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傅承嗣要带她参加的宴会,是傅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坦白说,傅老爷子对她不错,所以她本想单独回傅家老宅看望他老爷子。
至于其他人,呵。
在傅家人眼里,她一个外地来的破产千金怎么配得上他们京市傅家呢。
“南苑的白梅开了谢,谢了开,”傅承嗣的嗓音带着沙哑,“却没等到当初栽它的人。”
“南苑的白梅,不止一棵。”
她没说的是,其中一棵的根系缠住的可是林霖的骨灰坛。
高跟鞋踩过碎玉十字路,院落的滴水岩上还有冰棱倒挂。
傅老爷子的寿宴设在祠堂后的暖阁。老爷子坐在太师椅里冲她招手。
“爷爷。”许知微随傅承嗣向傅老爷子作揖,之后又对在场的长辈一一示意。
“知微瘦了。”老人枯瘦的手指拂过她袖口,拇指带着翡翠扳指,像是蒙了层雾,倒显出几分慈祥的浑浊。
“多谢爷爷关心,前阵子的确有些食欲不振。”
“医院怎么说。”说话人是傅家的大太太,傅承嗣的母亲。一辈子住在后院,前半辈子操心丈夫,后半辈子就该操心子孙了。
许知微对上对方期待的眼神:“无碍,医生只说是饮食不当。”
傅大太太失望了一瞬又说道:“气候多变,是该注意。孩子的事,你们也该考虑考虑了。”
“母亲,孩子的事还是再等等吧。”傅承嗣抢在许知微前开口。
傅母:“胡闹,哪有结婚四年还不要孩子的夫妻。”
傅承嗣:“傅氏这两年面临转型,知微的身体需要调理,如今并不是最佳的备孕时间。”
暖阁突然陷入诡谲的寂静。
傅老爷子看向许知微,精明的目光是老人当初叱咤政界的见证:“知微,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许知微:“是,爷爷。”
傅老爷子:“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我老头子插不了手。都出去吧,知微丫头你留下陪我下棋。”
许知微:“是。”
······
屋内只剩下白玉棋子的落盘声。
“知微,爷爷代那小子向你道个歉。”
“爷爷何出此言。”
“砚时是个有骨气的,当年败给承嗣,远走美国,他不会轻易回来的。”
刚刚在暖阁,除了傅家长辈,角落还站着一人——
正是前阵子高调宣布回归的傅砚时。
许知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爷爷,开弓没有回头箭。”
“真的无可挽回了吗?”
许知微:“我会常来傅家看您。”
回答她的是老人的叹息。
“爷爷,这局是和棋。”
“谢谢你愿意给老头子我一个面子。”傅老爷子站起身,“走吧,扶我出去。”
宾客已经至齐,许知微扶着傅老爷子见客,对外展示的无非是傅家对她这个孙媳的重视。
就算是现在,老爷子也还在为她和傅承嗣的婚姻维持体面。
宾客中谢钲赫然在列,也是傅家的宴会,谢家不可能不出席。
谢钲上前给傅老爷子祝寿。金融圈的人对谢钲并不陌生,但其他人对于这位气质不凡,但黑发嵌着银丝的青年皆是好奇。
谢钲:“傅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傅老爷子:“谢家的阿钲啊,上次见你还是在你十岁时,没想到时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谢钲:“以后常来拜访您,家父在家也常提及您。”
傅老爷子:“好好好,你们都在,我身边也热闹。”
········
【谢家什么时候出过这等人才。】
【看来你不知道啊。谢家原是海外华商,战争年代,一脉回国,投身抗战,一脉留在海外,暗中为国内输送物资。名副其实的红顶商人。】
【什么红顶商人,不就是左右横跳嘛。谢家国内这脉不就正因此做到头了也只能在Zhen协里混。哪像傅老爷子,这是真的担任过二把手的。】
【能左右横跳不翻车也是一种本事。这位可是有名的华尔街之狼,他不是说了要常来嘛,看来京市要变天了。】
【我就想知道他结婚了吗?这位感觉比傅承嗣还帅。】
大概是听不下去了,许知微故意按住冲水按钮。隔间外面立马安静了。
她打开门出去,刚才八卦的人见是她,都有些尴尬。想到她们刚刚还提到了傅承嗣,一群人一阵心虚。
许知微则脸色平静地在她们面前洗手,然后朝外走。
突然,有人惊呼:“woc!京大一附有人跳楼!”其中一个八卦的人,或许是觉得太尴尬,拿出手机掩饰。
许知微停下脚步。
她心里大鼓,说不出的慌。不要,不要,不要。
这时又有人说:“这不是宋青岚嘛!她今天没来真是”
“可惜了”这三个还没说完,那人的手机就被一只手夺走。
许知微看着视频里许清然站在医院天台,而楼下已经撑起气垫。心理暗怕,许清然你个蠢货,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她匆匆将手机塞还,跑出洗手间。
泪水已经让视线模糊,感受到额头上传来钝痛才知道撞上了人。她也没心情看清是谁,道过歉后想继续往外跑,却被一把抓住。
回过头看,发现是谢钲。
许知微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谢钲的手臂:“快带我去京大一附,求你。”
————
谢钲牵着许知微从宴会厅跑掉时,还是惊动了众人。
加上许知微脸上的泪迹不似作假,有人甚至说他们是私奔。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许知微无暇顾及。但当他们的车开里傅家老宅时,却切切实实被拦住了。拦人的是傅承嗣。
但谢钲也不是吃素的,他一般出行都是带着保镖的。见他被拦,身后一辆车的保镖鱼贯而出,与傅家的岗哨对峙。
傅承嗣敲响谢钲的车窗。
“谢总不坐会儿再走吗?”
“有急事,过两日亲自登门向傅爷爷到道歉。”
傅承嗣看向副驾驶的许知微:“这倒不是大事。就是谢总貌似走的时候带走了不该带的。”
谢钲:“顺路载许小姐一程罢了。”
傅承嗣冷笑:“傅家的太太就不劳谢总费心了,傅家有司机。”说完他又对许知微说道,“知微你想去哪儿,我送你。”
许知微从惊慌中回神,她看向傅承嗣的眼神带着恨意:“傅承嗣,快让你的人离开,别让我恨你。”
“阿微,听话。”
“哼,谢某人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强人所难,”他加大油门,“我这辆车还算结实,撞几个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傅总放心,这个责,我付得起。”
油门声中,三人无声对峙。
最终是傅老爷子的电话结束了这场僵局。
汽车在马路上极速飞驰,许知微从傅家出来就一直沉默。嘴唇止不住颤抖,让她不得不压住下唇。但接着手,她用手抵住嘴角。还是不行,她浑身都在发抖。
那年,她去见母亲也是如此。
同样是在谢钲车上。
命运真是弄人,
那天,谢钲带她送走了母亲,
难道今天又要送走姐姐吗?
察觉出许知微不对,谢钲靠着路边停下。
见车停,许知微失控大喊:“谁叫你停车的!不是让你送我去医院吗?”
谢钲不恼,他握住许知微的双手:“阿微,你现在情绪不对,你确定这个状态过去,警察会放你去见她吗?”
思绪被堵住,她仿佛说不出话,只能一味的摇头,然后不断重复:“带我去医院,带我去医院,带我去医院。”
谢钲抱住许知微,轻轻安抚她:“没关系,没关系。说不出来没关系,现在我来说,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这样好嘛?”
感受到许知微趴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摇头。谢钲接着说:“现在我们先去后座,我让助理过来开车好吗?”
许知微点头。
“目前距离医院最快还要40分钟,你先休息一会儿好吗?”
是摇头。
谢钲也不急:“说错了,不是休息,是准备,准备待会儿要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好吗?”
是点头。
谢钲松开许知微:“那我们下车好吗?”
许知微:点头。
谢钲的助理已经坐上驾驶位,车辆继续朝医院疾驰。
就像小时候那样,许知微坐在谢钲旁边。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谢钲将她揽在怀里,手掌不断抚摸她的背,安抚她。
她的情绪已经平稳很多了。
他可真是骗子啊,明明什么都记得。
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沈淮序。
许知微接起。
“你让我查的事,查清楚了。许清然失踪前一直有一个神秘男友。”
许知微:“那个人是傅承嗣对吗?”
沈淮序:“顺便还查出点别的,电话说不方便,我晚上的航班,有些事需要当面和你说。”
许知微:“好。”
电话被许知微扔到一边。
自从许清然再次出现,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但她不敢去证实。直到沈淮序的这通电话,逼她不得不去面对,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什么,她不过是在演别人规划好的剧本罢了。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一个人的人生是别人精心设计的剧本,费尽心思走过的每一步,对别人而言都是一场表演。
那么她是谁?是小丑?还是无知的楚门?
她的自我,她的价值又在哪里???
泪水开始逃离眼眶,情绪如排山倒海般释放。她靠在谢钲的怀里,肩膀不住地颤抖。
是生气,是愤怒,是无助,是恨。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手段卑劣至此,视个体为无物,视人命为草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