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着一匹马毛滑顺光亮、矫健有力的黑马走在前头,沈今禾牵了匹小棕马翻身上去,紧跟在后面。秋风带着缕缕凉意拂过他鬓边墨发,只听他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不是六七岁就……去了掖庭吗?”李怀远估计想说“被抄家”,又觉得不大合适,于是换了个说法。
“奴婢在掖庭时,曾在马厩里帮忙驯过几年马,久而久之就会骑了。”
“你还会驯马?”他眼神一亮。
沈今禾摸摸后脑勺:“自然不是太仆寺那种驯马了,只是公主贵人们一时兴起养的小马驹,一开始我也就干干刷马毛、喂草料之类的活,后来慢慢跟着驺人学的。”
李怀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握紧缰绳道:“你倒是会得挺多……有没有兴趣和我比试比试,看谁先到城门口?”
“这个……”
“我走官道,你抄近道,这总行了吧?”
“……”好无聊,沈今禾在心里想。可是再说不行就有点不知好歹了,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李怀远一扬马鞭,“驾”地一声,马儿便飞快地向前跑去,他的话顺着风吹了过来:“城门口见!”
系统见沈今禾不动,疑惑道:“你不追上去吗?”
看着那抹风姿绰约的背影,她无语地抿了抿嘴:“幼稚。”说着骑上小棕马,优哉游哉地往北边而行。
“对了,方才李怀远和叶绥说什么呢?说得叶绥脸都白了几分。”她抬头看向系统。
系统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把我当什么了,间谍吗?什么都叫我去偷听。”
“你十八年都不出现,现在好不容易来了,我当然得利用得渣都不剩。”
话说系统虽然是绑定在她身上的,却能来去自如地飘动,之前沈今禾做过测试,只要是以她为圆心五十步之内的距离,它都可以自由行走。
一开始,沈今禾觉得这个功能也没什么大用,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用,后来有一次,她在世子府躲叶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它能轻而易举地偷听别人讲话,而且绝对不会被发现。
从这开始,它就每日代沈今禾去廊下听韩先生讲学,再回来背给她听。因为它有着强大的存储空间,这简直比自己去听效率还高,甚至还可以暂停和重复。
系统自己也乐此不疲,当然不是指听学,而是后院的仆役们闲来蹲在一处讲八卦时,它也蹲在人家中间,听得津津有味。
每每回来都给沈今禾讲,哪个看不惯你得世子另眼相待了,哪个又说你狐媚子勾引世子了。沈今禾每次都“哦”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但不管怎么说,它这个功能还是很好用的。
“你一定想不到李怀远说的什么?”系统坐在马背上,那个卡通脑袋背对着她。
进了林间小道,沈今禾让马儿不紧不慢地跑着:“什么?该不会是跟太子或者皇后有关吧?”
“你你你……”系统猛地回头,张大嘴巴:“你要成精啊!”
沈今禾一笑:“不然上京还能有什么事,总不能是给叶绥讲了个鬼故事吧。”
系统道:“李怀远叫叶绥近日消停点,最好不要出门。”
“为什么?”
“他说陛下祭天在即,这一走,上京只怕是要乱套了。”
这事儿她知道,陛下秋后要东巡泰山,在山顶上举行祭祀大典,祈求大郅风调雨顺,万年昌盛。
“叶绥问怎么个乱套法,李怀远说,怕是刀光血影,皇后和太子会有一场恶战。又告诉他胆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就把他舌头割下来喂狗。”
难道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走在护城河外围,沈今禾轻轻拂开垂下来的柳枝,心道,李怀远对叶绥倒是蛮好的,方才原本都直奔城中去了,却又专门绕了道来叮嘱他。
……
晚些时候,沈今禾被李怀远唤去了主院。
其实她很少入夜后来李怀远的院子,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头一次,他向来不喜欢女使婆子进他卧房,倒不知今夜把她找来是何用意。
主院名为明德院,景观布置十分雅致,假山叠翠,绿竹青松,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韵,屋舍却布局规整,端方有序。
门口的花草、墙上的壁画、檐下的纱灯,皆是左右对称,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禁让人联想住在这里的人,多多少少是有点强迫症……
此时正厅有些昏暗,只有内室的案几上有微微昏黄的光亮,沈今禾身子一抖,靠在门把上没敢往进走,如此境地,怎么看都不像来说正事的。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仿若是在笑她胆小,紧接着火折子一亮,一双棱骨分明的手又点了盏江心渔火的花灯,挂在榻柱上,看向门口的人道:
“还不过来。”
沈今禾背上冷汗岑岑,尽管不愿意朝那龌龊处想,可眼下这光景,怕是也没有别的可能了吧。
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爬满李怀远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他整个人也柔柔的,少了些白日里的凌厉气息。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刚张嘴叫了声:“世子……”
却突然烛火被阵冷风斩灭,一只宽厚的臂膀将她拦腰勾起,一个转身,便落在了床榻之上。
“嘘!有人。”李怀远捂住她的嘴巴。
四周帷幔应声而落,松松地将两人包裹在里面,身上压着个坚实的胸膛,分不清是谁的心脏在“咚咚咚”的狂跳,满室的雪松香一股脑都浸入到她的鼻间和脑中。
此时,沈今禾向来引以为傲的脑子已经宕得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了。
原世界里,她不是没有见过男女情爱之事,可这里到底是不一样的,不光是这十八年的礼教熏陶所致,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是李怀远。
他可是李怀远啊,沈今禾简直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不太分明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别抖了,外面藏了人,耳力极佳,我长话短说。”
“三日后,我将启程随陛下前往泰山祭天,听着,有人盯上了世子府,恐怕会趁我不在时潜进书房找东西。”
“我今日找你来,就是要把钥匙交给你,你拿着它然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沈今禾有些委屈:“你压到我头发了,好疼。”
李怀远尴尬地撤了手肘,继续压低了声音道:“我走之后,书房会落上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但主院有一处可以直通书房内室的地方,你每日午时来,检查一遍籍册书画是否都在原位,尤其是朝中往来信件,更要仔细留意,不能少了什么,也不能多了什么。”
“还有一点至关重要的,待陛下携文武百官启程去泰山之后,你记住,千万不要出府,上京只怕是要大乱了。”
“我不出,那如果别的人非要出去呢?我要负责拦下吗?”
“放心,我已下令,祭天启程后,全府上下除了采办禁止外出。”
“那您干嘛还要给我再说一遍……”
“因为只有你不听话。”
“……”
李怀远背对着月光,又隔着层层帷幔,沈今禾实在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毫不遮拦地覆在她耳边低声道:“太子很快就不是太子了,你切莫出府给我惹是生非。”
“什么?!”
忽而阴云蔽月,只有廊檐下高悬的灯笼散发着幽幽亮光,她惊得心突突直跳。
“记下了没?”
沈今禾苦恼道:“记是记下了,可我们一定要这样叠在一起说话吗?”
“废话,这几日皇后在各朝臣府上都安插了人,混在暗卫当中。”
“那我刚才进来不是已经被看见了吗?”
“看见就看见,我堂堂世子夜深难耐,抓个女婢来侍寝这还不正常吗?”
沈今禾面色难看:“怎么听起来你好猥琐……”
头顶的人一愣,随即低声斥道:“放肆。”
“回世子,我我我、我太紧张了,一紧张我就容易说胡话。”
闻言,李怀远圈着她的手臂终于放开了,平躺在一旁,有些恨铁不成钢:“没出息。”
又道:“放心吧,没人会想到如此贵重之物会在一个女婢手上,你只要形色如常,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
沈今禾一看身体终于自由了,赶紧坐直了身子,擦了擦额头细汗,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要不您换个奴婢吧,我是真的不行。”
“什么不行?我看你精明得很,钥匙交给你我才放心。”
不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设了个圈套来试探自己是谁的人,总之沈今禾道:“不是这个不行。”
“那是什么?”李怀远也坐了起来,借着透进来的一点月光打量着榻上的人。旋即又揶揄道:“放心吧,不让你侍寝,就你这点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
“砰”一声,沈今禾的脑袋撞在了绑帷幔的柱子上。按理说她在原世界听到过的荤话,比这句话荤不知多少倍,都从来没脸红过,谁知道今日这是怎么了,“唰”一下子,就被李怀远三言两语点个正着。
好在周遭黑漆漆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沈今禾故作镇定道:
“明面上您是找人来侍寝的,可这半天房里都没传出什么声响,难免要遭人猜忌。”
不等他说话,随即又道:
“要不然这样吧,您一会儿摔两样不值钱的瓷器,大声叫奴婢滚出去,然后再换个姿色好的来,这样既显得真实,又……”
李怀远打断她,语气略带不虞:“你不是十分仰慕本世子吗?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要?”
“我向往柏拉图式的爱情。”
“什么东西?”
“就是……奴婢的意思是,世子于我来说,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李怀远彻底无语了,扶了扶额:“你玩吧,恕你无罪。我只是不想大半夜的,闹得全府上下都以为我欲求不满,到处找女人。”
“……”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推脱李怀远就该怀疑她的情意不坚了。
“那、需要我叫唤几声吗?”
“你会吗?”
“不会,但我可以学。”当惯了牛马,即使过了十八年,给领导画饼的话也是张口就来。
李怀远简直目瞪口呆,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沈今禾感觉他快疯了:“你要跟谁学?我吗?你觉得我会叫?”
“不是,您冷静点。”她抓了抓头发,思忖片刻。
然后抿着嘴拿起玉枕,有规律地撞了几下榻柱,又把手伸到幔帐外面,够到边几上的一壶热茶,咬着牙泼洒了一些在脚面上。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屋子。
“啊啊啊啊,世子饶命。”说完又拿着玉枕胡乱撞了几下,帷幔被摇得飘飘荡荡,在空中互相滑过,倒真像榻中在进行着一场缠绵悱恻的情事。
做完这一切,沈今禾面无表情地盘着腿坐回锦被上,在黑夜里伸出一只手来:“好了,钥匙给我吧。”
对面之人鸦雀无声,夜空中好像听到了一块巨石裂出无数道痕,然后轰然倒塌的声音。
“世子?”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良久,久得天都快要亮了,黑暗中才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你这个女人也太、太……”直到天色大亮,沈今禾利落地拿了钥匙跳下床,掩上院门,李怀远也没说出来她太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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