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日暮,北风呼啸,鹅毛雪落。

初次留宿别家的林烟湄深感拘谨,窝在学堂的座位上一动不动。

她本能的抵触与师娘同桌用餐,很想拽着慧娘冒雪回村,只可惜,江晚璃体弱,慧娘腿残,都应付不了这破天气。

实则,林烟湄不知,身侧杵着的慧娘比她还局促。

因思量不透林夫人缘何转了凉薄性子留人,她连落座的心思都没有。

闷头合计了一会,慧娘问着江晚璃:“你下午赚几个钱?”

“二十文。”

蹲了半日遭罪不少的江晚璃脱口而出。

从前她只在宫学听大儒扯什么民生多艰,从无切身体会,今儿亲历了才知个中滋味,挣此二十文的辛酸历程,绝对毕生难忘!

“要是不自在,咱去住脚店?通铺房五十文就够。”

慧娘转眸与林烟湄商量。

精打细算的林烟湄咬咬牙,正要答应,书斋的门突然开了:

“我家比不上脏乱的通铺?我留人还留出毛病了?”

闻声,一老一少齐齐垂下了满面难堪的脑袋。

不消打量,这近乎刻薄的措辞必出自林夫人之口。

林夫人在门口没进来:“吃饭。”

“走走走。”

林烟湄这会子格外机灵,急吼吼推慧娘和江晚璃出了门,还不忘嘱咐:

“青雾阿姊,师娘就这脾气,席间你可以装聋作哑。”

不明所以的江晚璃茫然点了点头。

娘仨战战兢兢走入正堂,颇有些村里人进城手脚无措的忐忑。

寸瑶顾及家中有客,亲自下厨炒了一桌菜,还做了滚烫的馎饦,看见她们便热情招呼:

“也不知你们口味如何,随便做的,万勿嫌弃。别愣着,快坐下尝尝。”

“谢师傅,给您添麻烦了。”

林烟湄一手拽一个,把人强摁进座椅,谁让端坐主位的师娘一直盯着她呢?

“小湄儿可难请了,这是头回留下吃饭,还得你师娘出马,为师才能露一手厨艺。”

寸瑶最后入席,从鸡汤盆中捞了俩翅膀,给林烟湄夹一块,另一块给了夫人:

“雁柔,你最喜欢的。”

林雁柔哼笑揶揄:

“你这主家当的,不先照顾席间老弱么?病的老的碗里空着呢。”

“谁说的,鸡腿就是留给二位的。”

被当众落了颜面,寸瑶也不恼,反笑盈盈给江晚璃和慧娘分鸡腿:

“多吃,别见外。”

“人家能借住别家半年,有何好见外的。”

林雁柔虚虚打量着江晚璃,开口就是挖苦。

江晚璃没抬眼,不看也能感受到面前并不友善的视线。

若非林烟湄提前劝过,她才咽不下这口气。

席间透着诡异的静谧,围坐的大伙谁都没动筷。

林雁柔见江晚璃不接话茬,拾起食箸讪笑解围:

“我说笑的。不过,咱与小娘子不熟,不知如何称呼?”

“清悟。”

江晚璃冷声回应,捏过身边小盏抿了口茶。

“哦?”

林雁柔突然起身,拎着茶壶凑近了江晚璃:“楚清悟?使君为你取了个好名字。”

江晚璃险些呛了水。

此人能分毫不差说准使君的姓氏,想来对朝堂有了解。

林烟湄身边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不劳烦夫人,我自己来。”

江晚璃想避开林雁柔审视的寒芒,连忙抢过壶自行斟茶。

“诶?不急着喝。”

林雁柔以手挡住了她小盏的口沿:“可我怎听说,使君只一位千金,名为楚岚呢?”

话到此处,江晚璃了然,此人摆的是针对她的鸿门宴。

她低着眼哂笑周旋:

“夫人好见识。清悟是家母取的小字,外人怎知?阿婆与湄儿待我亲厚,我才自称小字的。”

“算我唐突,不知你的岚字是哪个?”

“山风岚。”

江晚璃的回应毫无迟疑,林雁柔将军不成,不得已收了犀利寒芒,回身直奔里屋:

“我病着食欲差,不扰诸位兴致。”

她闪进屋的刹那,林烟湄藏桌下拧麻花的手顷刻覆上了江晚璃的膝盖,用力搓揉。

“不打紧。”

江晚璃飞速与人咬了耳朵,若无其事地拎了筷子在手。

若非林雁柔跑得快,依她睚眦必报的脾气,必会反向发难几句,报仇雪恨。

她心道,林雁柔身上的秘密也不见得少:

三十多的人嫁与年逾五十的教书匠,一个刻薄一个文雅,怎么看怎么不搭!

奇奇怪怪。

那晚,桌上的饭菜温热,却捂不透众人手心的湿凉。

暴雪落了一夜零一日,积雪断路,能没掉成人的小腿。

林烟湄回不了家,也忍不了师娘的古怪脾气,为免江晚璃和师娘翻脸,次日傍晚雪刚停,她就执意带人出去住客栈了。

起初,林烟湄为节省开销,选了很多陌生人同住一间的下下房。

江晚璃实在忍不了,自掏腰包带娘俩升了间上房。

林烟湄纳闷:“你哪来的钱?”

“玉佩卖了。”

江晚璃说得云淡风轻。

“什么玉佩?”

慧娘云里雾里的,林烟湄没跟她提过玉佩的事。

“是阿姊贴身戴的,很漂亮的仙鹤佩。”

慧娘没见过实物,想象不出来,只严肃追问:

“这玉佩卖出去,可会暴露你的身份?会否我们睡着觉,就有官兵找上门抓人?”

“不会,寻常玩意,市面多的是。”

江晚璃随口扯了谎,她只是把玉佩转交楚岚让人筹钱了,并未真卖掉,自也扯不上暴露身份的事。

大雪封山,数日难归,她望着窗外的晶莹,忽觉此乃游说人出山的良机:

“寒冬赶路不易,阿婆可想过让湄儿住镇上,每日都上学?我有钱,可赁屋来住。”

闻言,慧娘不屑苦笑:

“你不知乡野生计,当这是大城池呢?镇上无房租赁,只可买现成的地主庄户,那可不是小钱,还需人作保。”

“需多少?”

“十年前,三间瓦房的独院即叫价五十两。”

行情过耳,江晚璃心凉了一大截儿。

她只有三十两,买不起。

可她不甘心,又追问:“若是单间小院或凶宅呢?”

慧娘被她噎了个好歹,谁没事买凶宅呀:

“不知!”

“湄儿,可想陪我去寻牙人问问?”

江晚璃发觉慧娘态度坚硬,打起了林烟湄的主意: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读书人,应懂我的。镇中屋舍比木房暖,风也比山里弱,寒冬好过些。”

慧娘斜睨了江晚璃一眼,这话里话外的,不就阴阳她不是读书人吗?

她心头恼极了,想当年她跟江晚璃这般大时,在京城风光着呢!

林烟湄早想给慧娘换个养老的屋舍了,每年深冬,老人的腿都会生冻疮,连下炕都难,她早看不下去了。

她搁下书卷,理了理衣衫,自觉拉上了江晚璃的袖口:

“走吧阿姊。”

“外头雪没化,湄儿你跟她胡闹什么?”

慧娘实在没料到,自己养大的娃娃居然也不向着她,没好气地在门口唤着。

“出去走走,婆婆等我们回来!”

林烟湄悄声加快了脚步,扯着江晚璃耳语:“快些走!”

江晚璃步伐轻快,莞尔打趣:“她跑不动,拦不住我们。”

“也是。”

林烟湄一努嘴,美滋滋晃了晃肩头,踏出了客栈的门槛。

“呲溜—啪!”

傻瓜仰头不看路,一脚踩中店小二泼出门冻了冰的茶水,滑出去数尺。

回过神来,人已坐在道路正中间啦!

仍站在门口的江晚璃憋笑艰难,索性就不憋了,看着她捧腹大笑了好一会。

林烟湄撑着雪地爬起来,胡乱拍着身上的碎雪,满目嗔怨地瞪她好久,才气鼓鼓往前走。

没多一会,巷口转角有个无人的面摊,俩人并肩路过时,江晚璃站得靠里些,明明好好走着,不知怎得,下一瞬突然就滑出去,栽了个大屁蹲。

江晚璃摔懵了。

林烟湄以牙还牙,叉腰嘲她:

“这就叫老天有眼,幸灾乐祸咯!”

江晚璃懊恼地站起身,趟走积雪才瞧见,那面摊旁处处是冰,遂不悦谴责:

“这老板毫无公德,不吃他家的面。”

“说得跟人家缺你一份面钱就活不了似的。”

林烟湄怕她报复,只敢遥遥在后捂嘴偷笑。

各自吃了教训的俩人再不敢快走,磨蹭到黄昏才折返客栈。

忧心无比的慧娘早等在门口了,脸色青黑堪比顽石。

“婆婆,咱有新家啦!”

林烟湄见状,麻溜摆出傻笑模样,屁颠屁颠跑去抱瘦弱的小老太太,宣布喜讯。

慧娘皱着眉,无甚期待:“被牙人骗钱了?”

“什么呀!”

看她不信,林烟湄抽出了怀中地契,举给她瞧:

“跑了一日才找见的,虽只有一间屋,院子也小,但胜在便宜。”

慧娘注意到了过于低廉的价钱:“二十五两?真是凶宅?”

“是位病故婆婆的私宅,她的后人定居他乡,急于处理房屋,捡了便宜。”

江晚璃轻声补充着:“钱我已付过,屋舍不旧且还算整洁,文书已过,明日即可搬入。”

慧娘仔细核对过房契,并无疏漏差池。

作保人居然是寸瑶!

俩孩子可真会求人,镇上名望最好的就是教书的山长,连官府都卖她情面。

“我给你写欠条。”

事已办妥,慧娘只得承情,转身去寻客栈掌柜讨纸笔。

“不必。”江晚璃近前拦了她:

“蒙您照拂多日,权当我的一点心意。若打了欠条,我哪还有脸住?”

小江美滋滋:帮忙买个不动产成就达成

小林开心到跳脚:捡来的阿姊好感度 1008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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