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先生带了专业律师团队来,禾琦虽不能放巫桦,但也没法太装傻充愣。
谈判中太拿着巫桦不放,容易惹怒了对方,矛盾扩大就没法谈条件,而太顺着对方,又被牵着走了,连条件都提不上。
禾琦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干脆商谈中把电话接到黎麦那。
巫桦听着那耳熟的声音,捏紧了手中装着速溶咖啡的杯子。
两次,都耳闻其声,未见其人。
而正是这个人,暗暗主导着人和事的走向。玛歌倒戈向她,禾琦对她言听计从,就连父亲也对她的话侧耳。
她每每都切中要害,尺度得当,戳穿律师的文字游戏又不至于让对方下不来台,游刃有余地发挥着自己的影响……
巫桦通过这稍许被通讯扭曲了的声音,和之前搜索的照片,想象着黎麦本人的样子、会怎么见到她……倒说不好想对她做什么,但迟早得见上一见。
毕竟这种被未曾见过的人操纵,被放到利益天平上,作为砝码拿上拿下的感觉,实在是令人分外恼火。
黎麦显然是试图通过扣住自己,惊动父母,进而联系上家族真正的话事人仪华姥姥,达成难以言说的利益交换。
而且巫桦听出来了,黎麦只是拿她的事作为一个“上达天听”的契机,以取得她们家族动动念头就会产生的某种政治变动。
做筹码都不是最重的那个,她真是被利用、轻视了个彻底。
还有母亲巫琳,禾琦一直在利用这个挑动她做出更不理智的事,一旦她露出马脚将更加难以脱身,肯定也是受黎麦指使。
巫桦自觉内里已毒汁翻涌,还要确保自己外表看去一派平静,以及不聚焦于任何人或东西……
因为她看人都觉得该死,东西都想砸了。
……
黎麦让禾琦把玛歌的手铐换成大两号的。
这样玛歌缩手便能挣脱出来,不过除了去卫生间,她尽量还是让自己被拷着,晚上睡觉也是。
玛歌睡相稳定板正,一动不动,气息轻微,黎麦时常怀疑她死了,最初晚上总要去探一两次她的鼻息。
然而由于多年训练练就的条件反射,黎麦靠近,玛歌就会醒。
见她一下子睁开眼睛,身体紧绷,随时会出手。黎麦便会想起多年以前,邻床而眠,玛歌总是能按时起床,无需铃声,可是一旦提前,就要人叫她。
那时的玛歌睡姿安分,却没端正到现下这个程度。
黎麦捏住她的鼻子,她张开嘴,仍睡着;黎麦用头锤她的胸口,把自己撞晕玛歌也悬能起来,最终还是要掀被窝。
那间毫无风水可言,背光而建的四面透风的大宿舍总是阴冷无比,夏天也是如此。
冬天不掀被窝,则可以把手放在结满冰花的窗上冰着,然后伸进玛歌怀里。
这些天,偶尔禾琦等人会来审讯玛歌。玛歌对警方掌握的几起杀人案供认不讳,细节说不出来,案情叙述不明晰,对剥皮案的动机含糊其辞,于揪出幕后指使者毫无助益。
禾琦看黎麦的脸色,且不刨根问底了,权等玛歌出院再审。
黎麦也从不试图从玛歌口中套出什么,毕竟医院不是警局,一切等上班再说。
于是玛歌大部分时候都跟黎麦清清静静地安生养病。
黎麦好像从来不会真正忘记任何事。
她从玛歌身上源源不断地回想起那本就不算多的回忆,从回忆中过去的她与当下的她的对比中,窥见她经历了怎样的命运。
而玛歌好像从来不会真正记得任何事。
黎麦愈发理解了苏拉信任她的原因。
纵使经历了那般摧折,涉及她灵魂本质的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真的全然没有改变。
有时候黎麦看着玛歌,就像现在,半夜醒来,无声忍受着基本痊愈的肋骨发痒的刺痛,黎麦坐起身,越过两床间无底的黑暗看着月光下的玛歌,像看一只被笼养已久的野生动物。
想要相信她有丰富的感情,但却养不熟她;
以为她渴望自由,可是她又似乎有吃有喝就行;
即使在笼边徘徊、喂养她数载,依旧不能确定打开笼子她会不会逃,走进她的笼子,会不会被她吃掉。
那些展露感情的时刻给黎麦非常大的惊喜和期望,但那些感情实际是混沌不清暧昧不明的,不可复制亦不可捕捉,自然毫无稳定可言。
正因如此她会被自己那番话打动,立即做出了改变。
一个感情有常的人,会固守对组织的忠诚;那忠诚尽管无谓,却是她得以挣扎活下来的最高信条,苟延至今的生命的支撑。
尤里也是被心中最后一块美好净地的消失——即得知苏拉死于组织之手,他被彻底击溃,才吐露一切。
自己那番话的确发自肺腑,可是没有打碎玛歌的任何东西,只是为她提供了一种可能。
黎麦基本可以肯定,这次是玛歌这些年第一次看见这种可能。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可能,她就能够义无反顾地脱离那一切。
可怕又悲伤的是,整整二十一年间,一直没有人给她提供这种可能。
早点遇见她,事情肯定会很不一样,但这样无济于事的联想只会加深悲哀。
黎麦久久凝视着她;
玛歌的胸廓几乎没有起伏,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对她是否没气了的怀疑一直在。
时隔许久,黎麦终忍不住上前,远远将手递到她鼻下去。
玛歌警醒,反射性地挣脱手铐。
手铐与钢制床栏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借此玛歌认清了现状,平复下了肢体,解除紧绷。
也知道会是这样,黎麦不由笑了,为缓解四目相对的无言尴尬,她亮出双手,作势要伸进玛歌的怀里冰她。
那瞬间,玛歌骤然闪亮起来的眼睛让黎麦心口一窒。
她记起来了。
她捧着黎麦滞在空中的手,果然冰凉,放到自己胸口,然后邀功似的微笑,也为自己中用一回的记忆惊奇。
黎麦尚且光着脚踩地,她顺杆爬地挪上玛歌的床,甚至往玛歌被子底下钻,像以前年纪还小的寒冬。只是为免蹭脏被子,黎麦把双脚留在床边。
玛歌没料到这个,一任黎麦动作。
胸口冰着,被子掀开的缝冒着凉风,不过随着黎麦安定下来,挨着的地方渐渐带来远超以往的暖热。
都醒了,精神着。黎麦找话题,聊起白天与仪华的交涉。
“……最后她一锤定音:总要你来起个好头,我也才好动作。我是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但也非常难办,因为没证据。
“你都只当密信是乔瑟夫给的。你落网了组织也没对付你的意思。”
也许说明组织对这类人的忠诚度都很有信心,不然也不会放心让尤里入狱。
“应该表明现阶段靠你我掀不起能引来她那股巨浪的浪花。”
前面那些弯弯绕绕玛歌都听不大懂,但证据和密信:“密信按规定纪律要阅后即焚……”
“嗯,就说没证据嘛。”
“但我留着。”
就像巫桦说的,这次命令任谁看都实在不对劲,她鬼使神差地没有从命,反而将密信封进了防水袋里,藏进了马桶水箱。
“什——”
黎麦差点弹出被窝,音量失控了一个字的时间,她立即捂着自己的嘴,跪在床上俯在玛歌耳边小小声问:
“你真留着密信?放在哪?”
玛歌只觉一股冷风灌了进来,搂紧被子,配合她的音量小声说:
“和从精品屋那单任务取得的账本放在一起,在我房子的卫生间马桶水箱里。”
杀线人时玛歌从她身上拿的账本是乔瑟夫要看。等他度假回来拿给他。但收到指令要剥乔瑟夫的皮,应该就不用带着了,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和密信放在一块。
踏破铁鞋无觅处——
黎麦忘却了有伤在身,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天花板,然而不能出声引来巡夜护士注意,黎麦弯下腰,砰砰拍了几下玛歌的腿,又抓着玛歌的头,照着她的脸乱亲了好几下。
边亲边念叨着“福星”“天使”这类稍后冷静下来听会觉得无比羞耻的词。
玛歌倒是躺在原地,懵然不知所措地被亲,有一下还落在她嘴唇上。
反正黎麦这么高兴,她也高兴。
黎麦不知想到什么,骤然平定下来,捧着玛歌的脸问:“你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能跑能跳?”
玛歌腹部用了用力,估摸着可以。
“能。”
“现在换衣服,我们走。”
玛歌虽然有点困,但对黎麦没有质疑,乖乖起来穿衣服。
黎麦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
问了一下,玛歌去乔瑟夫家执行任务当天带着房门钥匙,那它应该在禾琦闯进巫桦家搜查到的那些物证里。
直接撬锁不去警局也成,但黎麦担心那里埋伏着谁的人,应该穿上防弹衣带上枪。
近期黎麦到医院后院放风,总隐约有被盯着的感觉。说不定她们深夜跑出医院也在监视中,不是她的被迫害妄想。
如果对方真的奉行有备无患策略,监控她们的一举一动,还反应神速地意识到她们要去的地点,那么就会变成一场硬仗。
但今晚不打个出其不意,明天规范上报领导,安排警员去玛歌家取证,难保不会出意外。
独一无二的宝贵证据被销毁,就什么都完了。
黎麦毫不怀疑背后的人会让她最坏的猜想实现,毕竟尤里也被恰如其分地死刑了。
危急关头,也顾不上禾琦的睡眠休息了,黎麦给她打了电话。
“你一个伤患居然这个点不睡?”
禾琦秒接。
“我在警局通宵加班,发现我这么努力,是不是得请我夜宵?”
禾琦的声音似乎因熬夜而存着离奇的亢奋,黎麦猜想听完自己说的,她会更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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