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砚霄看向那双眼睛,“你认识我?”
佝偻的身影慢慢走向他,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百木傀师,谁人不识。你若不是百木傀师之人,又为何戴上穷奇鬼面?”
楼砚霄指了指脸上的面具,笑道:“你是说这个?这面具是我游历四方捡的,捡到的时候上面还有不少血,只可惜那是个荒凉之地,不然这样好的东西怎么会让我捡到。”
“那真是荒凉之地?”
身影离近了些,便瞧见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楼砚霄定睛一看,是个已入垂暮之年的老妪,手里拿着扶老,蹒跚而来。
联想到白日里男子说的,楼砚霄当下便能确定眼前人即是家中生病的老人。
“夜黑风高,不知老人家这是要去哪?”楼砚霄正了正身形,不打算与她绕弯子,开口直言道。
老妪在距他四尺远的地方停下来,道:“不若我先问问你,夜间造访是何故?”
楼砚霄身形一顿,这话听着怎会如此熟悉?
灵光一闪,楼砚霄顿悟,这语调分明就是清平柳家人才会有的!
说起清平柳家,是楼砚霄此生除了妄虚峰最不想去的第二处地方。清平柳家的人瞧着温文尔雅,实际上族中规矩是大陆世家里最多的。
楼砚霄只去过一次,回到百木后发誓此生再也不会踏入清平柳家半步。
原因无他,着实是他在清平走个路都能被柳家人说走姿不正,步伐轻佻。
就连与人的距离也是把握的极好,不会过分亲昵,也不会过分疏远,像极了妄虚峰上某位不近人情的少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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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砚霄咳了声:“您有所不知,我夜半来访,是听闻您家有鬼前来抓鬼,不知可否让个道,我进去瞧瞧?”
老妪大怒,“荒谬!我这院子住了百年,哪来的鬼,年岁不大,本事倒是不小。”
“……我知道我本事小,但我瞧您这院子或许真的住了一只鬼。”楼砚霄缓声道,“白日里您家里人找上我,本是算命,我却瞧出了一丝不同寻常,若是我没猜错,您家应是清平柳家,我虽不知你们为何没了气运,但这鬼,你们应当是瞧的出来的。”
闻言,老妪脸色有些许缓和,但声音依旧很冷:“你既知道我是清平柳家人,为何还敢来?”
楼砚霄:“……”
他觉得此生还可以起个誓,那便是从此不与清平柳家人往来。
若不是知道此事与诡变有关,他就算是夜袭妄虚峰峰主住的天凌阁也不是来此处。三言两语,着实是让他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既知有鬼,屡问何来。
“我为何不敢来,你前言便道我终于来了,那你这院子我必定是要进的。”楼砚霄明了自己好声好语与她讲话,一通下来对面油盐不进,于是语气也强硬了起来,“你若是不肯,那我便硬闯。”
老妪看向他,道:“你且试试,是你飞的快,还是我的扶老快。”
“真当自己上了年纪还是年轻的时候。”楼砚霄运起功法,轻而易举地掠过她。在后者举起手里的扶老时,手疾眼快拦下。
瞧见他使的功法,老妪脸色一变,退开了几分,抬头看向他,“你是妄虚峰的人!”
楼砚霄整了整衣衫,“是,但也不是,看来你儿子并未告诉你,我是谁。”
“你这是何意?”
楼砚霄好整以暇道:“白日里,你家中有人来寻我,说家中小辈有了得了气运,但家中怪事频出,我掐指一算,只怕不久后有血光之灾。”
“胡言乱语!”老妪怒道。
“你既是清平柳家,那想必应该知道戏门,气运一事,与戏门有关。”楼砚霄瞧着她的脸色道,“而这在我们道中,又称为诡变。你若是不想让族中人受害,还请不要阻拦。”
“若是误了时辰,保不齐全族覆灭。”
老妪警惕道:“我如何能信你?”
“就凭我脸上这张面具。”楼砚霄点了点面具,虽然无月,但一双眼依旧明亮,“你可以不信我,但是百木傀师,你且信之。”
看到楼砚霄脸上的面具,她的意识有一丝恍惚,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百木傀师。
一想到十五年前的荒凉,神情也变得落寞起来。
老妪收了思绪,郑声道:“那我便信你。世人皆知戏门不可窥,我们早已与清平分家多年,也没了气运,不知戏门如何找上我们,你若是能看到戏门,还是小心为好。”
“谨遵长辈教诲。”
楼砚霄向她道了谢,进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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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户人家住的地方不大,但胜在族人多,院内分杂多个里间,格局大小一致。这让楼砚霄找男子的侄儿颇为费劲。
倏地,一抹白影从他面前飘过。
楼砚霄立马追了上去。
然而刚踏出五步,他蓦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眼前有白光闪动,似乎是一根根难以察觉的细丝。
低下头一看,黑暗中满是细丝。
楼砚霄用手指轻轻一碰,瞧着不起眼的细丝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划破了手指,浸出几颗血珠。
看到此景,他当即明白这些细丝不是普通的线,而是傀线。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心道:谁会在此处布下如此多的傀线,若是常人没瞧见这些傀线,怕是要瞬间化为血水。
他拿出一把小刀,打算将这些傀线尽数毁去,然而刚切断一根傀线,便听到一道少年音怒气冲冲地响起:“你在作甚!”
楼砚霄扬了扬手里的小刀,无辜道:“如你所见。”
见状,少年更气了,愤愤走过来,“把你的刀拿开,我的傀线岂是你能断的。”
楼砚霄问道:“为何不能断?”
他上下打量了眼少年,又道:“我瞧你一身白衣,脾气怎的这般冲?”
“与你何干?”少年走到他两步外便停了下来,瞪他,“我乃是妄虚峰峰主亲传弟子,你是何人?”
闻言,楼砚霄神色一怔,问道:“小屁孩,你跟人见面都是将自己的名号说出来吗?”
眼前的少年一副骄纵样,俨然是被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再说到“妄虚峰”三个字时,语气更是带着不可一世的得意。
听到楼砚霄叫自己小屁孩,少年顿时不乐意了,怒道:“叫谁小屁孩,我如今十岁有六!看你虽然穿着破烂,但至少是个识趣的,没想到思想竟是与你的衣着不相上下。”
莫名其妙被骂的楼砚霄:“……”
“谁教你这么看人的?”楼砚霄被这少年的话气笑了,“我听闻妄虚峰的亲传弟子皆是亲生,你今岁十六,那妄虚峰主岂不是十五岁就有了你?”
“不准骂我师父!”
楼砚霄加深了笑意:“你师父是什么金枝玉叶的人还不准我骂他,还妄虚峰亲传弟子,妄虚峰练的剑,我瞧你满手的傀线,傀术是诡道,你学这个对得起自己的师门吗?”
“你——你!”少年怒火中烧,将楼砚霄手里的小刀抢过来,又用傀线捆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弹,“满嘴荒唐的小人!我的傀术是师父手把手教的,岂是你一个外行人能懂!”
楼砚霄惊道:“你师父还会傀术?”
听出楼砚霄话里的惊诧,少年立即得意洋洋起来,说话的嗓门都大了些,“我师父的傀术可是天下第一绝。”
闻言,楼砚霄心里冷笑,当初自己无论自己使了多少法子让清厌学傀术,对方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没想到百木傀师灭族后,自个竟然偷偷学起来,还天下第一绝,再绝也比不上他。
楼砚霄暗骂了一声小人,问少年道:“你来这作甚?别告诉我你是来玩的——”
少年打断他,义正言辞道:“当、当然是来抓鬼。”
“你才几岁就来抓鬼,赶紧回去睡觉。”楼砚霄轻松解开了手上的傀线,少年瞧见他的动作,眼睛不由得瞪大,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急忙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殊不知他的神色变化早就被楼砚霄看的一清二楚。
楼砚霄催促道:“赶紧回去罢。”
少年硬气道:“不回!”
楼砚霄笑了:“有本事待会别喊人。”
“我才不会喊人!一个普通的宅院能有什么——啊啊啊啊!”
话还未说完,他便瞧见庭院深处的长廊里出现一双绿色的眼睛。
楼砚霄顺着他未说完的话继续道:“是啊,确实没什么,顶多就是有人会自己吓自己罢了。”
“你难道就不怕吗?”少年看向他,企图从他脸上寻找出一丝害怕。
楼砚霄察觉到少年的视线,转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少年:“……”
楼砚霄收了笑,抬起手,化解了少年布下的傀线,“刚才瞧你说自己是妄虚峰峰主的亲传弟子,怎么不言名讳?”
“男子汉大丈夫出门在外,行的是好事不留名,我若是留下名讳,日后若是他人来寻我该做和解?!”
听到此话,楼砚霄默默看了少年一眼,不知道清厌如此清冷高雅,怎就生出个脑回路清奇的儿子。
他问道:“真的不能言?”
少年瞥了他一眼,妥协道:“看在你如此迫切的模样,也不是不能言,你且记好了,我姓楼,单名一个潇,潇洒的潇,字无声。”
“你姓楼?”楼砚霄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整个人不能言语,他怔怔问道:“你可知你的字是谁取的?”
少年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摇头道:“不记得了,我师父说他早就死了。”
楼砚霄还在问:“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谁?”
“不想,我师父说,当年他寻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他为了救我,耗费了大量气运,闭关了十年近日来才出关。”
楼砚霄闭上了眼睛,心道:所以楼潇本就不是清厌亲生的,而是在百木捡回来的,可他当时离开时,分明察觉不到有活人的气息,为何清厌能寻到楼潇?不仅如此,清厌还教了楼潇傀术,他一个练剑之人怎会知道傀术?
楼砚霄心里疑惑,但也不好问楼潇,百木傀师出事那年,楼潇不过襁褓,知道的事情未必有自己多。
察觉到楼砚霄许久未说话,楼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我的名字惊倒了?!”
楼砚霄:“……”
虽然如此种种,他还是不能理解清厌那个性子是如何养出这样的楼潇。
“你如今傀术练到几层就敢出来行事?”再看向楼潇时,楼砚霄的眼神已然变成长辈看小辈。
楼潇对上楼砚霄的眼神,心里一悸,像是看到了自家师父,视线一往下又看到楼砚霄那身破败不堪的衣裳,又放宽了心,气定神闲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哪知楼砚霄一看到他比的数,脸色瞬间变了,抄起人夹在腋下就往外走。
楼潇被楼砚霄身上的味道熏了一脸,意识到自己被人夹在腋下,挣扎起来,“放开我,你这个臭要饭的!”
楼砚霄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傀术才练到两层,真以为捉鬼是闹着玩,待会出去了赶紧回妄虚峰。”
“两层如何了?!那些人见着我还不是绕着我走!”
“人家那是看你是妄虚峰的人,谁没事干去惹妄虚峰的人,是嫌清厌的剑不够快吗?!”
说着,楼砚霄停下了脚步,夹在腋下的楼潇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言罢,就对上了不久前看到的绿眼,楼潇瞬间汗毛倒立,哆嗦道:“那……那到底是什么?”
楼砚霄放下楼潇,沉声道:“灵智开合,我们遇上诡阵了。”
楼潇好奇道:“何为诡阵?”
“你没发现,我们先前是往外走的,如今却又看见了这双眼睛,现在站的地方,分明是我们离开的地方。”楼砚霄看向冗长的廊道,越往深处便越来越黑,而那双眼睛也是越来越亮,“这便是诡阵。”
“那该如何……”
“不如何,以你傀术二层的气运是出不去的。”楼砚霄陈述道。
楼潇闻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玉笺,就在即将捏碎的那一刻,楼砚霄拦住他,“你这是作甚?”
楼潇想要将玉笺抢回来,偏偏没人高,怎么也拿不到玉笺,不由得气道:“当然是将我师父唤来。”
楼砚霄叹了口气,道:“安静点,我能带你出去。”
言罢,他将玉笺放入自己的袖中。现下情况紧迫,他万万是不能与清厌相见的。
且不论清厌对他的了解,单凭他死了十五年这一点,是千真万确不能让人知道他还活着。若是被人知晓,十五年前百木傀师灭族一事必定会重新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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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潇狐疑道:“你一个要饭的如何能破这诡阵?”
楼砚霄懒的去纠正少年的称呼,“借你傀线一用。”
“你还会傀术?”楼潇半信半疑扯出傀线给他。
“早年间游历学过一些。”楼砚霄随口道。
接过傀线,咬破指尖,挤出一滴心头血,滴在傀线上。
楼潇惊奇道:“你这施法瞧着好生奇怪。”
“没正统学过,自然比不得你。”楼砚霄云淡风轻道,“待会你就跟着这根傀线出去,切记不要回头,你若是回头,将会再次陷入诡阵。”
一番言语下来,楼潇又问道:“那你不出去?”
“我还有些事要做,你先出去——”
话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欸,你腰间的铃铛怎么响了?”
听到熟悉的铃铛声,楼砚霄向来沉稳的脸色变了。
秦启出事了。
下周9号更,我就是这么恶毒[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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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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