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家带小白去小区里走了半圈,白习瑾设好了许多个闹钟,坐在钢琴前长呼出一口气,翻出谱子来。
高长敬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奋笔疾书,和四处飘飞的字符作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今天只是随便弹弹。
白习瑾瞥一眼皱眉苦脸的人,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当个好人。
那天无意中听到一组很有意思的纯音乐,安静平和,应该适合安心。
所念皆星河,星河不可及。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山海皆可平。
小白团在琴边安静地听着,湖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像澄澈的碧海。
琴声终了,小白睡着了。
高长敬差不多写完一科,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和白习瑾一人占了一个沙发,躺下午休。
返校的时候白习瑾在心里不停地算着剩下的几道题,临进校的前一刻和高长敬说了,确实与答案无甚差别,这才心安理得地谈天说地。
高长敬看着他,问:“要是期末忙了,中午回不去,小白怎么办?要不送到我家里去,让我妈照看?”
白习瑾动作顿了顿。他自己一个人可以随遇而安,但是小白却是不能这样等闲视之,现在上起学来早出晚归只留它一个在家已经不放心,更何况忙起来更是无暇顾它。
于是他对高长敬说:“那高三的时候送到你家去,周末我接它回家。”他倒是不担心小白会过得不舒服,参考高长敬妈妈养金毛的方式,值得担心的仅仅是小白会不会过早发福,胖成一只圆润憨厚的猫姑娘。
高长敬看他沉思,还以为是舍不得,赶着去宽慰他:“我家的金毛绝对比我过得好,我妈一直叫腊月宝宝,我哪里比得上她的狗儿子。”
白习瑾愣了一下,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什么,看着幽怨愁苦的高没有任何地位长敬,凑过去压着笑声轻轻说:“宝宝你好。”
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高长敬沉默了几秒钟勃然大怒,抓着书包立即就追。
撑着椅子坐下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大热天里只一动就闷闷得喘不过气来。
无意扯开校服衬衫最顶上的扣子不自觉地扇着风,空调送来的凉意很是舒爽。白习瑾后知后觉地有点口干舌燥。
夏清瑜靠在桌子上关好窗帘正睡午觉,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一阵带着热度的风掠过身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清楚,就清晰地见到几滴水从白习瑾的嘴角一直滑到衣领下的锁骨里。
宛如一块凝脂美玉。
他瞬间就坐直了。
之前才知道名字的,面前这个数日前见过的,昨晚出过一场闹剧的,名叫白习瑾的男生。
瑜、瑾、珩、珹……许多个形容玉的字在眼前铺开,最后定格在一千八百年前英姿勃发的周公瑾身上。
像却不全类似,鲜衣怒马少年时,却杂糅着卫玠似的脆弱易碎,当真是白璧无缺。
他再次想到,当初他自己是那样说的。
纤瑕不能玷瑾瑜。
真是贴切极了。
白习瑾没注意后边这道热切的目光,随手抽了张纸擦干净桌沿上的水滴,颇有成就感地笑。
老秦夹着一沓卷子走进教室来,敲敲讲桌,微笑着留下了半小时后开学典礼的礼物。
以及底下一片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哀嚎。
三中开学典礼照常开始。A班的学生们赶在开场前你推我挤地缩在角落里,打打闹闹犹如出门春游去的一年级小朋友。
夏清瑜问了几个过来打招呼的同学,勉强能将各自的名字与面容暂时对上,于是也就趁机混入一片交谈声中,隐匿起来。
余校长上台开始讲话之后,密密交错的说话声就小下去了,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默念时偶尔发出的某几个音节,清晰落入耳中。
白习瑾低头在方才发下来的空白试卷上写式子,眼睛里映出连片的字符,浓密的睫毛在炽烈的灯光下投出一片细碎的阴影。
这样自由规律的眨眼终止于听到自己的名字,需要换上笑容走上台去。
多么尴尬的时候。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只领奖不用动还可以坐在座位上不说话就好了。
可惜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因此总不能如愿。
不得不说效果不错。
台下昏昏欲睡的学子们敏锐地捕捉到一抹清瘦的身影从礼堂一角站起来,一时间起哄声欢呼声击掌声闹成一团。刚入学的新生不知道气氛为什么忽然之间热烈起来,忙着四下张望。
夏清瑜的笔尖在薄薄的白纸上顿了顿,留下几点容易分辨的格外深的墨痕。
李朝阑刚好卡在最后一道填空题,列了几个式子都与题目相去甚远,如此一来反而有了时间放松活动前后观望。她见夏清瑜处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里一脸茫然,便起了解惑的意思。
她的目光随着白习瑾一步一步走向明亮的灯光下而移动,身子往后倾,小声告诉夏清瑜说:“白习瑾上学期就是学生代表上去念稿子,结果和前边状态不佳的教导主任对比太过鲜明,于是就全校轰动。”
其实夏清瑜一向对各类八卦闲话没什么感觉,既不想主动探究也没心思听别人窃窃私语,只是新来三中总得了解一下时事,李朝阑又如此热情,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实他是有一点私心的,按照认识的时间来讲,白习瑾是他在A班最熟悉的人,虽然仅止于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和他人的赞赏。
然而,还有不慎瞥见的落寞与隔着窗户一闪而逝的模糊的眼泪以为铺垫。
他发自内心地想,倘若能选一样事物与之作比,也许就是玫瑰。
这样美得惊人的一个人,要是损毁了一丝一毫,又该多么可惜。
白习瑾背过手抽出夹带的稿子,扫过台下坐着的一众千姿百态的学生,忽然有点想笑。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
A班偏居一隅却胸怀天下,时不时没缘由地在下面鼓掌叫好,白习瑾一边听着,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出浅浅的弧度。
炽热的灯光似乎尤其钟爱中央的少年,温柔地描绘每一寸身躯,修长的影子落在幕布上,与台下离得不远。
有人在笑,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不为所动,有人四下打听。
还有人在凝望。
夏清瑜转着笔目不转睛地看着四四方方一块演讲台,终于忍不住取了眼镜。
他度数不高,平时时带时不带,但此时却觉得模糊一点会更好。
真是奇怪,在南中的时候他也是台上的常客,却从未发现过灯光会在笑起来的时候倒映在眼睛里,与整个人一并融为一体,比簇拥的鲜花和振奋的掌声更耀眼。
白习瑾讲完,朝台下深深鞠了躬,眉眼弯弯地走下来。
诸事按照惯例宣读了一轮又一轮,刚才挑起的热闹不过一场无足轻重的插曲。大多学生最后还是不得不无事可做,垂头丧气,呵欠连天。
一切仿佛又归于原点。
白习瑾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模拟敲击琴键的动作,一下一下撞在冷的桌面上。
夏清瑜迟来有了棋逢对手的兴奋。
其他人也许一晃而过忽略去了的,也许没有注意到的。
白习瑾走下台的几十秒,影子在面前几盏灯错落的排布下于幕布上相互穿行而过。
好像踏着光,可以奔向一片从未到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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