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场

事与愿违。

从小屋中心骤然升腾起巨大的水柱，暴力的水柱冲开废墟，冲击力在到达顶点时才泄去，磅礴的水流如洪水一般席卷了小屋周围的平地。

巨木在水流的冲击下摇晃了几下。

“缺乏品味的做法。”梅森冷哼着从水流中心现身，他手持一根足有一人高的细长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深蓝的魔石，从魔石中正溢流出一道细细的水流，围绕着梅森四周。和那极具破坏力的水柱不同，细流流过的地方，他皮肤上的擦伤就被一一抚平治愈。

“不论过程，结果有效就行。”海德颔首，他轻巧地从树上跳下，制式礼服暗纹流转，他稳稳浮在水面，水流避开他的衣角，渐渐渗入地面。

梅森摇头，不满地看向海德：“海德阁下，又是防护魔法阵，又是那些野蛮的骑士代劳，您也差不多该展现一下真本事了吧？”

海德扬眉：“您想要我抄起法杖和您对打吗？”

语毕，像是被自己口中的场景逗笑了，他轻笑出声。

“装傻充愣。既然您是陛下亲封的首席魔法师，那我只要杀了您，就可以证明，我才是尤格多拉希帝国最强的魔法师。”梅森一脸陶醉，像是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我要向所有人证明，不论是魔法研究，还是魔法实技，我梅森·威廉姆斯，才是帝国最强的。”

“研究？是你那些害人的毒药，还是那些丑陋的合成魔兽？”兰登在树上厌恶地指责。

“哦？你们已经见过我的小宠物了？”梅森闻言，拍了拍手。

骑士们敏锐地从原地避开。

只见树上不知何时潜伏了不少合成魔兽，它们扑了空，此时正瞪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刚刚从眼皮子底下逃开的猎物。

“最强的毕竟只有一只，其他的不算特别强力，但是至少听话……”梅森有些遗憾，几位骑士手起刀落之下，那些合成魔兽已经少了大半，“可惜我的技术不精，在我的构想中，真正的合成魔兽应该和正常魔兽无甚差别，却能够在全身上下多处凝结魔法核从而调动更强大的魔力，可惜一般魔兽根本无法承受那种程度的魔力……”

梅森的喋喋不休没有任何人理会，骑士们只是一边清理魔兽群，一边聚集到海德身边，兰登还不忘将肩上扛着的托拜厄斯先塞到安全的角落。

“最强的那只也一样，终究同您的魔法，微不足道。”海德游刃有余地笑了笑。

“即使您有骑士护卫，也没事，”梅森打量着海德和他身边的骑士们，“我的魔法会让您闭上您那傲慢的嘴。”

语毕，梅森挥舞了一下法杖。

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

魔法师的基本理论，法杖能够更顺畅地引导汇聚魔力，并将魔力通过魔石增幅。魔石本身能储存魔力，但毁坏魔石产生魔力是一种不常见的奢侈做法，更多魔法师会选择用法杖和魔石将自身的魔力增幅。

而梅森使用的无疑是做工最精良的法杖，换句话说，增幅效果会非常显著。

被激怒的魔法师将体内魔核运转更高效，那颗深海般的魔石更是将原本就强力的魔法增幅了数倍。

“接下来的一击绝对不好受，”沃尔夫也看出了端倪，他忍不住朝海德翻了个白眼，“你惹他干什么，给敌人加强吗？”

众所周知，魔法师的情绪，或者说精神力，对于魔法是呈放大器的效果的。

海德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实话还不让说？”

“我要向陛下证明，比起一个在战场上丢掉眼睛的废物，我才是强大的帝国所需要的魔法师！”梅森兴奋地舒展双臂，沉浸于体内迸发的无穷力量，“用这些‘魔法兵’的实验体！”

随着他的话语，地面骤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裂缝中人影绰绰，不断朝着地面爬出来。

“那是什么？”冷静如瑞文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仔细看来，那些不断从裂缝中涌出的人群，正是众人之前一直在寻找的，被“献祭”的村民。

“祭品”的样子和几人之前在地下暗道看到的袭击者一样，外表狼狈、神志不清，有些人甚至连皮肤表面都开始溃烂。他们行动迟缓，成群结队从地底空间中走出来。

不断涌出的人群一点点向外扩散，渐渐包围住海德几人。所有人都双目无神，但眼睛的方向却直直朝着五人，像坏掉的人偶，在等待人偶师启动的号令。

这样的别说士兵了，连个活人都难以称得上。

魔法兵？

海德在一旁审视着那些村民。

他知道帝国内部一直有人意图将魔法应用于军事侵略，但因为魔法师的稀缺和地位，这项研究始终没有什么推进，更何况皇帝爱德华热衷于排兵布阵、战场厮杀，而非用超规格的士兵去碾压敌人，受他的影响，随他征战沙场的将领们也不相信这套无敌士兵的说辞。

自他当上裁判官之后，这类声音更是被他全部镇压。

在这种偏僻的村庄，更加不可能有多少魔法师来形成魔法兵的兵团。

所以梅森的做法是……

“你在进行普通人与魔核的融合实验？”

他在一瞬间便想通了西部怪病的缘由。

怪病并非传染病，是某种蕴含强效魔力的魔法药剂中毒。

低剂量的魔法药剂使得普通人的症状近似染病，实则是不适应魔力带来的排斥反应，而被献祭的祭品则由梅森进一步开展实验，改造为所谓的“魔法兵”。魔法兵可能在改造过程中弱化了对魔力的排斥，所以并未像普通人那样昏迷，但是双方殊途同归，最终都将衰竭至死。

“那是存活率极低的非人道实验。”海德看向梅森，笑意不达眼底，“普通人也并不会因此学会魔法。”

“所以？”梅森一脸困惑地看向海德，“就因为人道，您就不愿意？”

轰的一声。

海德的魔法攻击被梅森面前陡然升起的水幕挡住了。

沃尔夫一惊，那是他自重逢以来第一次看到海德的魔法被人挡住。

透明的水流像是幕布一样自地底不断升起，有生命一般环绕着梅森，看似轻薄的魔法屏障却静静吞噬了所有朝向梅森的敌意。

梅森放声大笑。

挡下海德的攻击让他得意到了极点：“虽然不会魔法，但这些‘魔法兵’只听从主人的号令。不知疲惫、不会退缩、力大无穷，更何况材料无穷无尽，等消耗完了又可以重新生产一批，简直是理想的士兵。”

魔杖如同指挥棒一般落下，原本迟缓的所谓魔法兵大军得到了指令，就像野兽一般，前赴后继冲了上来。

沃尔夫和瑞文率先冲上前挡下第一波攻击，但他们根本不敢下狠手，只希望让这些早已全无理智的村民丧失行动力。

可两人很快就发现，一般的攻击根本无法使村民们退缩，反而他们要束手束脚地躲避着这些毫无章法的攻击。

“可恶！打昏他们，或者砍伤腿！”沃尔夫当机立断下达指令。

尤菲米娅和兰登也跟着冲入战场。

只有海德站在防护魔法后，波澜不惊地看着梅森。

在海德的注视下，梅森悠闲地摆好凳子，就像端坐在王座上的王一样，眼神睥睨：“看吧，我的研究，连骑士都抵挡不住。”

“你所谓的研究……就是拿普通人做魔法融合实验，然后冠以‘荣耀’、‘胜利’之名送他们死，最后献上他们的血向贵族邀功？”海德嘴角的弧度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

“愚蠢！我为那些毫无用途的废物找到了最理想的去处！只要实验成功了，帝国成为统一大陆的大国指日可待！我才是一心为陛下、为帝国殚精竭虑的魔法师！我才是首席魔法师！而不是你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毫无建树的野狗！”

躲在水幕后，梅森的脸扭曲到变形。

“就为了这些疯话，杀了那么多人？”尤菲米娅推开一个丧失理智的村民，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你们懂什么！下等骑士！”梅森法杖一挥，就有“魔法兵”源源不断从地底涌出，这数量完全超乎了众人的预计，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士兵来自多少家破人亡的村落，“我要用这支无敌的军队将那些指责我、驱逐我的人狠狠蹂躏至死！”

“没完没了了，这个数量！”骑士们尽量只是打昏村民，而非伤害他们，这大大限制了他们的出手，瑞文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声。

“琉……海德，你就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催眠魔法吗？”沃尔夫闪过一个村民的攻击，转头却发现海德的状态有些不对，“……你在生气？”

海德将捂着眼罩的手缓缓放下。

“这些村民没有理智，所以梅森阁下一定是同步使用精神魔法控制了他们，只要控制住他，村民自然而然就会停下。”海德周身冰冷的气息有若凝成实质。

“怎么抓？梅森的水魔法将他保护得很好。”瑞文问道。

“……我先致歉，虽然诸位肯定希望活捉他，但我可能会一时不察失手杀了他。”隔着人群，海德轻飘飘的声音在嘈杂的打斗声中几不可闻。

海德抬手将长发束起，防护魔法开始变形，在他的正前方空出一条通道。

他从空间魔法中掏出一把长弓。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弓，没有过多华丽的雕饰，弓身布满了划痕而显得异常陈旧，却保养得很好。

海德瞄准梅森，抬弓张弦。

这些村民被控制着，没有自身的意志，防护罩阻挡了他们的前进，他们便趴到防护罩上。不断有村民蚁附而来，人群层层叠叠互相挤压着，没有判断力的可怜“士兵”只一味重重敲打着防护罩，发出巨大的噪声，就像被困的囚徒撞击着牢笼。

这一切对海德都毫无影响。

他的注意力异常集中，蓝色的魔法从他指尖凝聚，慢慢形成箭矢的模样，搭上了长弓。

沃尔夫的余光扫到那支魔法箭矢。那蓝色的魔法既像是光在闪烁，又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在流淌，仿佛有生命一般，但仔细看去却又只是保持箭矢形状的魔法。

这样的魔法沃尔夫闻所未闻。

海德呼吸逐渐放缓，眼睛眨也不眨，长弓不断蓄力，魔法在他的手中兴奋地跳跃着，而他内心平静如水，任由那蓝色光芒越来越盛。

光芒最强盛的一秒，他松手，箭矢破空而出。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

魔法箭矢擦过梅森的耳旁，洞穿了他身后的大树。

梅森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

连声音都无法追上那道魔法。

直到这时，才传来如闪电撕裂天空的轰鸣。

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混杂在巨木倒下的崩裂声中，那是梅森引以为傲的水幕被炸开的声音。

牢牢挡在梅森身前的水幕被一箭洞穿。

水流被孔洞阻拦而停滞，原本细小的孔洞还在不断扩张，一点点蚕食着周围的水幕。

海德这才放下弓，看着梅森惊恐的表情，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假笑：“到您了。”

水幕消融的那一刻，沃尔夫立即提剑冲向梅森。

他的速度极快，迟钝的村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敏捷地越过。

梅森回神，慌乱地发动起魔法，无数水球还未成形就被他毫无章法地丢出去，连阻拦的作用都未达成，便被沃尔夫轻易击碎。

这时梅森才后知后觉地从怀中掏出魔法道具，却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重剑挑飞。

沃尔夫看着眼皮底下颤抖的梅森冷笑一声，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

他控制了力道，脆皮的魔法师没有被击飞，只是捂住了肚子，狼狈地趴在地上冲着一旁的道具呼喊：“你们快来救我啊！”

瑞文捡起被挑飞的魔法道具摆弄了一下：“这是……留言道具？海德阁下，能顺着找到留言的另一方吗？”

海德还没有说话，尤菲米娅先一步开口：“海德阁下，按照您的吩咐，黑翼骑士团的小队已经包围了镇上的医馆。”

梅森听到那话，倒抽一口冷气，他甚至顾不得被打的痛苦，挣扎着抬头看向海德：“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没有医馆的配合，您的小把戏怎么成功？破绽十足。”海德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梅森，转向尤菲米娅：“尤菲米娅小姐，请麻烦骑士团突入吧。”

“了解。”尤菲米娅对着手中的道具下达指令，道具中传来嘈杂的声音，须臾她摇头，“医馆的人全跑了，一部分小队成员正在搜捕有没有漏网之鱼。好在医馆内的东西都还留着。”

“实时通讯道具……骗人，怎么可能做到……”梅森看出了端倪，简直难以置信，“你们在演戏！你们在骗我！”

“最新试验作，只在驻守西部的黑翼骑士团和负责情报搜索的翠羽骑士团内少量流通试用。”海德一语带过，蹲下身回到正题，“您尽可以不相信，不过在我看来您的后台已经丢下您跑了，识时务的话，烦请让这些村民停下吧。”

梅森抬头和海德对视。

那仅有一颗的灰暗眼球静谧深沉，仿佛暴风雨前密布的阴云，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泄露。

这个人既不是威胁，也不是哄骗，只是冷漠地陈述一个事实。

梅森咽下一口口水，他手下微动，那些不知停歇的村民终于像断了能源一般，齐齐倒在原地。

“很好，”海德满意地笑了笑，“现在，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好好谈谈了。”

尤菲米娅正通过实时通讯道具和远在小镇的黑翼骑士团成员交换情报，兰登在远处清点伤员。海德、沃尔夫、瑞文三人则围在梅森身边进行简单的审讯。

海德伸出手，冰冷的手贴在梅森的颈侧，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喉咙，梅森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我目前还有一些问题，希望您能配合。”

梅森大气也不敢喘，只眨眨眼表示自己的全力配合。

海德微笑，声音轻柔得有些危险：“第一，莉丝小姐，和托拜厄斯先生一起掉到您的暗道中的那位女孩在哪里？”

“那个小女孩被我关在地下了，她还活着！还活着！”梅森大叫出声。

沃尔夫听完，朝远处比了个手势。

兰登迅速跳下地面的缺口，片刻后他带着昏迷的莉丝跳了上来，点头示意。

“很好，我们有了一个坦诚的开始，”海德笑意更甚，“第二个问题，您的目的是什么？”

梅森眼珠一动：“魔法实验……我想要借‘魔法兵’向贵族大人邀功……”

“说谎，不，你隐藏了什么。”海德轻轻叹气，他的手更贴近了梅森，也不见他做了什么，下一秒，梅森痛苦地尖叫出声。

“我……我没有撒谎……我只是想出人头地……啊啊啊啊，海德阁下，求求您停下！”梅森试图躲开，海德的手却稳稳停在他颈侧，腐蚀体内的剧痛让梅森丧失了抵抗的力气，只能狼狈地连连求饶。

“在我看来，您所做的事情有些许矛盾。您目标明确想要进行魔法融合实验，确实，实验需要大量实验体，但是，为什么实验体的获取如此低效？”

“下药、布教、献祭，一不留神宝贵的实验体就会失血死于祭祀，为什么，需要通过黑暗神献祭来获得实验体？为什么只改造祭品却不要信徒？太过低效了……”海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耐心地解释给梅森听，“黑暗神和教义又是怎么回事？”

梅森趴在地面压抑着呼吸，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恐惧，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您自己一个人不会那么麻烦，魔法师有很多办法让无知的村民上钩，而不是创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神、一套不知所云的教义和一个复杂的献祭法阵……目的不一致？啊，您的消息来源，那位同伴需要黑暗神，对吗？”海德一边观察着梅森的反应，一边猜测着，“不，不是同伴，是您的背后之人。”

海德像是被逗趣了一样嗤笑出声：“您自诩救世主，却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条狗？”

感谢您的阅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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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一幕 第十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