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大师栖在珈瑚巨树顶上的一根树枝上，眯眼看着夏日清晨的蓝天。
过去两天里，他几乎整天栖在这里，普特陪在他身边。他们在仔细察看瑚尔海远处云团的动向。
“召集团队，”他简单地吩咐道，“有足够的东西让他们观察。”
“干吗？干吗？”普特把赛林摇醒时，赛林睡意蒙眬地打哈欠说，“还是大白天呢，普特。我们应该睡觉。”
“现在不睡了，孩子。有重要的课，在树顶上。队长要你现在就去，快！”
会是什么呢？赛林想。
只有在执行飞行任务时，普特才管一指大师叫“队长”。
可是天气并不恶劣呀。外面天空啸朗，风平浪静。
现在正值金雨车节，树枝上悬桂的一串串珈瑚果都变成了黄澄澄的。
赛林来到树梢时，其他猫头鹰已经聚齐了—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马丁对着晌午的太阳打哈欠，丽莎倒是很清醒，带着一肚子问题，已经在连珠炮似的发表她关于云层结构的观点了。
红宝吐出她上午的小食团儿，眼巴巴地看着赛林，她似乎还困得要命，一不留神就会从树枝上栽下去。
就在这时，布伯和艾文来了。
赛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布伯了，他大概到大嘴岩去执行侦察任务了，谢天谢地，总算跟别人一样平安回来了。
“塞只老鼠进去，丽莎。”布伯粗声粗气地说，把一只田鼠头朝下塞进了这只饶舌猫头鹰的嘴里。
“谢谢你，布伯。”一指大师用低沉的声音说，并眨了眨眼睛。
“好了，有谁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一指大师转向气象分析队的猫头鹰问道。
丽莎的爪子嗖地举了起来，不过她嘴里塞满了田鼠，还说不出话来。
赛林看看四周。
三位督导同时到气象分析队来上课还是第一次，当然啦，布伯并不算正式的督导。
显然，用布伯的锻铁铺的木炭进行训练的日子到此结束了。
他们现在要进入一场森林火灾。
几只年轻的猫头鹰沉默下来，羽毛紧紧地贴在身上。
唯一的声音是丽莎吞下最后一口田鼠的咕噜声。
然后，她用耳语般的、战战兢兢的声音说道：“可是我刚吃了东西，肚子饱饱的怎么飞呢？”
“别担心，”一指大师说，“我们还不飞呢，过一段时间再说。我今天让你们到这上面来，是要让你们看到火灾会给风和云带来哪些变化。即使在这里你们也能看到这些变化。知道吗，孩子们？瑚尔海对岸正在发生火灾。一场大火灾。”
他在树枝上朝着水面的方向跳了跳。
“过一段时间，我们就飞到瑚尔海的对岸去，飞上一些高高的悬崖，那里可以观察得更清楚些。我们将在那里驻扎一两天，然后就飞进去。”
整个上午，他们都在观察瑚尔海对岸的独特的云层变化。
气象分析队这些年轻的猫头鹰对鼓风褶、阴沟和排水孔这些怪词已经熟悉了，可现在又出现了一些更加古怪的名词，只听督导们在那儿谈论什么“压差”“热流反转”和“对流气柱”。
到了下午，他们解散后回去小睡了一会儿，然后将在太阳刚刚落山、黄昏尚未降临的时候醒过来，动身飞越瑚尔海。
“你紧张吗，红宝？”他们从树梢回去睡觉时，赛林问道。
“我要是不紧张就是傻瓜了。”羽毛黯淡的猫头鹰说。
“可是你飞得那么棒。”
“别提了，”马丁也插进来说，“你们俩的块头都有我的两倍大。”
“你们最害怕的是什么？”赛林问。
“就是他们称为“火帽子”的东西，”红宝不假思紫地说，“火从一个树梢眺到另一个树梢。我没法想象空气会变成什么样。我的意思是，在那种空气里飞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你怎么也猜不到什么时候就会碰上陷阱。”
“严格说来，火焰确实对空气有影响，”丽莎赶了上来，“因为，根据文献所说，火焰会顺着一种所谓的燃料梯往上爬。”
“是啊，替我想想吧，”马丁说道，“我在地面，我的任务是寻找最小的带余烬的木炭。一旦发生那种‘火帽子’的状况，以我的这点点分量，肯定会被直接吸上了燃料梯。”
“不仅仅是你，我们都得在地面待一段时间，”赛林说，“我们谁都可能遭遇这种事情。你不用小看自己。”
马丁歪过脑袋，眨眨眼睛。
他看上去并没有放下心来。
虽然他们还没有进入森林火灾现场，但团队每个成员都要负责采集某一种木炭或余烬。红宝飞得最棒，寻找的是散落在热流气柱最高部分的那些余烬。
赛林和丽莎的指定位置是在对流气柱各个侧面的中点，小个子马丁则在地面活动。
实际上他们都要做一定的地面工作。
赛林忍不住想到，这次飞越瑚尔海，跟近六个月前他飞越大海来找珈瑚巨树时是多么不同。
他记得当时暴风雪疯狂地肆虐，整个世界变成了飞舞旋转的茫茫白色，天空和水面融在一起，成为一片混沌。
如今，天空清澈明媚，下面蓝色的海面风平浪静，看不见一点儿波澜。
海鸥浸染在夕阳的余晖中。
偶尔，有一条小鱼逃脱大鱼，在水面上闪过一道银光。
然而，当他们接近对岸时，空气确实有了变化。
赛林像另外几只猫头鹰一样，对气味并不特别敏感，但也闻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们降落在高处的悬崖上。
一指大师已经用他残缺的爪子指着悬崖下面的一些云团：“我们管它们叫瑚尔云。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丽莎的爪子嗖地举了起来：“因为它们跟瑚尔果的种子是一样的形状。”
“正确，小姐。”一指大师说。
马丁轻轻叹了口气：“她就不能安静点！”
看得出来，马丁非常紧张，比别的同学还要紧张。
赛林真为他感到难过。
他是团队里个头儿最小的猫头鹰，那感觉肯定特别可怕。
“别担心，马丁。你一定会很顺利的。”
“赛林，你真好，可是你知道吗？我是采集队历史上第一只北部拉锯猫头鹰啊！”
“他们肯定认为你不同寻常，马丁。”赛林说。
“可万一我不是呢？”马丁说，担心得声音都有点发虚了。
一指大师继续讲解瑚尔云：“它们顶部之所以弯成那样，是因为——好吧，你来告诉我。”
丽莎的爪子又一次举了起来：“这是简单的气象物理学现象，我在著名气象学家思拉的书里读到过——我应该补充一句，她是一只斑点猫头鹰。”
丽莎垂下目光，摆出一副赛林认为十分讨厌的貌似谦虚的样子。
“闲话少说，亲爱的。”一指大师粗声大气地说。
“噢，好的。因为云层上面的风刮得比下面的风快得多。”赛林感觉到马丁开始发抖。
“说不定，我会成为红宝在空中抓的那种燃烧的余烬呢。”他用十分惊恐的声音说。
“好了，我们在这里扎营、等待，一直等到能够安全深入火灾现场、寻找木炭的时候。到时候由布伯和艾文负责，把你们领到木炭和余烬最丰富的地方。我留在这儿观察天气，定时飞进去听取汇报。你们只要按盼咐去做，就都不会受伤。红宝和普特飞在顶层，艾文和丽莎飞在中层，下面是赛林。赛林负责掩护地面的马丁。如果有谁需要帮助，我和布伯随叫随到。你们一定要留意你们的搭档。”
接近午夜时，一指大师宣布出发，飞向旁边的那座悬崖。
他跟普特一起飞出去侦察了几次，现在又回到这座悬崖上。
“在峡谷的东端可能会有气温逆增，我们不准备派猫头鹰去那里。气温逆增会锁住烟雾，你们知道烟雾开始上升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吗？”
赛林认为这肯定意味着气温会发生变化，然而，令人气恼的是，丽莎又把爪子举了起来。
“闭嘴吧，丽莎，”一指大师没好气地说，“虽然赛林不像你那样对思拉了如指掌，但我感到他或许知道答案。”
他怎么会感到我知道答案呢？
是不是就像我有标记，一指大师在我身上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但是赛林确实感觉到自己知道答案。
于是，他不敢肯定地说：“我认为，当烟雾升起来的时候，意味着空气会有变化。”
一指大师直盯着赛林，此刻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光不再灼灼燃烧，而似乎照亮了赛林的整个大脑。
赛林顿时觉得信心倍增，而且能够很轻松地幻想出隐形空气的面貌。
“空气会上升、翻转、向上盘旋，在这种情况下，我认火势会燃得更旺更凶。”
“非常正确！”一指大师声如洪钟地说，“孩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脑海里看到的。我可以想象出来，我感觉得到。我用我的砂囊思考，关于空气和热量的运动，还有…”
“没错，谢谢你，孩子。”
一指大师转向队里的其他猫头鹰，“学习有多种途径——通过书本，通过训练，通过砂囊感应。这些都是很好的途径，但拥有砂囊感应的寥寥无几。”
“什么是‘砂囊感应’呀？”丽莎机警地问。
一指大师说话时眼睛仍然盯着赛林：“这是一种超越普通思维的思考方式，砂囊感应可以使你立刻获取真相，深人理解现实。这种技能是学不会的，却可以通过对自然界的极度关注和敏感而逐渐获得。”
赛林眨眨眼睛。
在这只年迈的猫头鹰眼里，我确实不同凡响呢。
我差不多跟丽莎一样聪明，而且一指大师信任我！
现在可以转移到离火灾更近的悬崖上去了。团队升人空中，每只猫头鹰都紧挨着自己的搭档。
刚飞到一半，他们就看到滚滚浓烟在夜空的衬托下几乎成为白色，接着又看到火舌在黑夜里狂舞。
一指大师开始大坡度倾侧转弯。其他猫头鹰紧紧跟上。
不一会儿，布伯和普特回来了，爪子里抓着新鲜的、仍在挣扎的老鼠。
“少吃点，把毛发都吃下去！”一指大师吼道。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说毛发。”马丁轻声说。
“听说他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名叫北方王国，那里的人说话很奇怪。”红宝说。
“可是，毛发是什么意思呀？”马丁追问道。
“我想是又有皮毛又有羽毛，大概介于两者之间吧，”红宝说，“你想让我问问丽莎吗？”
“不要！”赛林和马丁叫苦不迭。
不到一个小时，布伯从高处飞了下来！“准备起飞。”
猫头鹰们站在悬崖边的花岗岩薄片上，用爪子钩住岩石边缘。
他们展开翅膀，布伯发出命令：“火！”他们起飞了，先是布伯和艾文，接着是红宝和普特，然后是丽莎、赛林和马丁，最后压阵的是一指大师。
没飞多远，他们就感觉到热气扑面而来。
热气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那声音却是始料未及的。
怪物的狂吼声在他们的耳畔轰鸣。赛林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布伯和艾文让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唯独没有提到这种声音。
他们知道热气，知道强烈的上升气流，以及所谓的凉爽点和陷阱。
他们甚至知道火灾最可怕的招数火焰催眠。在这种情况下，火焰以它致命的丽腾跃肆虐，会使一只猫头鹰完全惊呆，无法飞翔。猫头鹰了飞行的本能，翅膀动弹不得。
突然坠落地面，也就是“栽”了。
如果猫头鹰已经在地面上，那么火势就会迅速朝他蔓延，猫头鹰却根本无法起飞，因为翅膀僵硬地耷拉着，像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一动不动。
这些赛林都知道，但谁也没有跟他说过这种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