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侯在门口,意味深长地看了沈今禾一眼:“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当然是李怀远啊。”
它还真是霸总文里待久了,看什么都有颜色,沈今禾敲了敲它的脑袋:“想什么呢?我们俩秉烛夜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系统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于是她只能摊摊手,告诉了它实情。
闻言系统目瞪口呆,对李怀远的言辞感到不可思议:“不是吧,他、他……李怀远是不是要篡位啊?”
白了它一眼,李怀远哪有那个本事。
“那是谁,皇后?”系统猜道:“如果是皇后所为,别说太子他的头衔不保,就怕连他的命都要玩没了。”
……
三日后,一众文武大臣跟着天家的轿辇,浩浩荡荡地向东而行。
谁不知陛下明面上是打着去泰山祭天的幌子,祈求四海升平,实则寻仙问药,妄图长生不老。
人就是这样,做官做到了最顶层,活也活的挺久了,便开始没事找事,非搅得一潭浑水才罢休,有那个空还不如管管太子和皇后。
这些日子,世子府闭门谢客,关了中门,只有每日的食蔬采买从后门进出。
府上倒也怡然自得,近日韩先生不曾来讲学,沈今禾便自己拾了些李怀远不要的书来看,荷华每日巳时闲来练沈云期的字,渐渐地竟有颜筋柳骨、行云流水之风。
亭台楼阁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黄叶,霜降一过,晨起时便能见着庭院里的菊花皆染上一层白霜。
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过去了一个月,月余之后,竟一语成谶。
直到满都城都将消息传了个遍,世子府的人才后知后觉——太子死了。
“什么!”
“太子死了?!”
“这怎么可能?谁传的消息,不想要脑袋了么?”
“不信你出去打听,真真切切的事,连街乞小儿都知晓了。”
那是陛下出巡回朝的前一个晚上,禁军率先回城开路。经历了一场腥风血,街上变得安静寂寥,只听得到哒哒的马蹄声,一声一声扣人心头。
叶绥见禁军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地进了城门,又在宫门口照例换防,兴许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便急不可耐地跑到世子府来,与众人分说此事。
他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来时一群人正围坐在一起烤火拉家常,叶绥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分食了旁边人的半个烤地瓜。
锦衣玉饰的贵公子和仆役们排排坐在一起,竟出奇地毫无违和感。
说实在的,沈今禾想不通叶绥大晚上跑别人家和一群下人烤火是什么心态,难道他家里还缺这几个仆役不成?
不过他确实挺受欢迎的。
刚一落座,就有个棕色布衣的帮厨小哥赶紧道:“叶小公子,这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给我们讲讲呗。”
火苗噼里啪啦地作响,有人拢了拢火堆,叶绥拿着根木棍有学有样地胡乱一戳,先卖了个关子。
“十日前的夜里,崇德大街上的狗吠声,孩啼声,厮杀声,声声入耳,不知诸位有没有听到?”
他这一问,自然有人说有,有人说无,一时间七嘴八舌热闹不已。
叶绥神秘一笑,这才娓娓道来。
听说太子趁陛下东巡时,集齐府兵在崇德大街制造纷乱调开禁军,自己则是带着亲随打算冲杀皇后的凤仪宫。
他料想着皇后当是没有防备的,于是打着“清除妖后”的旗帜,横冲直撞地冲进皇宫,势必要将皇后就地正法。
谁知前脚刚到后宫,没一刻的功夫,大批的禁军就将其团团围住了。
“禁军怎敢合围太子?”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太子执剑闯宫,视同谋逆,不围堵难道还看着他继续作乱不成?”叶绥一副天下大事了然于胸的谋士语气,说道:
“其实皇后早就对太子的计划了然于胸,提前放好了饵,就等着他上钩了。”
沈今禾心里突突一跳,心说这口没遮拦的傻孩子,竟然敢公然说这些。趁他正说得眉飞色舞,众人也听得聚精会神时,她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比起听八卦,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刚到偏殿的拱门之下,从另一头过来的荷花一把将她扯进假山之后,示意其噤声。
荷华毕竟是老王府里出来的,心思一等一的深沉,自然也觉得这叶小公子太心无城府了些,但凡今日在座哪位起了歹心,告发他编排天家,他就是不脱层皮也要惹得一身骚。
“我们为何不回寝院,躲在这里做什么?”
荷华朝着来路一指:“那边有动静,应该是世子来了。”
“那你不赶紧给他们通风报信,还由着他们乱说?”
闻言荷华一板一眼道:“有些人,就该长长记性。”
她向来是个板正端庄的性子,既不同大家胡闹,也不会与人私下结仇,怎么方才这话说的,倒像是跟叶绥过不去似的。
那头叶绥继续说道:“听闻那日皇后站在宫墙之上,一句‘乱臣贼子,尔等还不速速绞杀’,就将太子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太子阵营某个将领一看这阵仗,即刻倒戈,为了邀功,便马不停蹄将太子拽下马,五花大绑奉于皇后。”
“皇后命众将退下,她有话与太子说。谁知一转眼的功夫,只见巍峨宫墙,霎那间血溅三尺,众人仔细一瞧,这才发现太子已经倒地身亡。原来啊,是太子见事情败露,无言再见陛下,遂拔剑自刎了。”
“可怜一国太子,竟连临终遗言都没能留下。”
话音刚落,就听后院的门“砰”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那人声音冷若寒潭。
“一个个蠢货,是不是脑袋都不想要了?”
众人看清来人之后各个惊慌失措,齐齐跪倒在地:“世子饶命。”
沈今禾躲在假山背后的老树下,借着月光望去。只见李怀远风尘仆仆,眉眼尽显疲态,脸色极其不好,目光如炬地看着叶绥。
叶绥连忙收起舌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翻了墙利落地逃了,边逃还边喊道:“小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说了,你可千万别去找我爹啊!”
后院听热闹的一干人等全被狠狠地罚了一遍,沈今禾突然觉得李怀远也挺心累的,养着这么一大家子,谁说错了话办错了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既然李怀远回了上京,世子府自然就没理由再封下去,中门一开,人就得进进出出,这么一来,乌央乌央的消息就接二连三地往进拥。
外面的消息和叶绥说的也都大差不差,想必真相也就如此了。
其实李怀远发怒,也只是避免府上聚众议论此事招来祸事,至于私下里交头接耳地传消息,也不是谁能控制得住的。
沈今禾听说太子死后第二日,消息就传了出来,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一片哗然。
看来皇后压根也是没想瞒着。
又听闻陛下刚一回宫,众大臣就急急上谏,让陛下尽快过继宗世子,立储君以稳固朝政。众说纷纭,大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
真是狡兔死,走狗哼,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提及太子丧事该如何处置,都挤破了头地站队,这个推荐恭王,那个推荐燕王,估计皇上头都要大了。
沈今禾心道,难怪李怀远怎么近日都称病不上朝,原来是谁的晦气也不想沾。
说起来太子也不完全算是乱臣贼子,他只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进宫诛杀皇后一干人等。他确实是被皇后给逼疯了,刺杀,陷害,皇后的手段层出不穷……
这日,海棠树下,一壶清酒,一个石桌。
沈今禾路过时,忽然被正在花树下独酌的李怀远叫住,他正要说些什么,又眸光一闪,顿了顿道:“随我来。”
眼看着他穿过回廊,越过溪桥,要往主院的方向走,沈今禾慌忙之中下意识道:“世子,这大白天的不合适吧?”
李怀远停下脚步,不解道:“什么不合适?”
沈今禾凑近,用口型说:“假装侍寝。”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上来,身子故意挨了上来,意有所指似的说道:“没听说过白日宣淫吗?”
“……”脚下一滑,沿上的人差点栽进池塘里。
熟悉的床榻,熟悉的帷幔,熟悉的对立而座,这尴尬的场景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您确定皇后的眼线还在府上?”
“自然。”
“那为何不直接将此人找出来杀了?”
“杀了她还会再派新的人来,再杀再派,无穷尽也。想想都累人。”
“那您就忍得下这口气?”凭沈今禾对李怀远的了解,他一般会直接正面找上皇后对峙才对。
“给她看到我想让她看到的,这不好吗?”
原来如此!
“那日皇家寺院,太子刺杀案本是皇后自己做的局。”李怀远给自己斟了一杯,道:“太子构陷皇后搞厌胜之术一案,也是皇后以身入局,引太子而为之。桩桩件件,目的就是让陛下及重臣对太子失望至极。”
她筹谋这么久,自然不允许有人出来坏她的事,所以监听朝臣动向是必然的事。既如此,李怀远索性大大方方让她监视,反正他又不是太子的人。
厚厚的幔帐低垂,沈今禾小心翼翼地问:“太子真的是拔剑自刎吗?”
据叶绥所说,当时宫城之上只余太子与皇后二人,太子又被绳索绑着,他是怎么挣脱开的?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皇后知道了吧。
李怀远眼皮稍稍抬起:“此等事你都敢妄议?”
“奴婢该死。”
“得了。”他狡黠一笑,“实话告诉你,太子是皇后杀的。”
“!!!”沈今禾听罢大为震惊,心脏止不住颤抖了几下,不止因为皇后敢杀太子,更是因为李怀远就这么直晃晃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历来知晓如此秘事之人,八成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她压下心中的不安,故作镇静:“这么说来,太子也挺惨的。”
“有什么可同情的,又蠢又坏罢了。”李怀远揉了揉眉心,“只是我没料到,皇后竟敢直接……”
沈今禾明白他的意思。
按历朝史书记载,一般重臣或皇室宗亲谋逆,上面都会下令活捉叛军头目,交由三司会审,最终由陛下圣裁。
可是皇后竟然敢直接将一朝储君斩杀,虽然她对外宣称是太子自知罪孽深重,拔剑自刎,但这种事,既然做了,必然就会留下把柄。
可她还是做了,足见其根基之厚。
“现在太子一死,立储之事波谲云诡,暗流涌动,你道是谁呼声最高?”
沈今禾摇了摇头。
“相王。”李怀远道。
相王是陛下嫡亲弟弟的长子,老相王去世之后,就由他继承了相王之位,听闻治下严明,封地长治久安。
“可皇后一党坚决不允,在朝中各种编排相王,说他是匹夫之勇,并无天人之姿。”
皇后这算盘打的,不光庙堂之上,只怕民间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费尽心机扳倒太子,为的就是掌权议、政,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给他人做嫁衣,肯定是要立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宗室子了。
沈今禾不解。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陛下就不管?
李怀远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压低了声道:“陛下得了急症,昏迷不醒,皇后暂理朝政。”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病倒了……
不对劲。“您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什么?”他附在她耳畔,用只有二人可以听到的音量说道:“陛下病倒皆因皇后鸩毒,证据就在我手上。”
什么!这一个个的都疯了不成。
“身为禁军,你竟、竟不救陛下?”
“东巡之前就已经发作了,所以这次祭天,陛下也有背过皇后耳目查明真相之意,可谁能想到,查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毒入肺腑,无力回天。”
恰巧此时宫中来报太子自刎,陛下急火攻心,一时便晕了过去。
他神色黯淡,语气带着凉意:“陛下前夜醒了一次,秘密召相王入宫,相王欲揭发皇后罪行,陛下未允。”
不是吧,这么深情?
李怀远摇了摇头:“陛下多年不理朝政,任由皇后参与党争,太子死后终于幡然悔悟,想借自己之死,将皇后一党一网打尽。”
原是这样……只有陛下死了,皇后党羽才会彻底暴露。
等等!
沈今禾猛然抬头看向他,惊得合不上下巴:“您是相王的人?!如此密事,世子为何告知于我?”
他薄唇微启,一双桃花眸好笑地将她看着,故意在她耳边低语:“自然是拉你上贼船了。”
说罢又松松向后一靠:“实不相瞒,我的确怀疑过你是宫里的眼线…不过是你自己非要撞到我门上来的,你既撞了,我便敢接着,管你是谁,既然上了我的船,那就是我的人,反正你已经下不去了。”
“奴、奴婢何德何能?”
沈今禾揉了揉微微发痒的耳根,明明是威胁的话,他却说的暧昧不已,雪松香将她团团裹挟住,甚至能听到对面之人胸膛的起伏声。
这件事简直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别装了,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非等闲之辈。沈家世代簪缨,你生不逢时,可惜了,往后踏实跟着我吧,我这人惜才。”
这么说,他竟是看重了自己的才能?想拉她至相王麾下?可沈今禾这般身份,连科举都不敢参加,又怎敢参与到党争中去。
不等她回答,李怀远又说:“你那么爱读书,私塾里给你留了位置,以后别躲在长廊下听了。”
忽而心尖一颤。沈今禾一抬头,见他眼里藏着细碎的光,虽没有任何逾越之举,可她却被这四周旖旎的气氛差点搞昏了头,好似一不留神就会陷进泥淖……
她生平头一次希望自己真的是沈云期嫡孙,希望自己从来都未曾骗过他。
只是还没等她将脚从泥淖拔出,李怀远就起身理了理衣袍,轻拍她的发髻:“好了,继续去吸月之光华吧。”
“……”细碎的光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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