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曲州的前一夜,夜市灯火未歇,街头笙歌正欢。孩童追着糖人奔跑,叫卖声此起彼伏,恍若人间太平。谁料杀意竟藏在最喧嚣处。
忽有惊呼乍响,一道黑影自屋檐掠下,裹着夜风直扑太子周琰。利刃寒光一闪,眼看便要刺中要害——
“殿下,小心!”身边护卫抽身而出,一手拽住太子衣袖,一手挡在昭樕身前,生生将他从杀招下扯开半步。刀锋擦着他的臂膀划过,血花顿时飞溅。
昭樕那一瞬只觉耳畔轰鸣,被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眼泪水不自觉落下。她颤抖着,却紧咬下唇未发一语。
太子踉跄差点倒地,但护住她的动作没有停,抬眸便见昭樕脸色苍白却依旧挡在他前方,眼中无惧。他心中一紧,顾不得自己肩头血流如注,急声问道:“你可伤着了?!”
护卫身形如燕,下一瞬,一柄短匕破空而至,刺客猛的要刺向昭樕。她几乎以本能向侧一闪,衣角被锋刃划开,惊险至极。
一旁的姬琼惊叫一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瘫坐在地,脸色惨白,眼神空茫。
太子连忙抓住昭樕的手逃入街角,转过拐角的一瞬,她指节止不住轻颤,紧紧拽着他的手,仿佛怕一松手,便要有人从黑暗中再扑出来。
刺客很快被围捕擒下,却不知从哪儿掏出药丸,仰头吞下。众人欲阻已晚,只来得及扣住他的下颌,却见他翻白眼昏了过去,生死未卜。
当晚,曲州城内戒严,众臣商议审问未果,皆陷焦虑。姬琼却“恰巧”出言:“此人一看就是受人指使,冲着太子哥哥和昭樕姐姐来的。如今未死,想来心中仍有所惧,若以昭樕姐姐为引,行个疑兵之计,也许能逼出幕后之人。”
她咬了咬唇,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与试探:“我不是想让昭樕姐姐冒险……只是这刺客既为同一人,未必不是看中了昭樕姐姐身边的布防空隙……”
她话音未落,满座皆惊。
太子猛然抬头,语气几乎不容置疑:“不可!昭樕贵为宗室,又是女子,怎可做这般引诱之计?”
昭樕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道:“若此举能护得太子周全,昭樕自愿一试。”
她说得太轻,却无人敢反驳。
卫榛与傅樛棲立于暗侧,目光皆凝,终是未言阻止。
所有人都以为她当真要以身犯险,却不知这一夜,昭樕早已布好局。
她命贴身侍女易容扮作己身,素衣披襟,独坐于废旧仓房中。她自己则着夜行衣,藏于屋脊暗角,傅樛棲潜于西窗,指间握着细弩,目光冷利;卫榛则假意“巡夜”,封锁出入之路,布下暗哨四重。
夜深丑时,昏迷刺客于药性过后“苏醒”,佯装受伤,在守卫换岗之隙脱身,悄然循着“旧信”潜入仓房。
门扉轻启,寒风吹动窗棂,他掩面而入,眼见那名“公主”独坐灯下,唇角泛起冷笑,刀出鞘。
刹那间,伏兵四起,寒光逼人。刺客未及回神,已被制住四肢,重重按入地面。仓皇间,他猛然转头,却见真正的昭樕自夜色中缓步而来,一身素衣胜雪,眼神沉静无波,仿佛看穿了一切。
刺客神色骇然,嘴角溢出血丝,忽然轻笑:“这一局,像极了她……你,倒是越来越像了……”
话音未尽,喉头一涌,毒发攻心,伏地而亡。
有人认出此人——傅晷,卫榛生母傅清的庶弟,早年因案流徙民间,后隐于曲州为商,实则为前朝旧部暗线。
卫榛站在尸身前,沉默许久,双眼如冰川深潭。他低头望着傅晷,似望穿他死去的眼底那点未灭的执念。
昭樕站在他身侧,神色淡淡,不言不语,眼尾却微颤一瞬。
事后,姬琼虽未被责难,却一夜无眠。她望着烛影出神,心中浮起念头——那句“以我为引”,究竟是她献策,还是昭樕借她之口,稳稳落下的一子?
太子周琰深感愧疚,夜半独自登门,言辞恳切欲致谢,却被卫榛拦在门外。
“她不想见人。”
卫榛语气平淡,“殿下还是回吧,夜深露重,莫凉了心意。”
夜风翻卷,薄雪未融,曲州的夜,比想象中更冷了一些。
“北宣王殿下,那可是傅晷,你生母的弟弟。”太子的语气倏然一沉,拢着袖袍,目光森然如霜,“他藏于曲州多年,竟无一人察觉?你……不知?”
卫榛闻言不怒不笑,只稍稍偏过头,看向远处檐下那点未熄的灯火,语气淡得听不出起伏:“殿下此言,莫不是在怀疑我?”
“孤只是问一句。”太子步步紧逼,话锋如刃,“旧朝余孽图谋不轨,意图刺储,此等大事,人人有责。傅晷与你血亲至近,若说毫无牵连,于情于理,难免生疑。”
卫榛忽而轻笑,嗓音低哑,仿佛寒夜拂雪:“若我真知他身份,便不会让他出现在你们面前。”
话音一落,那笑意却倏然敛尽。他神情冷肃,语气更冷如铁:“母亲早亡,傅氏一族早年削籍隐退。曲州千户万商,真假贾人不计其数。殿下若疑我,便查。”
太子一时语塞,显然未料他答得这般干脆。
卫榛负手而立,神情淡淡,却仿佛山雪压枝,分毫不退:“但若查不出,莫叫真正藏得深的,趁你我相疑时,悄悄潜行过境。”
风自远巷卷来,夜色将两人身影拉得狭长。
二人对峙片刻,周围竟连咳声都无一丝,雪落于瓦檐,又落于心头。
太子终究没再开口,只拂袖转身,步履仓促而去。
卫榛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不语。雪下未干,地上残留着一道道凌乱脚印。他目光一敛,低声道:“……比想的,还沉不住气。”
屋中,帘影微动。
昭樕倚在榻侧,静静听着外头动静,指腹轻轻摩挲掌心那道未褪的旧疤,眸光沉静如潭水。
她唇角轻轻一抿,似笑非笑:“我们离开曲州的路……怕是不那么好走了。”
从曲州到镐京的旅途漫长而艰辛,□□日的时间里,昭樕乘坐的马车穿越了无数的山川河流,途中停歇于小镇和村落,每一次的出发和停留都让她在漫长的旅程中积累了些许疲惫。大路两旁的景色不断变换,时而是开阔的田野,时而是曲折的山道,昭樕时不时从车窗外窥视着远方的天际,心中泛起对那座久闻其名的大城无尽的遐想。
大路两侧的景色不断变换,既有阡陌纵横、炊烟袅袅的平野,也有石径盘旋、飞瀑垂云的山林。昭樕倚在车帘旁,时不时掀起一角望向外头,风拂动她鬓边碎发,映着她眼底那一抹深藏未露的心绪。她望着渐渐逼近的天际线,心中泛起一些疑惑,
“师姐……”她轻声唤道,语气低缓,如车帘掀动时那一缕风,“你有没有觉得,阿榛……有些变了?”
车内一时寂静。吕嫣闻言尚未回应,车外却忽地传来一阵喧哗。
马车忽地停了。
车帘轻晃,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夹杂着低低的怒斥与哭喊,像是潮水忽然漫上了安稳的岸。
吕嫣探出身子,掀开帘角望去,只见前方尘土飞扬,竟有三四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不知自何处而来,正将车队围得水泄不通。老幼病弱交杂其间,面容憔悴,眼中满是饥色与惶恐。
昭樕顿时坐直了身子,掀帘欲看,却被吕嫣轻轻拉住。她神情一肃,低声道:“别动,我先去看看。”说罢,她已起身推门下车,步伐坚定,眼神清澈中透出几分戒备与冷静。车外的风卷起她的披风,在初春微寒中微微作响。
车外,是一群三四百人的流民队伍,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大人围在车队前,孩童则在一旁哇哇啼哭。他们看似无助,眼中却隐有一种蛰伏许久、终觅得可趁之机的锐利光芒,不是求救的眼神,而更像等待放行的赌徒。
“你们这些贵人,车里藏着多少干粮?拿出来救命!”
“这姑娘是主事的吧?下来给句准话,我们孩子快饿死了!”
“她不下来,咱就不让过!”
昭樕静坐于车内,神情未动,只是眼中浮出几分凝色。她听得出,这群人并非寻常灾民。他们分布得当,老弱在外,壮年隐于人群,连拥堵的地点都恰好是这条官道中段最狭窄的一处,两侧皆为低丘密林,难以回车、难以疾行,显然早有准备。
若说是误闯,未免太巧;一个个皆神色不善,怕也不是简单饥民。
更诡异的是,这里并非边境。自曲州往镐京,道路通畅,战乱久息,这处地界早已纳入内城防辖。若真有流民,应由诸侯属地接收、安置,怎会任他们游荡至此?
吕嫣已下车与他们交涉,耐心安抚,却始终不得寸进。那为首的壮汉语带威胁:“你们这队人马带着女眷,若是再不肯施舍……我们便自请带她一程,换些粮给孩子也无妨。”
这话一出,吕嫣脸色顿沉,手已落在腰侧佩剑之上。
车内的昭樕闻言,缓缓起身,帘未挑,她却轻声开口:
“我听说过一位逃荒的母亲,身无分文,本可以随众抢掠生存。但她不愿自己的儿子也成为那样的人。她将仅剩的一口水留给孩子,自己险些病死。幸而得人相助,母子得以活命。”
人群略有骚动,有人低声道:“那又如何?”
昭樕语气仍轻,却句句不疾不徐:“她能活,是因为她记得——即使在困苦的时候,也不能让孩子看到‘欺负人’能换得活命。”
“否则,是自讨苦吃。”
只见马车内冷不防射出一箭,凌空划过,为首男子的脸颊瞬间被划开一道血痕。箭未取命,却惊心动魄。
人群立时哗然,那男子脸色煞白,踉跄跪地,再不敢言。
“我本不是什么善人。今日你们若真是为求一□□命饭,见你们可怜,我自会施些薄恩;可若将人当作筹码,妄图以威胁求食——”
她话音一顿,缓缓抬眸,眼神清冷克制,不带情绪,却自有一股礼下生威的冷肃之感。那语气也不再如昔日那般温和,而是字字落地、毫无商量余地的沉声断语。
“那你们的孩子,也会记下今日这一幕。记得‘强抢可生’,‘欺人能得’,将来便走上杀人的路——一步错,万劫不复。” 她语调平静,不徐不疾,却字字如钉,嵌入人心。
她语声不大,却透过静默山道,层层传开,哄闹之声渐渐寂静了下去。
“山后三里,有一座破庙,庙中旧粮尚有存。我这边会留下干粮一车,并命随行的书令替你们向附近邑宰报备。”她顿了顿,“那处名唤夷陆,虽不大,却有义仓,可暂栖身。”
昭樕三言两语间,将对方的进退、羞耻、颜面和后路皆留足。那为首之人最终低头,不情不愿地挥手撤开人群。
待众人散尽,吕嫣折返车前,望着她片刻,轻声道:“若我再慢一步,你是不是也准备亲自下车了?”
昭樕微抬下颌,淡淡一笑:“你再多争两句,恐怕我连车也没得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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