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冬月万山雪。

山路断了小半月,林烟湄只得住进了新买的宅院。

听邻里说,前房主是位独居的整洁老妇,孩子高中后往南方入仕,可老人讲究叶落归根,说啥也不跟,这才留了此小院。

房是间不大的土坯房,前年镇上官府出钱帮着修缮的,胜在结实。

锅碗瓢盆俱全,萧岭回不去,林烟湄手头钱又吃紧,便也顾不得讲究,洗洗涮涮又拿来用了。

只需去菜市买点粮,日子就能过。

有一天,慧娘犯了风湿动不得,采买差事落在了江晚璃身上。

结果,她穿着不合体的补丁旧衣上街买萝卜,被镇上几个富户家的孩子瞧见,围堵她讥讽了半晌,说她是穷酸乞丐,入冬不配吃菜,应该蹲在街角抱个破碗乞讨。

自幼清傲的江晚璃哪受得了这番讽刺!

可出言不逊的又只是几个半大孩子,她与人较劲是自降身段,也没这必要…

是以,江晚璃连萝卜也没买,窝着火气打道回府,气不过就跟林烟湄一通说道。

小鬼坐在门槛上,借傍晚的日光温书,听罢抱怨,便合拢书册,偏头贼认真地端详她。

江晚璃以为林烟湄在思量安抚她的说辞,自觉回视过来,静等下文。

哪知,下一瞬,林烟湄嬉皮笑脸地戳了戳她的外衣:

“我看阿姊有做乞丐的潜质。昨日私塾外乞儿碗里,有五六个铜板呢,能换好些肉包。”

江晚璃脸上挂着的恬然淡笑,一寸寸碎掉了。

温婉眼波化作根根毒刺,直指林烟湄的心口。

她觉得自己的七窍都生了烟,烟雾比邻家的炊烟猛多了!

“玩笑,玩笑而已。”

林烟湄忽觉危险,抱着书退去家门口,眨巴着眼装无辜:

“你若不爱听,我不说就是。”

“我看你瘦骨嶙峋又能吃苦,也有做乞儿的潜质。”

江晚璃有仇必报的,她起身一步步逼近林烟湄,嘴角勾了抹瘆人的怪笑。

林烟湄好想夺门而逃,可晚饭时间将至,慧娘又下不了炕,江晚璃若把她关外面,她会冻成饿瘪的冰雕。

“阿,阿姊…要不咱…各捧个破碗上街试试?这会人多,谁讨的钱多谁更像乞儿,可否?”

这诡异提议入耳,江晚璃眼底涔满了匪夷。

林烟湄的思量真是离奇,气得她想笑。

默然须臾,她余光瞥见墙边堆着的杂物,当真发现了个碎陶盆。

她躬身捡起盆,朝林烟湄丢了过去,冷声恐吓:

“去讨吧,讨不来别回家。”

小鬼愈发淘气没边,得治治!

林烟湄举着盆掂了掂,又大又重,不好。

她将盆扔地上踩了两脚,嘎巴,盆碎为两半。

江晚璃差点以为这孩子魔怔了。

哪知,小鬼逮到她怔愣的时机,一把攥住她的袖子,强行拉她出了家门,还塞给她一块碎盆:

“你东街我西街,天黑后家门汇合,你不动就是输,今夜饿着。”

不会做饭的江晚璃牙根有点痒。

偏生此时,撒丫子跑远的林烟湄站在街口,朝她扮了个挑衅的鬼脸。

讨打。

江晚璃拔腿追了上去。

“让让,都让让!”

刚跑到路口,与窄巷相对的主街忽而冲出一队官兵。

江晚璃不知这是谁人的兵,为自保,她下意识拔下发簪,用头发挡住脸躲进了避让的人群。

官兵闹哄哄在主街挨家搜查盘问,江晚璃不敢近前凑热闹,躲在一商户后门的枯树下,当真装起了乞丐。

“吧嗒—”

一声金属砸击陶盆的清脆响声过耳,江晚璃扒开长发瞟了眼。

好嘛,真有人给她扔铜板啊…

她耸肩苦笑了声,继续倚着树干发呆,等官兵撤退。

这一等,残阳落山,泠月东升。

听得主街收兵的号令,江晚璃懒洋洋拎起陶盆想走,不远处突然传来声轻唤:

“等等我,找你半天了。”

她回头瞧去,手里也举着盆的林烟湄正小跑着过来。

江晚璃站原地没动,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好胜心,她偏想看看林烟湄这乞儿是否合格。

“啊?你碗里怎这般多?”

追来的林烟湄瞄见她的陶盆,瘪嘴泄了气。

江晚璃定睛一瞧,小鬼碗里只一枚铜板,可怜。

林烟湄抢过她的盆扒拉着:“四、六、八,九?居然有九文?我输了,唉。”

“咚!”

江晚璃弹了林烟湄一个脑瓜嘣。

如此不光彩的赌局,傻姑娘还真计较胜负?

“哎唷!”

林烟湄揉着脑袋,哀怨地白她一眼,左手却诚实地捏了一把铜板,闷闷嘀咕:

“婆婆病着,菜也没买,这钱换包子吧,好歹不用挨饿。”

江晚璃心觉不妥,可拦阻也无必要。

她们无法找到施舍者还了钱,跟人解释什么离谱赌约,不如花了省心。

是夜,小屋内满是肉包的香气。

江晚璃吃饱后也没想明白,为何碗中能有九个铜板!

她披头散发躲官兵的模样,十分惹人怜?

昔年朝中权贵夸她贵气天成、雍容典雅,难不成都是放屁?!

江晚璃的自我认知彻底垮塌,心绪落寞不想睡,孤身踱入院中赏月。

林烟湄深觉费解,外面很冷,江晚璃又惧寒,怎还出门了?

她不放心便跟了出去:“你怎么了?”

“没事。”

江晚璃不想说真话,怕小鬼笑话她。

况且,她也说不了真话就是了。

林烟湄没再问,只悄然伸出手,拨了拨江晚璃勉强缩进短了一截的袖管中的指尖:

“回屋吧。”

江晚璃往后退了些许,林烟湄近来老是不经意间与她拉手、推搡。

平日隔着衣料尚可,今时手指捏手指,她不太适应。

要知道,京中女女婚嫁蔚然成风,她这年岁也可成家了,怎好随便摸小娘子的手…

“手好凉啊,若执意待外面,我的棉衣给你。”

林烟湄察觉她不想走,立刻就要解外套:

“明日买件成衣吧,能穿很久,家里还有余钱。”

“别脱了,着凉。”

江晚璃软了心肠,推着她的背往回走:“进屋。”

小房虽是单间,但内里也有分隔,卧房与堂屋隔了半堵土墙,更挡风保暖了。

江晚璃拎过板凳坐在外间,问着林烟湄:

“土坯房防风,山间不缺土,为何向阳村无人盖,却都费心搭木屋棚?”

“因为木棚税少,土坯房税高,住不起。”

林烟湄想起旧日苦难就觉得心塞:

“以前劳役多,前些年北蛮侵略,抓流民充军,多有去无回。向阳村本有百余口,那以后只剩二十人,盖大房子给谁住?”

江晚璃眸色渐黯,她不记得流刑有附加的房屋税:

“慧娘是从军伤了腿么?”

“她早年就伤了,也因此逃过了充军劫数。村里打仗活着回来的,只有陆凤。她用军功换了自由身,是记挂村里老幼,才没搬走的。”

“都过去了。”

江晚璃后悔问这些惹林烟湄神伤的往事了,遂轻拍了拍林烟湄的肩头:

“困了就去睡,明早还要上学。”

“是啊,过去啦。”

林烟湄慨叹了声,转眸笑盈盈望着江晚璃:“青雾,谢谢你。”

江晚璃见她眼光笃定不似调侃,面露迷惘:

“谢我什么?”

“谢你买了这间房,达成了我多年的心愿。我若能求得功名,以后加倍还你。”

“不需你还,你救我一命,这些都是小事。”

江晚璃蹙起眉,郑重道。

林烟湄却格外拎得清,执着掰扯:

“遇熊那日,你还我了。即便是病熊,没你我也活不了。”

江晚璃拗不过她,起身直奔里屋:“那就以后再议。”

若她们俩还想维持交往,恩怨与利益往来总不该分得太清楚。

你不欠我,我不欠你,拿什么纠缠?

翌日天色响晴,接连几天都有太阳,厚重积雪渐渐消融。

腊月初,山路复通。

林烟湄与邻居借了板车,和江晚璃回了趟村子,搬运家中存粮和猫狗。

向阳村的大伙被困多日,得不到她家的消息,都很担忧,而今见人好端端回来,便过来聊聊天、帮帮忙。

之前家里没人,点雪和豆饼都是大家帮着喂的。

陆凤还备了块好狐皮,托林烟湄给慧娘带去,缝件御寒的袍子。

临走前,作为交换,她缠着江晚璃学了半日投掷石镞的技巧。

江晚璃颇有耐性,又懂得因材施教,点拨到位,是个名副其实的好老师。

一天往返实在折腾,林烟湄顾及到江晚璃大抵吃不消,就在村中歇了一晚。

转天清早,江晚璃得知山里有上好的杉木和柏木,非要怂恿林烟湄陪她去砍树。

村口,柳三娘碰见她们,就随口打听了两句,而后跑进村唤来了七八号帮工陪她们上山,半日就砍了好几棵大树,把板车装得满满当当。

大伙不知江晚璃意欲何为,皆好奇地问东问西。

江晚璃只勾唇笑笑,故意打哑谜,连林烟湄都瞒着。

直到腊月末,岁除将至。

手巧的慧娘缝了些讨喜的布偶拿去集市卖,江晚璃总算从她那堆破木头里扒拉出一件成品,抱着兴冲冲出门,撵上了慧娘:

“阿婆,一起去。”

“你这是…没丝弦的琴?”

慧娘仔细打量半晌,勉强认出些模糊的轮廓,哭笑不得。

江晚璃颇有些洋洋得意:“阿婆慧眼,正是。”

“穷乡僻壤,哪个买账哟?”

慧娘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自有办法。”

江晚璃成竹在胸,底气十足。

小江:发家致富看本姑娘的!(内心OS:小鬼道谢好听,想多听,天天听)

小林探脑袋:让我看看姐姐又在鼓捣什么猫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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