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池煜只是露出利落流畅的下颌线，其他五官一概看不见，看起来有些可怜——

起码在洛姝眼中，是这样觉得。

简短的争吵被她抛到脑后，压着心中的悸动，她故作冷淡问：“故意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吓我一跳？”

池煜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呢，这么晚为什么不来接你？”

“你想让他来接我吗？”

“他跟你不合适。”

池煜说话的语速很慢：“晚上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

“……”

他一言，她一语，看似在一个频道，实则说的话完全不在一条线。

平时的池煜从不会跳过她的任何话，今晚为什么这么反常？说出口的话像是醉话。

下午太过气愤，以至于洛姝没把他今天的种种当一回事。

有个想法在心中蔓延，洛姝在他面前站定，“那谁适合我？”

池煜只是仰着头，慢慢道：“不会是他。”

洛姝不由得笑了，她两手撑在膝上，弯着腰凑近他：“我知道了。”

“……”

太近了，这暧昧的距离，彼此之间的呼吸都感受得到，在凉夜里夹杂着点点暖意。

池煜几不可查地往后靠。

“你是不是——”

“……”

池煜喉结微动，庆幸自己给脸遮住，不然就会被她看见表情有多不自然。

洛姝嗅了嗅，继续说：“喝酒了？”

只有淡淡的酒味，不算浓，池煜酒量还不错，这点量不会醉。

“嗯。”

“喝得多不多？”她问。

“一点点。”

洛姝微微俯身，盯着他搭在腿上的手，修长指节无规律地缩了缩。

是一双赏心悦目的手。

池煜什么乐器都会一点，但不精通，唯一拿了证书的是钢琴，但洛姝很少见他弹过，别墅里的钢琴早就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闲置许多年。

他有个小习惯，只有洛姝知道。

他紧张的时候食指会蜷缩。

现在他为什么紧张？

——借着所谓的酒劲，让她和“男朋友”分手，没把握能成功。

要不是喜欢她，何必这样拐弯抹角？

对啊，肯定是喜欢她嘛。

洛姝心间打颤，出神地想，自己要是田野间自由奔跑的小狗就好了，可以疯狂摇尾巴，在田地里撒欢，打滚，嗷叫，以此表达自己的开心。

可她是个女孩子，不能这么直白表露内心的雀跃。

正打算捅破窗户纸，明知故问池煜“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她手机响了。

夜里的铃声十分刺耳，凉风尽数灌进洛姝宽大的卫衣里，她坐在长椅另一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陈屹泽。

“喂。”

陈屹泽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洛洛，你这会儿应该下班了吧？我跟朋友刚打完台球，离你那儿不远，我去接你下班可以吗？”

他想追洛姝，特地问了梁诺诺她上下班的时间。

池煜倚靠在长椅上，胳膊搭在椅边，洛姝没有避着他，他听到了全部。

啧，这个点和朋友打台球，游手好闲又不务正业。

还问：可以吗？

到了这个点，你的女朋友刚下班，就不知道主动来吗，打个电话算怎么回事。

……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洛姝察觉到身旁气压变低，心情更好了，婉拒陈屹泽：“不用。我哥哥来接我了。”

池煜耷拉的眼睛睁开，旁边的姑娘似乎真的很开心，嘴角高高扬起，瞧不见任何上班的疲惫，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

他感觉心里又酸又涩，不太好受。

就这么喜欢？

……算了，名义上的哥哥而已，又没什么资格问。

冷飕飕的风吹得眼睛干涩，池煜起身去了附近的精品店。

洛姝追着他的背影，听手机另一头的陈屹泽有些失望地说：“那好吧，晚安。”

她挂断电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目光仍胶在池煜身上。

他神色很认真，在挑选围巾。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偏头看了过来，鸭舌帽被他摘下，露出了整张脸，店里的暖色光线将他的冷峻的面容衬得十分柔和。

洛姝心跳如擂鼓，立刻移开视线，看向远处的路灯，摸了摸空落落的，被凉风吹拂的脖子，没忍住傻笑。

哦，原来是怕她冷。

池煜拎着手提袋折返回来，下意识就要给她戴上，而洛姝也是自然地往他面前凑，就在面料接触到她脖颈的时候，他像是被烫到了，立刻收回手，面色如常地递给她。

“走了，送你回去。”语气也淡了几分。

洛姝捏着围巾，跟在他身后胡诌：“我不会戴。”

池煜没回头：“……套脖子上。”

洛姝察觉到他的冷淡，捏着他的衣摆晃了晃：“我戴的不好看。”

前面的人像是失了五感，对她说的，做的都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

“池煜，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为什么——”

“洛姝。”这是池煜头一次喊她全名，他加重语气：“还能为什么？”

——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暗自喜欢着你，纵然再喜欢，在得知你有男朋友并且很相爱的那一刻，日常那些再简单不过的肢体接触，已然成为名不正言不顺的亲密。

这短短三秒的静默，谁都没有说破。

洛姝踢掉脚边的小石子，微不可查地翘起唇角。

虽然不知道池煜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看他还知道避嫌的模样，应该是想了挺多有的没有。

她打消让陈屹泽不去池家的想法。

甚至很想立刻穿越到明天，看看池煜对她“男朋友”的反应。

池煜打破安静：“很晚了，送你回去。”

洛姝追上去。

“知道啦。”

-

周六，晚上七点天已经黑透。

池家今晚热闹些，因为多了个陈屹泽，他能说会道，饭桌上逗得蒋春燕直乐，“小陈啊，我们洛洛是顶顶好的脾气，你可要好好对她。”

陈屹泽三分假意表露出十二分真心来：“放心吧阿姨，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女孩子一见钟情，肯定会照顾好他的。”

蒋春燕给他夹菜，笑容更甚：“我们洛洛漂亮，一见钟情很正常的。”

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池煜拧起眉，这才抬头看向这个油嘴滑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青年。

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似乎是喷了许多发胶，被灯光照的显然有些油的反光，笔挺的西装套在身上，坐姿十分端正瞧着太过刻意，看着像是去餐厅赴约而不是来吃家常菜的。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正低着头吃菜的洛姝，只觉得她眼光太差。

整个饭局，只有陈屹泽与蒋春燕在说话，偶尔洛姝会笑一笑，池家父子俩成了背景板。

饭后，碗是池升洗的，客厅里正放着大热的都市剧，陈屹泽仍是与蒋春燕聊着家常，洛姝与池煜分别在沙发的一边坐着。

时钟指到九点十分，洛姝起身朝洗手间走，陈屹泽忙喊：“洛洛！”

他眼中的求助过于明显，洛姝有些忍俊不禁。蒋春燕很喜欢唠嗑，一旦和人唠上就会没完没了，陈屹泽又不会让她的话掉在地上，所以就更会没完没了。

洛姝朝他投去安抚的目光：“我去下洗手间。”

这一打岔，蒋春燕忘了要说的话，看着抬步就走的池煜，不由得问：“去哪儿？”

“困了。”池煜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走。

陈屹泽今晚脸都笑僵了，第三十六次假意看向时钟：“阿姨，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先回去了。”

蒋春燕：“诶，这么晚了回去干嘛呀，就在我们家住着吧，我家有空余客房的。”

池升从厨房探出头，附和：“小陈就在家里住下吧，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不、不用啦阿姨……”

陈屹泽没想到池父池母这么热情，不过他也只是受洛姝所托来吃个饭而已，任务已经完成，再留下不大合适吧？

他看向洛姝。

洛姝也没想到蒋春燕这么热情，她正要找个稳妥没差错的借口，蒋春燕看他俩眼神一来一回，忙道：“想和洛洛住一间是吧？夜里凉，姨去给你再拿床被子。”

陈屹泽懵圈：“我……”

“不太合适。”

刚才说困的人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稳，话轻的像是在梦呓。

蒋春燕表情凝固一瞬，斜睨他：“哪里不合适？大清早亡啦！”

池升探出头来：“好了小陈，别推辞了，就留下一晚吧，不用客气。”

池煜冷下脸。

陈屹泽就是来假扮男朋友的，洛姝她这个瞧着像街头混混的不务正业老哥拉着个脸，还挺唬人的。

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蒋春燕还热情的等在一边，只好踌躇开口：“那我去跟阿姨拿被子。”

-

夜间十二点三十五分。

池煜没有熬夜的习惯，平常稳定在十二点前睡觉，可此时此刻他毫无睡意，甚至有些心烦意乱。

他翻来覆去许久后，拉开了窗帘，静静地看着窗外皎洁的圆月，破天荒地点了支烟。

直到烟雾散尽，他重新洗了个澡，出了房门，在转角遇到了拾级而上，捧着杯子的洛姝。

她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澡，浑身还带着水汽，头发用鲨鱼夹松松夹着，额前的发粘着湿漉漉的水，睡裙下露出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没有再往前走。

池煜想到留宿在她房中的陈屹泽，内心升腾出一股意味不明的妒意。

——倘若他没留意到她脖子上那道红痕。

这股妒忌像一团火，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将内心隐秘的那一角烧灼，愈演愈烈，将所谓的避嫌烧成灰烬，再不复存在。

洛姝显然没想到这个点池煜还醒着，有些诧异，正想说话却先嗅到他身上沐浴露香，以及残存的淡淡烟味。

有人失眠了，还借烟消愁。

“下楼做什么？”她瞟了眼池煜身上的灰色浴袍，轻飘飘移开目光，挠了挠脖子上刚刚被蚊子咬过的地方。

想不到这个季节，屋里卫生间竟然还会有蚊子，她再也不会白天开窗通风了。

可她这动作在不明真相的池煜看来，就是欲盖弥彰。

“喝水。”

池煜靠在墙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将温水一饮而尽。

他湿漉漉的头发有水珠落到她指节上，凉凉的，三两滴尽数掉落在她手背，惹得洛姝的周身肌肤颤栗了一小下，有些酥麻，有些痒。

洛姝弯唇，盯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睡袍下若影若现的腹部线条，隔着睡裙用膝盖蹭了蹭他的小腿，不再打哑谜：“就这么喜欢我，我喝过的水也要抢着喝。”

“……”

妒火过旺，将池煜彻底淹没，或许是纤细脖颈上的红痕太过刺目，让他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胜负欲。

他抬起眼，认认真真告诉她：“嗯。”

“就这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