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姐。”
季予意回头。
是何欢的助理。
她见过她两次了。
第一次,是她经过何欢时,她对她笑了一下。第二次,是她在外边抽电子烟。
她好像跟何欢关系很好的样子。
季予意有点不安,戒备道:“有事?”
助理很有礼貌地对她笑笑:“可以留住你的联系方式吗?”
.
何欢坐在保姆车上,半阖着眼。
她想过了,她现在是女明星,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眼巴巴的等在人家班级门口。
何况她一回来,自己就眼巴巴地去找她,未免也太跌份了。
让助理去加她正正好。
何欢几乎要在心里为自己鼓掌欢呼了。
出于工作嘛,工作对接嘛,相当合理!
只不过,等她拿到微信了,她倒是想问问她,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干?她和她从来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吗?牙齿刺破她腺体的时候,到底有没有一丝真心?
还有,她这些年……在国外到底过的怎么样?
故事里的秀水,是不是就是她?
但她是不是不应该态度这么严厉?
再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何欢的手指在膝上轻敲,思考着该如何向季予意开启这段对话。
何欢没有意识到的是,人还没有到手,她已经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咔哒”一声,车门被人打开。
何欢抬眼。
是助理小祝。
“谢天谢地,你总算回了。”司机说。
小祝一上车,司机就连忙发动车子,风驰电掣般地往广告拍摄地赶去。
六点十五的广告拍摄,她们已经迟到。
无论哪行,迟到都是大忌。
迟到,就意味着全组人都要等你一个。
但凡口碑好一点的明星都不会这样做。
何欢更不会。
她不会蠢到给人留这种明晃晃的话柄。
“回来了?”何欢摊开掌心,示意助理将手机还给她。
小祝拿的手机竟然是她的!
“哪个是她的微信?”何欢明知故问,拿腔拿调。
小祝将手机奉还,惭愧低头:“抱歉,欢姐……”
一会儿不见,微信里已经收到好几条新信息,其中还有那个人的。
何欢皱眉消掉微信中的红点,抬头:
“怎么回事儿?”
“季小姐她说……”
“说什么?”何欢有点不耐烦:“有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她说……她没有国内的电话卡!”
“微信呢?”
祝小芸一鼓作气,索性将话全倒了:“微信也没有!”
“她说让您有事跟导演联系!”
说完,小祝赶紧偷偷抬眼看何欢,以为何欢会生气,至少也是不高兴,没想到后者却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神色很淡。
“知道了。”
“今天迟到了,买点奶茶分给工作人员。”
“是,”小祝松了口气:“已经安排了。”
半晌无声。
就在小祝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的时候,何欢说:“她知道是我让你去加的她了?”
小祝:……
掩耳盗铃!
欲盖弥彰!
此地无银三百两!
小祝心中发出愤怒的悲嚎:
姐,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助理吗!
.
那边,季予意低着头,慢腾腾往门口走。
何欢大概是真有事,她的助理来找她没多久,就被一个电话叫走。
临走前,那助理看了看表,匆忙中极专业地道:“不好意思,季小姐,我会再来找你。”
而她却连人家名字都没问。
季予意的鞋子在地上磨,一步一蹭。
前方,甯子宁在车上冲她按喇叭。
“快点啊,大小姐!别磨蹭了,这是饭点,晚了要没位置啦!”
甯子宁总能这么没心没肺。
看着甯子宁,季予意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扑哧一声笑出来,快步向前:“自己家开的饭馆也没位置么?”
“自己家的饭馆也得排队呀!”甯子宁切她一声:“我又没提前订位!”
.
晚高峰时分,窗外车水马龙,季予意抬头看向窗外,霓虹灯与车尾灯一同折射出城市的迷幻,这么多年,海市变了不少,但有一点不变,任它再豪华、再快速的车子,此时也只能在路上蹲着。
季予意低头玩手机。
熟练地打开社交媒体,向下刷新,然后……季予意发现,她没网。
季予意:……
她没骗何欢那助理,她是真没网。
“喂,”她无奈呼叫甯子宁:“开热点给我。”
甯子宁骂骂咧咧。
短短十分钟的路,她们堵了半个小时。
季予意脖子都玩酸了。
只是这车子越开越不像话。
季予意再抬头时,灰色天幕下,车子正顺着上升的车道驶入喷泉环岛,靠近门厅,直至开上酒店门廊,缓缓在旋转门前停下。
有侍童过来替她们拉开车门。
季予意:……
季予意:“我们在这儿吃饭?”
甯子宁:“嗯。”
甯子宁将车钥匙扔给门童,让他们代她泊车。
季予意:“这饭馆是你家的?”
甯子宁娇羞:“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季予意露出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这就是你说的,你家?开饭馆?”
季予意打开地图,此处坐落在沿江大道456号。
看着一层叠一层的高楼,季予意无语。
她再往下看向外墙。
九根一人高的灯柱高悬,辉煌的水晶吊灯已被点亮,门内做了一副与海市有关的书画作品墙,外墙上泼墨水彩汇聚的小山logo刻意抬高,下书:The Hill hotel。
这是饭馆?
这根本就是五星级酒店吧!
季予意嘴角抽了抽,她只知道甯子宁是有点小钱的富二代,没想过竟然这么富!
毕竟国内开饭馆也能赚不少钱。
甯子宁在电话里怎么诓她的来着:
“吃不起饭我养你。”
“回国了住我家。”
敢情这就是她家啊!?
季予意一脸便秘表情:“你说我住处也给我安排好了,不会是说这儿吧?”
“是啊,”甯子宁挺高兴地进门:“不是你说的吗?”
季予意望天,她在电话里怎么说的来着?
季予意说:“不回,没钱买机票、回国了没地方住。”
甯子宁全给她解决了。
季予意一百个诚心诚意地拜她:“富婆,求包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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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两人闲谈。
甯子宁一勺一勺地挖甜品吃。
山酒店总共十八层楼,除却一楼大堂、二楼宴会厅、三楼会议室外,四五六层都是餐厅,日料、法餐、中餐一应俱全,每一间都高居团购软件“当地必吃榜”榜首。
这样看来,甯子宁说她家开饭店,也不算错。
山酒店确实以餐厅闻名海市。
季予意从荷包里掏出电子烟,抿了一口。
“咦,你不是说上飞机不准带吗?”甯子宁道。
“我什么时候说了,”季予意目光闪烁两下,避开这个话题:“你请何欢来,怎么不告诉我?”
甯子宁眨眼:“你不是从不关心我的选角么?”
季予意:“那你不是从来只买我的剧本,不叫我跟你一起参与创作么?”
从学校里的那次小组作业开始,甯子宁和季予意已经合作了八部短片了,从小组作业到参展电影,从三分钟的流影像到二十二分钟的电影短片,从纪录片到剧情片。
她们几乎是最好的拍档。
在国外,甯子宁是小有名气的新锐导演Lin,她是导演背后的作家Paris。
按理来讲,编导一体,很多导演都自编自导,甚至自演。例如前年提名金熊最佳短片的黄信尧,去年将他的短片一气扩展成一部完整的犯罪剧情长篇,就拿了金熊的最佳改编剧本奖。
但她和甯子宁这对搭档不一样。
甯子宁不能写,季予意不能导,但又恰巧,甯子宁总能懂她剧本里的那些点,并给出最精准的理解。
而甯子宁,也从来没叫季予意失望过。
无论是成片,还是报酬。
季予意从来不否认的是,自己是一个商业写手。
记得和刚甯子宁认识的时候,季予意正在赶一个兼职的本子,才写了个开头,第一幕还没写完。
小组讨论开始前,季予意先到,马不停蹄的赶稿。
那时她刚到国外没多久,带出来的钱眼看着就要花光了,她必须将这个本子卖出去,才有下一阶段的房租和生活费。
不然就要从公寓里被赶出去。
她一贯是不想将她的写作过程呈之人前的,她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写,不是像JK罗琳那样去咖啡店,也不是像卡波蒂一样摊在沙发。
就是安安静静的,一扇窗户,一张书桌,一部电脑的写。
最好再配一杯红茶和一支电子烟。
这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季予意只能上课也想,通勤也写,就连小组作业开始前的二十分钟讨论时间也要争分夺秒的写,将自己的写作过程暴露人前。
这比让季予意脱光了衣服站在众人面前还难受。
可什么样的写手能够像打字机一样一直不停地写呢?
一种是真天才,脑子里的想法如江水一般汹涌奔腾、绵延不绝,另一种,就是不停的重复自己。
明显,季予意不能算天才。
因为那段时间,季予意都快写吐了。
何欢就站在她背后看她写。
发觉有人站在身后,季予意立马合上电脑,警觉回头。
“写什么呢?”甯子宁笑笑。
“不关你事。”
甯子宁转到她对面,反着凳子坐下来:“给我看看嘛。”
“可以啊,”季予意重新打开电脑,目不转睛:“三块钱一次,十块钱三次。”
没想到甯子宁说:“好。”
季予意这才正眼看她,只是转瞬又回到电脑屏幕上:“这是我要拿出去卖的,已经签约了,给你看算侵权。”
其实她编瞎话呢。
她根本不知道这个本子能不能卖出去。
甯子宁看着这个班里从来默不作声的中国人,和她对视:
“卖给我吧。”
季予意终于抬头,十指交叠,打量她。
甯子宁:“你这个本子,我要了。多少钱,我付双倍。”
季予意双眼睁大。
在金钱的诱惑下,季予意飞速写完了结尾,直接导致一部97幕120分钟的电影长篇三幕剧变成54390个字符的短篇小说。
甯子宁心满意足,季予意喘了口气。
毕竟有人付款,她完结了这篇,就可以有精力去干下一篇。
那两年,季予意赚钱跟不要命一样。
直到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季予意才能腾出手来写一点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
……
“不一样。”甯子宁说着,反复戳弄那块蛋糕。
暗红色的餐布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出丝绒一般的质感,洁白的餐布上印着酒店的徽标,银叉和餐碟碰撞出响声。
季予意想,这年代哪有银叉,都是不锈钢的。
季予意:“别戳了,多恶心?”
季予意:“哪儿不一样?就这次电影拍的特别长?”
“说不上来,”甯子宁戳了两下樱桃慕斯:“我觉得这次我诠释的不够,必须请您这位本尊出马。”
不得不说,甯子宁的触角还是挺敏锐。
这部电影确实不一样。
这和季予意过去撰写的类型片不同,这是一部纯粹的作者电影。
没有愈攀愈高、受到挫折百转千回从低谷绝地反击登上人生巅峰的主角,只有一个怀抱梦想远渡重洋最终却沦为了极普通的人,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故事。
如果没有最后一幕的反转,那么这部电影不过是一部极普通、极冗长的无聊之作。
这部电影,实际上讲的是,过去了。
过去了,而且永不回头。
甯子宁终究还是懂她,懂这部电影对她来说,本质上来讲,是意义非凡的。
“再说了,”甯子宁娇羞道:“这是我第一部长篇,我要拿到东京电影节上去放的。”
季予意:……还是想多了。
“说起来,你觉得何欢怎么样?”甯子宁道。
季予意:“你开拍之前怎么不问我?”
甯子宁:“聊聊嘛。”
甯子宁嘿笑:“我知道她在影迷圈内评价不高,奈何有流量呀,富二代也要考虑投资回报比的嘛,再说了,我看过她之前的片子了,上一部那个哑女不是演的不错嘛,我觉得她还是有潜力的……”
眼看季予意面色不豫,甯子宁连忙改了口:“你要实在不喜欢,大不了换角就是。”
季予意眼神复杂地看向甯子宁:“老宁啊,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有个前女友吧。”
甯子宁一派风光霁月:“讲过啊。”
甯子宁:“就是跟你瞒着家里暧昧恋爱又分手的那个。”
季予意憋了半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就是何欢。”
甯子宁石化:“啊?”
季予意不忍地点点头。
想起来在纽约这些年,季予意屋里收藏的一排与她品味根本不符的鸡肋电影影碟,甯子宁再次出发出疑惑又尊敬的声音: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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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门口,行李已经有行李架由门童提前送到房间内。
甯子宁从兜里掏出一张房卡。
山酒店的装潢整体走的是中式的风格,但与全然老派的东方气质不一样,又融入了西式的简洁,东方元素点缀得恰到好处。
这年头流行中菜西做,酒店行也一样。
季予意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你不会弄得很夸张吧。”
不怪她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只怪甯子宁这厮隐藏的太深。
甯子宁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放心吧,我没行政套间的权限。说到底,我跟你一样,只是个蹭住的,我姐才是打理这些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季予意没想到的是,就在她们进去之后,拐角走出来两个人。
“我没看错吧?”
“那个好像是导演?”
“边上那个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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