委屈没有受过,如果什么事情都要等你来替我抱不平,我早就一条白绫挂在院前那棵老歪脖子树上了!”

宫女噤声,不敢再说下去。

佟氏却好像随着那一通话,把心里的怨气都散去了,面容亦缓和了,道:“就像你说的,我虽生下了三阿哥,可在这后宫里,在皇上眼里又算个什么呢?不用咱们去皇上面前当这个恶人,坤宁宫那位早就坐不住了。就算她不顶事了,还有太后。别看太后一天到晚都在慈宁宫里吃斋念佛,什么事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事儿该管,老太太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半点儿不含糊。否则,当年先帝驾崩的时候,那把龙椅哪儿轮得到咱们皇上坐呀。”

慈宁宫里,皇帝、太后和皇后就册立贤妃董佳氏为皇贵妃一事意见相左,局面陷入了僵持境地。

皇帝道:“放眼后宫,敏慧端良,未有出董佳氏之上者。”

太后道:“就算她是个天仙,也没有这样抬举她的道理。她八月入宫册了贤妃,这才过了一个月,又要册立她为皇贵妃。咱们大清开国以来还没有这样册封后妃的。”

皇帝反唇相讥道:“当初皇后入宫被封为慧妃,不也一个月后就被立为皇后了么。”

太后冷笑道:“她不过是一个妃子,怎么能够跟中宫皇后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相提并论呢?”皇帝质问道,“皇后不也是先从妃子做起的吗?”

皇帝话里隐含的威胁之意就算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饶是皇后再处变不惊,也变了脸色,毕竟静妃就是前车之鉴。当初的静妃原也没犯大错,不过是不如皇帝的意,太后虽极力保全,但在亲儿子和娘家侄女儿之间,到底还是自己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更紧要。弃车保帅,换了谁都会这样做。

太后放软了语气,道:“长生,皇贵妃在后宫里仅次于皇后,位同副后,这样尊贵的分位不是一句话就能随便赏人的。若你真心看重贤妃,有意抬举她,咱们可以从长计议,也可以先给她娘家的父亲兄弟加恩。”

“晚了,儿子来慈宁宫以前就让李忠强拿着圣旨去了永寿宫了。”皇帝态度随意地说到。

“简直荒唐!”太后终于忍不住怒斥到。

皇帝心中也知道自己此举甚是荒唐,明明心中爱着她,却这样大张旗鼓、甚至不惜违逆顶撞太后也要施恩于另一个她。

他做这样多的事,到底是为了谁?又在试图证明什么?

皇帝只觉得心中一片混沌,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期盼得到怎样一个结果。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有许许多多的委屈、愤怒、不甘与无奈,这些情绪就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都跟随着他,他非得要这么大闹上一场,才能把它们从心底里赶走。否则,年深日久,这些情绪终将滋生成心上的一颗毒瘤。

“儿子的皇后不能由自己定,难道皇贵妃还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吗?”皇帝问到,“册立皇后的前一日,额娘嘱咐儿子的话,儿子可都还记着呢,也都按照额娘的意思照做了。怎么,额娘现在要食言吗?”

太后不意皇帝竟然拿当初她自己说的话来堵她的嘴,却也无法反驳,只能是默许了。皇后先因赫布朝鲁一事开罪了皇帝,后有选秀一事给皇帝惹来争议,此时在册立皇贵妃一事上,皇帝态度坚决,且隐含威胁之意,她是再不敢明着反对了,只能无奈默认。

李忠强带着册立贤妃董佳氏为皇贵妃的圣旨赶到了永寿宫。

宣完旨,李忠强亲手把圣旨递交到董佳氏手里,道:“皇贵妃,恭喜了。”

董佳氏接了圣旨,又吩咐宫女红珠把一早准备好的赏钱拿出来,道:“公公有劳了,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李忠强辞拒道:“哎哟喂,贵主子,您这不是折煞老奴吗?这宫里谁不知道,您是皇上身边的第一人,我收谁的赏钱也不敢收您的呀。”

董佳氏亲自拿过红珠手上盛赏钱的盘子,道:“李公公,您和我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不分亲疏。所以,这赏钱您不仅得收,而且该收。”

李忠强这才拿起盘子上的金叶子,笑道:“那奴才就谢谢贵主子了。”

御前的人一走,伺候董佳氏的太监宫女儿们立即改口叫董佳氏为皇贵妃,董佳氏亦是欢喜,却不忘嘱咐道:“你们万不可出去招摇。若有谁胆敢打着我的旗号出去做不好的事情,我第一个不容他!”

“嗻!”太监宫女儿们齐声应到。

董佳氏入宫不过月余,便已是专宠,虽也沉浸于皇帝对自己的宠爱之中,但却并未因此而得意忘形,待下人虽宽和却极讲规矩。

董佳氏这边是欢声笑语一片,静妃那边却是冷冷清清,同住一宫却是冰火两重天。

红珠为董佳氏不平道:“自打李公公带着圣旨迈进了咱们永寿宫的大门,静妃就一直冷眼在边儿上瞧着。若放在从前,她和您的位份一样也就不提了。可如今,您是皇贵妃,她只是妃子,您是尊者,她处在卑位,怎么还敢这样目中无人,也不过来向您道贺。”

静妃靠在躺椅上,一边瞅着红珠,一边自顾自地磕着松子儿,满脸的不在乎。

红珠嘴巴子虽然厉害,但毕竟只是个小宫女儿,只觉得静妃瞅着自己的眼神儿透着股阴冷,就像是蛇信子一样,不觉背脊发凉。

董佳氏一眼看出红珠的害怕,轻轻按了一下红珠的肩膀,朝静妃走去。眼见着董佳氏走到了跟前,静妃丝毫没有要起身行礼的意思,连话都懒得说。董佳氏却不以为意,笑问道:“姐姐。”

静妃讥笑道:“您现在都成皇贵妃了,这一声姐姐,我可受不起。”

董佳氏听出静妃话里的讥讽和轻慢之意,却不愠不怒,态度依旧恭谨,道:“当初选秀的时候,我原本是被撂了牌子的,是姐姐您一句话把我留了下来。后面我能一路走到御前,必定也少不了姐姐您暗中的打点。我不知道姐姐为何会帮我,但我能够得到今日的这一点荣耀却是多亏了姐姐的提携。妹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姐姐的这份大恩,我记在心里了。”

静妃道:“哎哟,难怪皇上宠你。这张小嘴儿呀,吧唧吧唧的,跟只小鹦鹉儿似的招人喜欢。”

静妃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定定地看着董佳氏。

董佳氏虽是个柔媚温婉的性情,但到底是武家出身,绝不是怯弱之人,可静妃这眼神还是叫她感到不舒服。董佳氏压制住心底里的不舒服,笑问道:“姐姐,这是看什么呀?”

“看你呀!”静妃这才收回那蛇信子一样渗人的目光。

“我有什么好看的?”董佳氏问道。

“因为你好看呀。”静妃语气欢脱。

“姐姐,您的美貌可是在宫里出了名的。我哪儿能跟您比呀。”董佳氏这话虽是恭维之语,却也是发自肺腑的实话。早在秀女二选那日,她便被静妃惊人的美貌给一眼震慑住了。进宫后,虽也见了许多美人儿,甚至算上她自己,却再也寻不出比静妃更美的了。

对于静妃的美貌,她是心悦诚服的。

“生得再美又顶什么用?”静妃道,“你说,我要是也长了一张你这样的脸,皇上会不会也这么喜欢我呢?”

董佳氏愣住了,她知道静妃言行与常人有些不同,却不意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折损自己骄傲的话,却叫董佳氏听得心里微微一疼。

“嘿,咱俩换张脸呗!”静妃突然像个调皮的孩子,兴冲冲地提议到。

董佳氏那两道秀气的柳叶眉蹙起了。

“怎么,不乐意呀?”静妃就像变脸一样,刷的一下又变回了那张冷嘲热讽的刻薄嘴脸。

“换了我,我也不乐意。”静妃自顾自地说,神色之间却已是意兴阑珊,也不跟董佳氏打声招呼,手里抓着点儿松子儿,晃回了自己的寝宫。

董佳氏看着静妃消瘦得已经快撑不起衣服的背影,眼底一阵发热,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自从她住进永寿宫里,就有人提醒她不要和静妃走得太近,更不要去招惹她,因为静妃不仅说话阴阳怪气,为人尖酸刻薄,发起疯来连皇帝和太后都不放在眼里。

今日,她算是领教了静妃的疯癫,知道传言不虚。那些人没有骗她,可他们只看见了静妃的疯,却不知道静妃因何而疯。

静妃爱皇帝,爱而不得所以才失心疯了。

她明白,她在静妃看向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静妃对皇帝的爱。那样炙热,仿佛是一团经久不息的火焰,一旦点燃就不会熄灭,直到死亡结束一切。因为,在大殿之上初见皇帝的那一眼,她也用了跟静妃一样的炙热眼神凝视着皇帝。所以,她懂静妃,更怜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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