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充满怒吼和冲锋的战场,变得寂静无声,敌军的进攻被彻底遏制。
豳城的城墙被成功守住,卫榛的决策和勇气成为了溃败北戎的关键。
战斗逐渐平息,豳城的胜利成了不可否认的事实。北戎之战成为了历史的一页,而卫榛,这位为城池和百姓奋力拼命的英雄,成为了豳城百姓心中永远铭记的名字。
正午时分,烈阳当空,血与尘在苍脊余烟中尚未散尽。
傅樛棲策马疾行,披着斑驳战尘奔赴回程,身后是面色苍白、身形单薄却死里逃生的程愠,以及神情沉敛如冷水覆冰的赤颉和颂奴。
北戎兵败如崩堤泥石,残兵四窜,道路上竟无人设防。三人穿林绕岭,沿一处侧门秘密入豳城。城侧岗哨早由卫榛布置,卫馗奉命接应,悄无声息间引他们穿过战后防线。
豳城城影隐现,光线耀白如剑,烈阳仿佛在烧灼人的眼。
傅樛棲一言未发,眼中只映着苍脊方向尚未熄灭的烽火。他忽然策马回身,欲折返前线。
就在他刚提缰的刹那,赤颉骤然前踏一步,横身挡住马前。她一袭薄甲未解,眉心倔强如初,声音低却毫不退让:
“你还要回去?”
傅樛棲眸色如铁,冷声道:“让开。”
赤颉望着他,神色平静如死水,却只吐出一句:
“她死了。”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抽空了所有声音。
傅樛棲怔了片刻,像被重击。他没有追问,也没有犹疑,只一夹马腹,翻身疾驰,直奔那片尚未熄灭的硝烟深处。
烈阳下,他的背影仿佛长枪破空,义无反顾。
血腥味潜伏在风里,一阵阵地掠过山廊石道,拂动衣角与发梢,像是刚刚醒来的恶梦还未彻底消散。石庭寂静无声,暮光残留在檐角,投下斑驳光影,像斑驳过往,一层层映在两人之间。
昭樕站在庭中,衣袍微敞,血迹斑驳,袖口已干,领口却还透着淡淡殷红。她神色平静,眼神如止水深潭,却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清明与冷锐。
拔离赫则因受伤而扶着石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定在原地,像是看见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真相。
他盯着她,沉默久矣,嗓音低哑,仿佛被风压过喉咙: “你……做了什么?”
昭樕没有答他的问题。她没有动,目光却穿透他眼中的质疑、愤怒与困惑,语气缓慢却如刀划绢: “你母亲,是被丹增害死的。”
风忽地大了一瞬,吹得树叶摇曳作响。
拔离赫眉心微动,像是被什么击中,眸光在刹那间闪了下,却没有出声。
昭樕语气未变,却多了几分悲悯与清冷:
“你被他立为继承人,也不过是用来安抚你母族的一枚棋子,是一面随唤即至、无需教化的听话之旗。”
拔离赫的呼吸重了些,手掌缓缓松开石案,掌心渗出细汗。他盯着她,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昭樕目光温静地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 “如今,他已死。你继承了王位,将军。”
风停了,石庭如凝固。昭樕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将所有沉重留在风里,低头理了理袖口的血迹,语气却无比平稳:
“他不会再给你命令了。”
拔离赫终于动了,他后退半步,喉头滚动,眼中浮现出迟来的战栗与不甘,像是那个年少的自己,在某个血夜之后被强行压进铠甲里,如今被这句话猛地撕裂。
昭樕的身影在斜阳中被拉得细长,落在青石板上,仿佛一柄沉静无声的刃,横在拔离赫眼前。
他望着她许久,仿佛仍困在那些话语的锋芒之中,久久无法脱身。
良久,他嗓音沙哑,低低开口:
“你走吧。”
他抬手,指向苍脊城东南方的远山背后。
“那处有条废弃的栈道,通往外山林岭。年久失修,但隐蔽偏僻,能避开巡军与耳目。沿山而下,绕过石脊,再走二十里可入密林——顺林道南行,可通豳城。”
他说得极轻,语气却像一层风雪,从记忆深处拂来。
“那是我少年时偷偷逃过的路。”他顿了顿,眼神仿佛穿越旧岁长冬,“今日……借你一次。”
落日压在西岭之巅,如血未凝,沿着嶙峋山骨缓缓淌下,涂红了整片天幕。风猎猎作响,如战旗残角,在山野之间翻卷,卷着泥土、铁锈与旧战的气味,像一场早该谢幕却迟迟未散的旧梦。
昭樕踉跄地从密林中走出,肩背却仍笔直,仿佛她不是一个从死地归来的人,而是尚未退场的将领。她身上的裙摆早已破碎,衣角被荆棘撕出一道道伤痕,灰尘与血色交缠,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已经是第三日。
昭樕的身上开始起了红疹,像是毒火沿着血管蔓延,密密地浮在皮肤上,又痒又痛,指甲不敢挠,只能死死掐住掌心。三日未曾好眠,她眼中血丝蜿蜒,脚步虚浮,心却绷得极紧——
她不能睡,她怕黑。
夜一黑,她就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地牢,呼吸间尽是潮湿的铁锈与锁链擦墙的哗哗声。她怕闭上眼,丹增的尸首就会在梦里睁眼说话,而那些死去的侍女就站在她床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风从林后穿来,冷得像刀,拂过疹痕,带起一身战栗。
这时,前方传来马蹄声。
先是一点,如石入水,渐渐地,一阵铁甲摩擦之声隐隐交杂,骑军正快速接近。那声音在静林中格外清晰,如夜雨打铁,敲在她耳骨之中。
昭樕顿时紧绷。
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树根,整个人缩入林中暗影里,不敢动,也不敢喘气。她的眼珠红着,瞳孔像收紧的锋刃,神经崩成一根线。若有谁此刻靠近她一步,她会在失去意识之前拔出最后一把暗藏的刀。
——她不信来人是救她的。
这一路,已经死了太多。
她躲在黑暗处,靠着树,手指一点点地发抖,像一个耗尽的兵士死守最后的哨位,不敢动,也不能倒。
她几乎要以为,这次,她再也走不出去。
“枝枝,是你吗?”
昭樕耳边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隔着树影与风声,带着些许急切与颤意。
“枝枝?”他又喊了一声。
她整个人像是被这两个字点中魂魄,一瞬间怔住了。
那是……傅樛棲的声音。
“我是傅樛棲。”他在靠近,脚步沉稳却压着急,像是在怕惊了什么,又像是攥着一线命。
昭樕原本绷紧的手指终于松了一些,她慢慢从树后探出身,脚下的泥泞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拖住。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出浓密的林影,像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的游魂。
傅樛棲终于看清了她。
她瘦得像一把骨架撑起的衣裳,脸色蜡白,眼下青痕深得像是被人拿墨重重擦过。衣裳已分不清原色,血迹、泥土、树枝与破布缠在一起,一身尘垢腥味,连发尾都结了硬块。
但她还活着。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别怕,”他声音有些哑,像是憋了许久才敢说,“别怕,那是卫榛和焦太傅来寻你的队伍。”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揉进骨血里,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庆幸与后怕,像是终于寻回了一件天命注定不能失的东西。
焦太傅才刚启唇,便被一道低沉却熟悉的声音截住。
“小枝。”
卫榛立于不远处,拄着拐杖,身披未解的战甲,鬓发凌乱,脚下尘土未落。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穿过风林与战火,将人的心脉一点点拽回现实。
昭樕闻声一震,眼神微微一动,像是从迷雾中猛然回了魂。她试图抬手,却没什么力气,只能在傅樛棲怀中微微动了动。
傅樛棲察觉到她的挣扎,神色一黯,手臂缓缓松开,像是放下了什么极重的念想。他没有挽留,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久别重逢的克制和一点点难掩的痛惜。
卫榛站在风里,半身藏在斜阳中,未曾上前。他望着她,眼底起了波澜,却只是道了一句:
“回来了就好。”
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却像一块沉石,悄悄投进所有人的心湖里。
他低下眼睫,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又很快收住。
“素琴。”他轻声唤了一句,语调温和得像一场旧梦,“把公主扶上马车。”
素琴快步迎上,红了眼圈,像是终于等到了归来的人。她蹲下身,小心地将昭樕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动作又轻又慢,生怕惊了她。
昭樕抬头望了他们一眼,目光平静,唇角微扬,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落日从树隙间洒下,林间风轻,尘埃微扬,归途如梦。
镐京王宫之内,虽捷报疾驰入城,振奋一时,但伴随而至的,是另一道令人心惊的密信——卫榛重伤昏迷,生死未明。此消息不过片刻,便传遍朝野,人心动荡。
宫门紧闭,宛如囚笼;宫墙之内,喊杀震天,火光映照,血光与云影交织,仿若末日降临。前朝太子商榷,早已暗中勾结禁军、囤兵内殿,趁王师北征未还、朝局空虚之际,三日之内连环逼宫,欲一举篡权称王。然周王拒不吐露信玺所在,数次押解至殿前,仍不低头屈服。
此刻,天元大殿之上,商榷身披金甲,立于龙阶之巅,睥睨群臣,冷笑出声:
“北戎果然废物,连个卫榛都杀不死。”
他目光如刃,扫过群臣,“如今他昏迷躺着,你周氏还有谁能救得了你们的主子?”
语罢,他高举铁臂,朗声宣告:“天命已改,周王昏庸无能,空占王位而不思社稷!天下应归贤者,孤自今日起,当掌王纲,重定天命,还我商氏百年之祚!”
堂下沉默如死水。少数朝臣惧其兵威,战战兢兢叩首请命。妇孺皆被囚于丹墀之前,日夜不得饮食;忠臣尚敢进谏者,尽数打入天牢,或已悄然伏尸于暗道之中。
朝堂已倾,风雨欲来,王权之火,在这座镐京王宫之中,眼看就要熄灭。
王宫之外,卫康公久攻不入,只能围宫拖延。焦傅连夜潜入镐京,与卫康公密会。二人策定一策:卫康公设法潜入宫中,与内应取得联系,夺取圣旨与兵符,再快马加鞭送至昌义王麾下,举兵围宫。
焦傅一边匆匆在案上摊开布防图,一边单手执笔飞快勾画着宫门布置,笔锋凌厉,他低低咕哝,像是随口,又像故意要气人:
“今夜赴的,不是人情局,是阎王宴。”
卫康公负手而立,闻言冷笑一声,声音沉沉地砸了下来:
“好,省得我日后替你勒碑哭丧。”
焦傅哼了一声,手中笔未停,随手在布防图上划下一道斜线,如劈裂夜幕般果决:
“勒碑就免了。要真栽了,老朽自备棺材,顺道把你拖进去,总好过孤魂野鬼。”
两人隔着案图对视一眼,一个皱眉,一个冷哼,谁也不服软,却也谁都未多说一句。
灯下纸卷翻飞,墨迹未干,——这是老兵与谋士之间独有的默契:
言语是刀,沉默是盾,生死早已在心中定局。
短暂沉默后,卫康公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微不可察的沙哑:
沉默片刻,卫康公忽低声问道,声音带着刻意压抑的镇定:
“……卫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焦傅顿了顿,抬头望他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沉重,最终只是淡淡一笑,轻声答道:
“血脉未断,魂灯犹明,一线残光。”
屋外夜风猎猎,卷起案上的布图微微震动,残烛微明微暗,光影映得卫康公本就冷峻的面庞更添几分沉铁苍凉。
他垂眸不语,拂袖掩去灯火余光,袖下五指却紧扣成拳,仿佛在这片刻静默中,将无尽的忧惧与怒意一并埋入心底。
夜半时分,天元殿内静寂如夜潭,宫灯昏黄,烛影斜斜落在墙上,仿若岁月流沙。殿门悄然推开,卫康公缓步入殿。
周王端坐于案前,身披素袍,衣襟未整,却自有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仪。他目光沉静,眼中不见惶恐,唯有深思与锋意暗藏。
在他身后,简王后静立一旁,衣袖掩唇,眉目间隐有疲惫,却毫无惊慌之色。她从未哭泣,只静立王侧,衣袂微动,神色沉静如水,眼中不染惧色,却藏着千钧风霜。
周王抬眸望向卫康公,沉声道:
“卫康公,局势如何,孤已明了。乱臣当斩,社稷尚可扶。”
他起身,亲自从密室内取出一枚沉重玉印,玉身温润,上刻山川星象,正是太王所传之信玺,又取出兵符与王命圣旨,拈手如山,缓缓递出。
“兵符、圣命、玺印,俱在此。孤不言退,不言屈。然倘若此身不存,亦当正统不乱,纲纪不倒。”
他语声不高,却掷地有声,殿中宫灯随风轻晃,仿佛也在为这份沉稳臣服。
简王后缓步上前,将信玺一并托在锦匣之中,眼神望着卫康公,轻声道:“卫康公,王命所系,天下安危,皆托于你。”
卫康公双膝叩地,俯首郑声道:“臣誓死不辱此命。”
此刻殿中无言,唯有风过帘栊,烛火不灭,星光如旧。
卫榛昏迷了整整三日。
营帐之外寒风呼啸,斜雨打在帘幕上,发出“哒哒”如泣的声响。他却沉在一场极深的梦中,醒不来,逃不脱。
梦中他本是——民国三十七年的一名将军。南京城破,烽烟四起。他满身血污,从街头奔至巷尾,手里握着的不是剑,而是一把旧式勃朗宁左轮,枪管还带着火药未散尽的余温。
阴雨绵绵,街角是水,是雾,是泥泞的黄土。而他跪在泥地中,怀里抱着一具尸体。那是他的妻子——周樕。她穿着红色绣牡丹的旗袍,衣摆沾满尘土与血迹。额角中弹,眉心一点朱红,眼睛却仍睁着,似是在等他回来,又似是想说什么,却来不及了。
“小枝……”
他声音嘶哑,跪在她怀中,任雨水浸透发丝、泥泞爬上肩背。他抱着她不放,就像要把自己埋进她冰冷的胸口。枪早已滑落在地,仇人早已远遁无踪,而他的一生骄傲与信仰,此刻也已随着这具遗体,彻底坍塌。那夜雷电交加,他却连眼都不抬,只紧紧抱着她,哭得像个再也回不去的少年。
在梦中的他猛地睁眼,却已身处一片陌生的古战场。天地灰沉,尘土遮天,喊杀声震耳欲聋,铁甲交击如万山滚雷。
他站在乱军之间,脚下是泥泞与血水,身披玄甲,臂上系着将印,手中却是锋芒在手的一柄古制长剑。
他尚未完全醒神,脑中刺痛如裂。旧梦与现实如浪潮翻涌,一时真假难辨。
“殿下!”身侧战士一把扶住他,语声急促,“卫康公传来密信,关中告急,需殿下即刻率兵支援关中!”
卫榛茫然地望着他,嘴唇发白,心跳狂乱。他尚未明白为何从雨夜穿越至古代,却已下意识冷声应道:“杀过去。”
再睁眼时,帐中昏暗如暮,铜灯燃至底部,只剩一线青烟。卫榛满身冷汗,手指紧攥着床榻一角,掌心沁满湿意。他睁着眼,盯着顶上的天帐,胸口起伏如潮,几乎要将心头的梦撕裂。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