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怪不得有这样一句俗语，做坏事时所有人都似乎有个共识——选择一个不见光的地方。

因为见不得人。

这些用在鱼身上也完全没问题。

乌潭眼前就正上演着这样一幕，在沉沉一片的海底都显得暗沉的地方，其中甚至没有一丝靓丽的色彩。

一条黑尾人鱼被围在最中间，面上被昏暗隐没，看不出什么，他怀里抱着一只黑色的箱子，微微垂头，他身形高大健美，但周围一圈都是同样体型的鱼，将他围在中间。

于是便显得势弱了。

在乌潭眼中也是如此，看啊，这条人鱼看着多么弱小可怜无助啊！

他需要帮助。

乌潭笃定。

而且这条人鱼会做很多漂亮的小饰品诶。

乌潭原本就偏过来的天平更是死死压下，偏过来的这边赫然写着：这忙我帮定了。

周围那群看起来似乎无法战胜的人鱼在乌潭眼中破绽其实很多，他眼里的热烈都因此褪去些，但想起之前那小摊子上的饰品。

琉璃珠一样的瞳孔中再次绽放出夺目的色彩。

在乌潭没有注意的地方，那条看似没有反击之力的黑尾人鱼隐没在暗色中的黑瞳比周身环境更沉，他指尖微微颤抖，而这绝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兴奋。

黑尾人鱼维持浮在海水中姿势的黑色鱼尾微微绷紧，其间密布的鳞片都因此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身上的肌肉线条也因此缓缓浮现。

然后——

眼前蓦然出现一抹截然不同的色彩，简直像是在一片黑沉中带来了一束光，耀眼而梦幻，白色的，温暖却又凉凉的色彩。

黑尾人鱼抬起的眼睛瞳孔中映射出一小点白色的光，原本类似捕猎的快感都慢慢退散，他对那抹光产生了无尽的好奇。

这样显眼的颜色自然不只吸引了他一鱼的视线，周围一圈除了背对的鱼慢了一拍外都注意到了这格外不一样的色彩，全都抬起了头看过去。

万众瞩目的乌潭速度飞快，几秒钟就从远处一颗小点放大到了形成包围圈的一尾人鱼身边，借着冲过来的力量一尾巴拍上去，那人鱼就被这力道拍出去一大段距离，胸口被拍到的地方都塌陷下去。

边上的其他人鱼也马上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善茬，神色间都带上狠厉，没有商量，分成两队冲向了这新来的和刚刚围在中间的一黑一白两条鱼。

乌潭却一点时间没有耽误，先一步找上左边正冲自己来的人鱼，上前指尖刀片一样的长甲从这人鱼胸口和锁骨处划过，带下来几颗艳红血珠，然后没有停顿顺着划上去在人鱼下颚和耳鳍间留下一道深而薄的伤口。

这是人鱼的要害处，一尾巴拍上去，这条人鱼就丧失了攻击力被打出了战场，乌潭自觉很有分寸，并未下死手。

另一边的人鱼眼见自己的同伴这模样，眼中顿时一片血红，什么任务都顾不得了，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同伴讨回性命，凶猛上前有力的尾巴和尖利指尖一齐出击。

乌潭避开这人鱼积蓄力量的一尾巴，转眼到他背后借力将其打出去，却没有继续跟他缠斗，而是快速到了黑尾人鱼边上尾巴配合着手上的巧劲将黑尾人鱼身边的几条一齐拍飞出去。

那边人鱼们冲上来的空隙，乌潭还有空闲在黑尾人鱼耳边留下漫不经心的一句：“看不出来，长这么大怎么没什么用呢？”

黑尾人鱼此时身上已经不再紧绷，甚至有些悠闲，只有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身前那个游刃有余的身影，跟随着对方不肯落下一点。

直到对方将那几条人鱼都打败，再也爬不起来。

那抹白色身影却没有再接近，而是回首看了一眼后离开。

黑尾人鱼手中的箱子突然消失，他目光在那远去的人鱼背影上停驻片刻，上前慢悠悠游到了那几条被打到一处随着水波漂流的人鱼身边。

“咳咳……这次……你有帮手……下次……我们绝不会放过你们——”眼中充血，全身青紫的人鱼咬牙恨声，声音微弱，但依旧不肯示弱。

边上几个同伙已经说不出话，但眼中的恨意也十分浓厚。

黑尾人鱼垂眸看着他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眸带上些笑意，似乎在对这些鱼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他好特别，我觉得有点有趣，而且很强，你们太弱了，他好像不太过瘾，下次希望有强大些的过来，好吗？”

他轻声问，在这几尾人鱼染上些惊恐的视线中露出手上骨节处的尖刺和指尖，动作毫不犹豫，话里却带着些遗憾：“为此，就只能牺牲你们了，下次可不能还是你们啊。”

黑尾人鱼转身循着刚刚那身影离去的方向游去，身后是几尾死不瞑目的人鱼尸体，仅仅太阳穴处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圆形创口，血色在暗色海中飘荡，吸引来暗处的各色鱼类。

***

藏于暗红色石头洞口中的一尾红色小人鱼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但他的红色眼睛开始慢慢亮起来了，因为那一抹白光逐渐出现了。

回来了。

乌潭脸上犹带着刚刚那一场打斗留下的兴奋，脸上也因此带上红晕，虽然有些不过瘾，但难得跟这么多鱼打上一架还挺舒服的。

在前世他可不是这样好斗的人。

但是，他现在可是鱼啊。

乌潭想着，轻声哼着歌去找自家崽子。

拨开红色石头前长长拖下的海草，露出一张软乎乎的小脸，和上面亮晶晶的双眼，乌潭毫不客气上手狠狠揉了好几下。

养这崽子为的不就是这样的时刻吗，乌潭揉完把崽子提溜着出来了，然后就被小人鱼黏了上来，尾巴跟身子都要贴上来，黏黏糊糊的。

乌潭已经开始习惯这小崽子的黏鱼了，并没有太在意，而是将那两只朱砂抱不住的大篓子拿了出来。

扭头看看身边的小崽子，乌潭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将一只大篓子里面的东西都腾到了另一只里面，空出来一只篓子，乌潭将朱砂从身上捏下来塞到了大篓子里面，然后帮小人鱼把手抓住了大篓子边缘。

大篓子整个要比小人鱼都长好些，宽倒是差不多，所以朱砂在里面还挺宽敞。

“抓紧了。”提醒小崽子一句，见小崽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乌潭就要继续回白色蚌壳那边去了。

后面被一起拖着的朱砂嘟着小脸不太高兴，眼睛都没那么圆了，但还是听话地紧紧抓住大篓子边边，只露出一只脑袋，后面的红发飘啊飘，像是一只小旗一样。

回去白色蚌壳的路上跟刚刚去打架的路有一段重合，乌潭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去了一些，但依旧高兴，于是又唱起回去的歌。

另一边往这边来的黑尾人鱼耽误了些时间，以至于有些匆匆忙忙，在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和感受到的气息才缓了缓。

声音还在靠近，他抬手毫不客气在身上捶出几道青紫的痕迹，然后拿出自己的黑色小箱子。

出现在乌潭眼前的就是一只看着十分可怜，似乎被狠狠欺负的黑尾人鱼。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海水要澄澈些，乌潭也得以看清这黑尾人鱼的脸。

乌沉的眉眼与苍白的皮肤的对比鲜明，轮廓清晰明确，唇色浅淡，虽然眉眼的色彩极深，但带来的却是种淡漠的感觉，像是一幅水墨画。

但是……他怎么在这？

乌潭打量这条鱼好几眼，在他身上的痕迹上停留片刻，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些嫌弃。

那群鱼都被他打成那样了怎么这条鱼还被欺负成这样啊。

真弱。

但是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了，他当时已经帮了这鱼，仁至义尽。

乌潭想着，要绕过这条鱼离开。

后面只露出个脑袋的朱砂绷着小脸，直勾勾看了这黑尾人鱼一眼，很快有些紧张地看向了前面的身影。

有了我可不能有他了哦。

黑尾人鱼对眼前这一幕没有太意外。

他先拦住了乌潭。

乌潭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看他，干嘛拦着我回去？

视线中明明白白透露出这个意思。

对方密密匝匝的黑睫微垂，将手上的小黑箱子打开，几排比起之前那小摊子上更加精致的小东西就出现在乌潭眼中。

乌潭睁大眼睛，眼里亮起光，再不见刚刚的嫌弃和不耐烦。

一直关注着这些的红尾小人鱼见此手上都抓得更紧了，但看了看那漂亮的小东西们，虽然不高兴，但无能为力，最后只继续嘟着小脸了。

黑尾人鱼似乎没有看见这一切，只是轻声道：“你刚刚帮了我，除了里面的那些工具，都可以送给你。”

乌潭眨了眨眼睛抬眼看了看黑尾人鱼的脸，又看了看那些漂亮的小东西，觉得这鱼都更加顺眼了，原本只觉得长得还蛮好看，现在好感度蹭蹭蹭往上涨。

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有些扭扭捏捏地道：“没事，我挑一个就好了。”要不也太占人便宜了。

看这鱼这样子，以前恐怕没少被欺负过。

黑尾人鱼被眼睫遮住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着抬眼消失，他诚恳道：“其实我还有想要拜托你的地方。”

“什么？”乌潭视线还停留在那些小东西上。

“我怕那些人还来，之后能不能跟你一起行动？”对方小心道，很快又连忙补充：“我只跟在你边上，你不用管我，我会自己找吃的自己跟上的。”

乌潭闻言犹豫抬眼，抿唇思考。

“每五天都可以给你一个跟这些差不多的东西。”

“好。”乌潭毫不犹豫。

黑尾人鱼微微笑了，他似乎放松了些，自我介绍：“我叫穆奚。”

乌潭答应下来后便不再多虑，点头：“乌潭。”

乌潭。

穆奚眼中笑意深切，他抬手朝乌潭示意：“那这些就都给你。”

乌潭一愣：“不是说每五天一次吗？”

“这些不算在内的，是这次你帮我的谢礼。”穆奚点头。

乌潭一想，也没有拒绝，愉快地收下：“行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穆奚露出感激的笑：“谢谢。”

乌潭挥挥手没有说什么，带着穆奚和身后两个大篓子加倍愉快地向前游去。

后面嘟着小脸的朱砂有些憋屈，他都没有听太懂，眼里懵懵懂懂，但也知道这个黑东西要跟着他们一起了，于是连后脑勺看着都不高兴。

穆奚跟在最后，听前方传来的白尾人鱼毫不顾忌的歌声，将空荡荡的箱子合上，眼中趣味加深，有些漠然地瞥过那只红脑袋，视线最后还是落在了前方那个白色身影上。

以后，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