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张华郭展齐作保,张茂得入郡公府

里屋上首,一个年过半百,身着百草霜色麻衣直身、头戴白玉子午冠的老太太正端坐床上,闭目打坐,对新妇小郭氏的问话不置可否。

小郭氏摸不清婆母的态度,只好转而征询裴頠:“二叔意下如何?”

裴頠手指轻轻点着面前的漆案,暗自思量。

散骑常侍张轨?前天轮值时,还听司空张华盛赞过此人,说他的一众乡党里,惟张轨“文韬武略,世间大才”,又骂安定郡中正当年“不识宝珠,二品之才沦落下潦”。他现在在征西军?听大嫂说,他是经杨珧举荐入京为官的?

裴頠心里有数,必是有张华回护,这次大清洗里才独独漏了他。既然如此,他要投靠自己,莫非也是张华授意?

司空张华是朝中少有的令他裴頠敬佩的人。虽出身寒门,但无论治学还是为官还是做人,都可圈可点。他看重的人,想来不会差。

只是,裴頠蹙眉,张轨所在的征西军如今在赵王名下,他放着顶头上司不攀附,反而来找自己?难道他与赵王有隙?

如今朝局动荡,他固然希望裴家多一个有能耐的附庸,却也要防着惹祸上身。

裴家文官起家,与武将唯一的勾连就是姻亲郭家了。

思忖半晌,裴頠回复道:“大嫂且缓两日,容我明日请大舅公过府一叙。事关阿憬,也当问过他外公。”

这是要请小郭氏的父亲郭展一起来商量了。

小郭氏听说父亲要来,也放下心来。

没想第二日下衙,一起回来的除了郭展,竟还有时任司空的张华。

三人于外院书房一谈就是半日。

小郭氏本是携裴憬、裴妍来拜见父亲的,如今有外男在,她们倒不好过去了。正好二郎裴崇、三郎裴该也奉父命等在外间,小郭氏便把裴憬留给两个侄儿照顾,还派了心腹婢女剑兰在外院等消息,自己携女儿先去了老夫人那里。

正巧二房的女眷也在。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热闹地谈笑声。

裴妍一下子就听出堂妹裴妡的声音,高兴地奔进房里。

与守寡的小郭氏不同,二房的女眷皆梳高髻着亮锦,撩帘入内,只觉一室华光。

尤其裴妡,一身丹碧纱纹双裙,腰间拢了一圈南珠花霄,头梳宽大的双丫鬟,鬟间插着一枚小小的赤金嵌红宝华胜,转身之间流光溢彩。

老夫人刚刚打醮完毕,正一边吃茶一边听裴妡讲河东公主寿宴上的趣事。

裴妡只比裴妍小几个月,虽说她们的母亲感情一般,但整个钜鹿郡公府只有她们两个女郎。因此两个小女郎自幼感情就好,经常吃住在一处。不是你来长房住上俩月,就是我到二房睡上一旬,跟双生子似的。

直至前年裴妡应召入宫,与王衍的三女儿王清风一起,做了河东公主伴读,姊妹俩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

裴妍拉着裴妡,有些生气地道:“上旬喊你去白马寺赏雪,却不见你出宫,今日倒舍得回了?”

裴妡自从入宫后,行事愈发沉稳起来,比起毛躁的裴妍,反而更像姐姐。

她把裴妍扶到自己的坐床上坐下,又把姐姐的两只手放自己手炉上焐着,笑道:“阿姊糊涂了?前几日河东公主十岁生辰,娘娘特命我与清风表姊留下作陪。”

时人不重视生辰,但遇上整岁,家中亲友还是会聚起来庆贺一番的。

裴妍一拍脑袋,懊恼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河东公主与阿兄一样,也是冬月里生的哩。”又问:“可送礼了?”

裴妡笑道:“自然,你的那份我也代为送了,好大一颗南珠!阿姊记得还我!”

裴妍道:“这还用说,今晚去我那里,房里的稀罕物随你拿!”

裴妡征询地望向母亲。

王夫人笑着点头,柔声提醒她:“只是晚上不许缠着你阿姊混闹,明天一早还得进宫呢!”

小郭氏入内,看到王夫人并长媳崔氏正坐在老夫人床边的榻上,与裴妍裴妡两姊妹调笑,她只觉浑身不得劲。

不怪她眼红,实在裴家的好事都让二房占全了!

就拿二房的两个儿子来说,个个聪颖绝伦,年纪轻轻,就才名远播。仕途顺畅自不必说,婚事也好得出奇。二郎裴崇娶了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女——名震京洛的大才女崔华堂,三郎裴该尚了今上与贾后的女儿始平公主司马兴华,只是公主开府别居,不住在府里罢了。

她想到裴憬,再次腹诽起这个便宜儿子,白长那么大个头,却是傻子,到现在连个像样的亲事都说不上。

本来长幼有序,裴大郎不娶亲,后面的两个堂弟也该缓着。偏偏世家里都知道他家情况,议婚的时候,媒人们竟直接跳过裴憬,给二郎裴崇说亲。没多久,三郎裴该也被赐婚尚了公主。如今裴家的三个孙子里,就只有大郎裴憬孤身一人,连个妻室也无。

老夫人自从信了五斗米道后,越发不食人间烟火,以前还知道关心裴憬,如今却总说道法自然,竟是连问都不问一句了。

小郭氏原只是郭家庶女,弟妹王夫人却出身琅琊王氏,是司徒王戎的嫡女。小郭氏在出身上就矮人家一头。如今,更是不敢跟二房比肩。

看到王夫人到哪都带着温婉可人的长媳崔氏,有时还带着光华耀眼的始平公主,而她呢?却连个体面的世家儿媳都说不上,如何能叫她不伤心?

可是再恨也没办法,人和人的命是不同的。小郭氏还指着二房的王夫人多多提携自己的女儿裴妍,只得掩下内心伤感,硬是挤出笑脸,不动声色地融了进去……

外院书房的耳室里,裴憬、裴崇和裴该三兄弟正耐心地坐在床上等消息。

裴憬在两个堂弟面前一向有些自惭形秽。他知道自己愚笨,因此从来不敢以长兄自居。

倒是裴崇和裴该,对这位脑袋不大灵光的堂兄很有几分怜惜。

两兄弟照顾他的情绪,讲了很多同僚间的趣事,引得裴憬两眼圆瞪,时而惊奇,时而感叹,恨不得与他们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没多久,童子来传话,道是大人们让他们进去。

裴憬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知道叔父和阿公在商量他伴读的事情,生怕他们讨论的结果不如意,他好好的一个玩伴就这么没了……

好在事情出奇地顺利。裴頠把三兄弟叫进书房,让子侄辈拜见张司空。

张司空原就与裴崇、裴该俩兄弟认识,只是和裴憬不熟罢了。他特意与裴憬聊了两句,发现这孩子虽然反应不及两个弟弟,但基本的应答还算得体,没传言的那么不堪,居然满意地点点头。

他此番前来,主要是受老乡兼密友张轨所托,为张家牵线搭桥的。

张华出身寒门,自己虽有心回护张轨一家,却也知自家无根无基,犹如浮萍,如今看似大权在握,实则朝不保夕,唯有河东裴氏这样的百年世家才是张轨真正可以倚靠的势力。

裴頠从郭展处听闻张轨的种种战绩,知他是个难得的儒将,一时也有结交之心,却又担心他与现任镇西大将军赵王有隙。

赵王比贾后还睚眦必报,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不想给自己惹上赵王这么个腌臜货。

好在张华作保:张轨赋闲在家,名义上受杨珧连累,实则受孙秀排挤。孙秀是赵王幕僚,为保住自己宠臣的地位,对前雍凉都督司马骏的旧部一向排斥,征西军司被架空闲置者十有七八,并不独独针对张轨。

郭展也劝裴頠:“如今张常侍犹如涸辙之鲋,所谋不过升斗之水,逸民心胸若海纳百川,何不予之?”

郭展是裴頠的亲舅,连他都这么说。既然张轨与赵王没有牵扯,又有张司空做保,这样的人才,不收白不收!裴頠痛快地答应了。

已过了哺时,几位大人的晚饭也是在裴府用的,裴憬等三个郎君作陪。这也是裴憬第一次以裴府晚辈的身份与外人交际,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好在有两个堂弟打掩护,说话行事居然全程没有差错。

如此,张司空更满意了,心道,裴氏不愧是百年世家,真正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张轨的二郎运道不错,跟着裴憬就是跟着巨鹿郡公啊!

送走张司空后,郭展并裴頠一齐往郭太夫人处去。

张家郎君要进府,很多事情得布置起来。比如裴憬要搬到外院去,他的学问也得从原先的经义扩展到数算、骑御……

这些琐事跟裴妍无关。但她从外公处得知张茂即将进府的消息,很替哥哥高兴。

裴妡与她躺在一处,好奇地问她:“那个张二郎是何等人物?值得阿姊这么上心?”

裴妍笑道:“嗯,他长得……可有精神了,和我们见过的郎君都不一样。”

裴妡嗤她:“呵,只听说人的长相有美丑之分,长得有精神?这是什么说法?不一样?是读书厉害啊还是剑舞得好?书读的好能比得上赤龙叔公(王导)?剑能舞得过越石阿舅(刘琨)?”

这……裴妍还真不知道,神医只说张茂书读的好,至于怎么好,阿母没有考较过,她又怎么会知道呢?自己倒是看过他要拔剑的样子,可是还没出鞘呢就被小童给拦下了,谁晓得他的剑术怎样?

裴妡看裴妍答不上来,眯眼坏笑道:“该不会是长得俊吧?可比得上潘家郎君?”

提起潘岳,裴妍可是听说过这人的风流名号,摇头道:“张二郎比那个整日只会涂脂抹粉跟在贾表哥屁股后面的潘岳好看多啦!”

“比潘郎还俊啊!”裴妡眼睛瞬间直了,哎呦,我也想看!

翌日,东海王妃裴氏携世子司马毗来钜鹿郡公府做客。

裴妃是钜鹿郡公府的常客了。按亲缘关系算来,她虽是河东裴氏女,然而她出身嫡支,与裴頠这支已过三服,不是很近。

然而裴妃年轻时一次郊游途中路遇悍匪,身边部曲死伤殆尽,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被辱时,裴妍的父亲,先巨鹿郡公裴浚恰巧路过。裴浚当即派部曲营救。那群悍匪已然是强弩之末,哪抵得过新入局的援兵,只得四散而逃。她这才免了一场灾祸。因而,裴妃对裴妍母女分外照顾。

裴浚逝后,裴頠奉天家旨意得了兄长裴浚的爵位,裴妃很为长房鸣不平,可皇威面前,她一个小小的宗妇委实帮不上忙,只得在平日里多照拂长房一二。

王夫人知道,裴妃来府里定是找长房小郭氏的。她也识趣,与人打过招呼,略寒暄两句,就寻个借口忙自己的去了,留下小郭氏待客。

小郭氏与裴妃母子早已熟不拘礼。

世子司马毗还是半大小子,也跟着母亲一起来了。

小郭氏笑着打量司马毗,往日司马毗来府里,总做儒生装扮,今日却着一身利落的紫绮锦缘劲装,头梳楚髽发,散于耳后。他本就生得风流俊致,如今做这般武将装扮,又平添了几分英武。

小郭氏道:“几日不见,阿毗似乎又长高了!”

司马毗笑答:“许是近日多陪成都王骑射故。”

小郭氏赞许地点头,成都王乃今上幼弟,文武全才,是宗室年轻人中的翘楚。司马毗能与成都王交好,可见也是有能耐的。

裴妃问起裴憬和裴妍兄妹:“大郎和元娘在读书?”

小郭氏摇头:“近日事忙,葑老给他二人放了几日假。”又对司马毗道:“阿毗可去前院找阿憬,阿妍一会也过去的。”

司马毗得令,从善如流地告退。他宁愿找傻子聊天,也不想在这里听两个女人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何况,他也有事要问裴妍。

司马毗到裴憬院门口时,正遇上裴妍。

他眼前一亮,一把拽住她的袖口拐到墙角:“阿妍此去可遇上挚神仙?他怎么说?”

裴妍看了看院门,嗤道:“急什么,进去聊呀!”

司马毗摇头,解释道:“阿憬口无遮拦惯了,阿睿托我的事,总不好对外人道。”

裴妍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的哥哥,狠狠白了他一眼,拉回自己的蝴蝶袖,拿乔道:“你好意思问,挚神仙我倒是遇上了,可人家言,欲想求问他人命数,需得要那人的生辰八字,你可有给过我这个?”

“这……”司马毗扶额,他哪里知道算个命还要这些?

“故而,神仙没问成?”

见他眉头拧成了八字,裴妍才得意洋洋道:“哄你呢!幸不辱命!挚神仙说……”

裴妍将那日挚虞所讲依样画葫芦地给司马毗描述了一遍。

“江东……”司马毗沉吟,他长裴妍四岁,又多与宗室里的同龄诸侯交游,对朝中形势虽不若长辈明了,到底想得多些,江东虽远,但对于司马睿这个无父无权的琅琊王而言,或真是个好去处。

他按下思量,安抚地拍拍裴妍的小脑袋,赞道:“就知道我家阿妍能成事。”

裴妍最忌讳别人拍她头了。她捂着自己的双丫鬟抗议:“不许拍,乱了头发不说,还长不高呢!”

司马毗笑着摇头。里屋的裴憬听到动静,已然迎了出来。

司马毗是亲戚里少有的不嫌他愚笨,愿意带着他交游的人,因而他对司马毗亦颇为亲近,迫不及待地想与之分享自己招伴当的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憬在内室绘声绘色地从神医皇甫严处讲起。一个亭侯招伴当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件事,可招的是前征西军司的三品大员张骏之子,倒让司马毗有些诧异。

张骏其人京中听过的人不多,可司马毗算是一个。东海王与先扶风王交情不错,扶风王生前与东海王的信件中,常提到手下的得力干将——张骏。

司马毗作为家中嫡长子,自九岁起便在父亲案头帮忙处理庶务,扶风王的信件自是经过他手的。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悍将,竟也会行攀龙附凤之事,将幼子送来裴家当清客。

司马毗皱眉,知微而见著,可见京城形势不容乐观,想来这也是父亲急着回封地的原因所在。只可惜阿母贪恋京都繁华,又因与祖母不睦,不肯随阿父就国……

裴妍见司马毗茶杯半举,皱着眉头不语,奇道:“阿毗哥怎么自进门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裴憬马大哈地拍着司马毗肩头:“阿毗可是也想要伴当了?回头我和阿妍跟王妃姑姑敲敲边鼓……”

司马毗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却仍眸若稚子的裴憬,还有姝色初显却尚未长成的裴妍,自嘲一笑。多思多忧,若能做个痴子,或许真没那么多烦心事。

另一厢,裴妃也对张骏献子自保的事诧异。她没听说过张骏,但散骑常侍的品秩做不了假,她感叹:“时局多艰,竟将人生生逼至此。”

“阿姊慎言!”小郭氏立刻打断她,谨慎地看了眼外面。

裴妃嗤笑饮茶,眸中尽是讥嘲。贾后这些年倒行逆施,对宗室诸侯多有打压。如今,借着发作三杨,更是牵连甚广,其中不乏能臣武将。哼,就凭她这个玩法,先帝留下的太平江山,能维持多久!她倒想看看,这个□□会有何下场!

不多时,有下人禀报,道是裴憬院中传了膳。

小郭氏笑道:“定是阿妍叫的,早先她跟我说过,新研究了一道菜式,要请阿毗尝尝。”

裴妃素来中意裴妍,满意地点头:“还是阿妍有心,阿毗又有口福了。”

两位夫人心照不宣的一笑。

花厅外突然起了阵大风,烈风卷着残梅自门挡处扑朔着漏了进来。

裴妃搁下手中茶盅,只觉鼻端一股梅香若隐若现,将她腹中的浊气荡尽,人也平复下来——嗨,她们东海国离京万里,又不似楚王那般爱搅合是非,皇后再要抓人泄愤,也抓不到她家头上!她过好自家小日子就是,管别人死活呢!

……

给裴憬找伴当的事算是下了定论。

裴憬生怕嫡母后悔,近段时日异常乖顺,据院子里的婢女小厮回报,他不仅不再乱发脾气,还自觉地捧起家塾先生裴葑布置的经义来,虽说没甚进益,但到底样子摆了出来。

小郭氏暗暗舒口气,这小祖宗肯听话,不胡闹就好,至于读书,小郭氏摇头,不做个睁眼瞎就行,谁指望一个痴子能做大儒!

为安抚长房,裴頠对侄儿找伴当的事不可谓不重视。

准备了一旬后,裴頠特意在下一个旬休前呈上拜帖,亲自携裴憬及裴崇、裴该登门造访散骑常侍张轨,给足了这位三品武官的面子。

张家祖产多在凉州,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只有一处不大的宅院。

这日,得了信的张轨早早领了长子张寔、二子张茂在正门处等候。

或许是为了迎合裴頠,张轨今日做儒生打扮,对襟大领,围腰广袖,戴笼冠、踩木屐。不说他的出身,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夫子。

论年纪,张轨其实比裴頠大不了几岁,但他赋闲之前,长年在关外吃沙子,风餐露宿的,和养尊处优的裴頠相比,竟跟老了一辈似的。

裴頠初见张轨一家,只见一个高大的儒生携两个清隽的郎君向自己迎来,不知是晨光所致还是怎的,他突然眼前一花,只觉父子三人背后金光耀眼,刹那间张府的蓬门前隐有龙气蒸腾。

张轨龙行虎步,几息就到了裴頠跟前。

裴頠赶紧定神,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来人,越看越觉心惊——此人虽作儒生装扮,却眉高耳大,龙威燕颔,神清气足,面相极贵,尽有化龙之貌!

世人只道王衍善相面,却不知裴頠亦略通此术。

他心里震惊非常,暗道,区区一个三品赋闲武官,何来的帝王之气?

再看张轨身后的二位郎君,皆隐有卧龙伏虎之态。

裴頠更觉怪耶,何以一家父子三人皆出人君之相?

荒谬!

他只当自己眼花,赶紧按下不表,神色如常地与来人拱手作揖。

入张府后,子侄辈由张家大郎君张寔做主,请入花厅饮茶。裴頠则被张轨请入书房密谈。

裴頠是出了名的有雅量,家学渊源深厚,见识高远,博古通今。

张轨虽早年投笔从戎,却也是儒生出身,文雅端庄,深通孔孟。二人又都是崇尚办实事的人,相谈半日,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之前张华对张轨盛赞有加,裴頠还有所怀疑,如今,竟是觉得张华的评价太保守了些,张轨真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的大才!

二人促膝密谈大半日,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竟是到了下半晌。晚饭自然也是在张府用的。

张轨的父母妻室都在凉州,长女已经出嫁,长子张寔还没有成亲,是以偌大的张府并没有正头女眷需要回避。于是张轨直接命人在内室摆了宴。

席上,裴张两家,无论长辈还是小辈,一方诚意结交,一方有意攀附,相谈甚欢。

尤其张家二子,很得裴頠赏识。

长子张寔比裴憬略大两岁,弱冠的年纪,言谈举止、人情往来却极有章法。

张茂在一众儿郎里年龄最小,却毫不怯场,面对裴頠的考察,议论谈吐言必有物,待人接物不卑不亢。

裴頠对张轨的两个儿子都很满意。他对张茂做裴憬的伴读其实是有几分惋惜的,毕竟这样的佳儿,做太子伴读也使得。自家侄子什么水准,他也深知。可是,人心总是偏的,他一面惋惜一面想着,阿憬身边有张茂扶持,说不定真能有所进益呢?天子当初也是什么都不会,可自从张华任司空、陈准任侍中、自己当了国子监祭酒后,天子在他们的辅佐下,也渐渐懂得一些浅显的道理,不是贾后能随意糊弄的了。由此可见,良臣是多么重要。

为了弥补张家,裴頠决定做出些补偿。

酒过三巡,裴頠故意问张轨:“某观大郎君学尚明查,龙章凤姿,不知中正几品?起家何职?”

张轨眯眼抚须,就等你这句话哪……

三个月后,张家大郎君张寔由安定郡中正以二品系资,举秀才,授中书通事舍人。

这件事迅速在士族中引起轰动。

毕竟,以安定张氏的门第能灼然二品,起家直入中枢,实属罕见。

由此,京洛的世家圈都知道了这位新起之秀——张寔,连带着张寔之父张轨、弟张茂也受到广泛关注。

张轨深知,这既是裴頠的拉拢,也是在向他展示河东裴氏的实力,因此,对于入了裴府的幼子张茂,更加放心了。

当然,这是后话。

如今的张茂,正在裴府外院、裴憬隔壁的小院里,有些无奈地看着婢女里里外外地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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