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醒了呀,小祖宗。”

盛锦循着这道略显轻佻的嗓音抬眸,对上方棋然无奈中夹杂着关切的眼,他沉默了一会儿,等到意识终于彻底清醒,才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哎哟喂,你可别吓我。”青年染着一头红发的青年夸张地叫了一声,试探性地想抬手去碰他的额头,被盛锦毫不留情地拍开。

“我刚才睡着了?”盛锦皱了皱眉,“没有说胡话吧。”

窥了眼他的脸色还不算差,方棋然一边嘀咕“今天这酒度数也不高吧。”一边回答他,“还说呢,喝得半醉的时候还硬要拉着我讲故事,刚讲完你跟盛总吵了架和好,人就倒了,给我吓一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疼吗?”

“还成。”

盛锦揉了揉眉心,又问他,“我睡了多久?”

“十分钟吧,反正我是怕了,要是你在这儿喝到不省人事那我今天可算是完蛋了。”方棋然耸肩苦笑了声,手里还在细致地擦拭着玻璃高脚杯。

才十分钟……

过往十年的岁月在脑海中片段式涌过,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历历在目。

盛锦已经很久没有刻意地去回忆往事,很多事情,他以为早就记不清了,可当他真正去细究起来,那些记忆便如同被掩埋在沙滩下的贝壳,潮水轻轻卷过就接二连三地冒了头。

“好了祖宗,你醒了就好,喏,先把蜂蜜水喝了,清醒点之后就抓紧回去吧。”方棋然点了点放在他面前的盛着液体的玻璃杯,似乎想起什么,心有戚戚道,“就你刚刚睡过去那会儿,盛总已经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

盛锦掀了下眼皮,伸手去拿那杯饮料,“他说什么了?”

“嗐,他说打你电话不通,让我叫你早点回家,还说我以后少带你喝酒——明明是你自己要喝,到头来什么都怪到我头上去了。”

方棋然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显然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盛锦在京市朋友不多,方棋然算是其中一个能在盛时澜面前过关的“狐朋狗友”,除了他是方城的堂弟,年龄只比盛锦大上三岁,俩人还算有共同话题以外,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他做事情有分寸不过界,看似轻佻经历却清清白白。

方棋然毕业后没进家里的公司帮忙,反倒从事自由职业,偶尔会在方城开的酒吧里帮忙以作消遣,美名其曰可以观察不同的人从他们身上找找灵感。盛锦有时会来找他喝酒,不过这里的人包括对方在内都心里有数,基本不会给他端上烈酒。

盛锦听完方棋然的话微微一顿,接着从衣袋中拿出设置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几则未接来电。

这两年盛时澜倒是说到做到,按照他承诺的“尽量”在许多事情上对盛锦放开了手,否则按照对方以往的脾性,估摸着眼下就不只是打来电话提醒,而是要亲自来接人的程度了。

况且——

盛锦反扣下手机,一口饮尽了那杯蜂蜜水,将空杯子搁在吧台上,才托着脸颊慢悠悠地说,“最近集团里事情多得很,他才没空管我。”

“得了吧,就算盛总不来,这会儿你家司机估摸着也已经到门口了。”

方棋然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柜子里,又重新拿了另一个开始重复之前的工作,嘴里的话不自觉变得有些犹豫。

“不过要我说,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盛锦歪了下脑袋。

方棋然看着他的神态,忍了忍,最后还是把“你不觉得他控制欲太强了”这句话咽了回去。

这兄弟俩这种相处模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人当事人都习以为常没说啥呢,他瞎掺和什么。

盛锦的视线落在他手上的动作,接着替他把心声说了出来,“你想说他控制欲强?”

“诶诶,这我可没说。”方棋然吓得手一滑,赶忙撇清关系。

盛锦睨了他一眼,“我又不会告诉他,再说了——你想的也没错。”

“哈哈。”方棋然笑了下,没顺着附和,转头打了个岔,“不过看的紧点也没错,不然就你这样儿的,万一哪天被人拐跑了可咋整。”

“就比如刚才,假如换个地方睡,现在醒过来都不知道人在哪儿了。”

脱离了少年时期的稚嫩,处于青年阶段的盛锦即使还未完全摆脱那股青涩感,但过分出挑的五官已经如同盛放的花瓣般完全舒展开来,眉目秾丽又掺杂着张扬的野生感,仅仅只是对视一眼都叫人目眩神迷。

“我又没那么弱。而且也没到那种程度。”

盛锦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方棋然半开玩笑地接上了话,“哎哟,要是美貌是把利剑,这一路走过来你都杀了多少人了。”

“我才没那么狠心。”

盛锦从鼻子里哼了声,半眯着眼,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看表情很显然也默认了他的话。

对自己的长相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方棋然一下子又想起家里养的那只长毛三花猫,平时不算特别亲人,但每次给它把毛梳整齐后,也是这样子趴在他怀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任由他抚摸。

两个人又互相插科打诨了一会儿,直到方棋然抬头看了眼身侧的挂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当即又开始催促盛锦。

“太晚了,抓紧回去吧小祖宗,不然下次盛总找上门来,我真是消受不起。”他摆出一脸牙疼的表情道,“想想电话我都是悬着胆子接的,每次接通都感觉免费游了趟南极。”

“怕什么,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盛锦笑了声,做足了看戏的姿态,染着红晕的眼尾随着他眸光的流动又叠了层绯色。

方棋然被他这幅样子晃了下神,叹了口气,压低了姿态又催促了一遍,“算我求你了,小祖宗、大小姐,快回去吧。”

“方棋然,你到底跟谁一伙儿的?”

“当然跟你。”方棋然狗腿地笑了下,“但你也得体谅体谅兄弟我胆子小不是?”

“那我不管。”

“哎哟大小姐——”

“得了,你废话真多。”

知道再晚点盛时澜是真的会找人麻烦,盛锦也不再逗他,随意理了下衣服从吧台前起身,带着半分笑意像来时那样如同一朵云般轻飘飘地离开了。

“回见。”

*

盛锦到家的时候,一眼望去客厅的灯光还亮着,他慢慢地踱过玄关,在客厅意料之中地看见了靠在沙发间的人影。

从盛锦露面开始,对方的眸光就一直停驻在他身上。

对上盛时澜掩在阴影中的眼,盛锦心下一叹。

他不是不知道分寸的人,之所以这个晚上方棋然三催四请他也拖着不愿意回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目前和盛时澜正处于单方面冷战期——在这种情况下,如非必要,他宁愿选择在学校住宿也不太想回家。

今天会回来,也是因为对方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回家。盛锦视线扫过盛时澜,发现对方连外出的衣服也没换,估摸着也是刚连夜赶回来的。

如果他不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就要这样继续等下去。

“小锦。”

盛时澜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时显得愈加冷清,硬生生截住了盛锦想要略过他回房间的脚步。

他偏了下头,最后还是选择回应,“嗯,你不是在出差吗?”

“提前回来了。”说完,盛时澜抬手点了点面前的茶几,说,“礼物。”

“这次的颜色很衬你。”

“你每次都这么说。”

盛锦顺着盛时澜的话走上前,拿起他面前那个精巧的盒子打开来看,在粼粼的光芒后呈现出来的是颗硕大的红宝石。

这样的礼物算不得有什么新奇,上一次盛时澜出差后给他带回来的也是一颗差不多大的粉钻,价值约有九个亿,一直被他存放在柜子里,还没来得及送去加工。

“哦,好看。”盛锦看了眼就兴致缺缺地将盒子阖上,心里的闷气又促使他随手扔回了茶几上。

坚硬的丝绒包撞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如果方棋然在这里,看到他的举动估计又会大呼小叫地喊“我的小祖宗,价值几个亿的钻石说扔就扔啊。”

分神想到这里,盛锦无意识牵起嘴角笑了笑。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想别人的事情。

寂静的空间中气氛骤然凝固。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盛锦敏锐地察觉到来自面前的人凭空生出的怒火。即使他神态毫无变化,也并没有张嘴说话。

但是紧接着,盛时澜格外平静地起身靠近,目光沉和,开口时用的是陈述的语调,“小锦,你生气了。”

“我哪里惹了你不开心?”

盛锦的思绪随着盛时澜的走动飘动起来,直到对方在他面前站定。对上那双熟悉的洇黑的眼,他突然很想凭借一时的冲动问出心底积压的问题。

但是呼吸起伏间,临到嘴边的话语就被重新压了下去。

“我累了,要回去睡了。”盛锦说完,没等盛时澜回复就准备离开。

但是对方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臂,吐出的话语音调很沉,“盛锦。”

如今除非极其严肃的事情,盛时澜很少叫他全名。

盛锦顺着他的力道停下脚步,倦怠地抬了抬眼,然后轻轻地笑了。

“哥。”他说,“我好困。”

他说这话时,眼尾也跟着耷拉下来,卷翘的睫羽微微颤抖,看起来有些可怜。

于是盛时澜情不自禁地放开了手。

但他很快又冷下神色,“……你叫我什么?”

“哥哥啊。”盛锦疑惑地看向他,眼里带着无辜。

“你从来不这么叫我。”盛时澜垂下眼睫,视线从盛锦脸颊滑过,从这个角度,可以将他的一切反应都尽收眼底。

“我现在想叫了,你不愿意吗?”盛锦直直看向他,目光探进盛时澜深邃的眼底。

“……你高兴就好。”

“是吗。”盛锦收回视线,唇角动了动,有些似笑非笑,“那我现在要去睡了。”

很快,两人的身影错身而过。

这一次盛时澜没再拦他。

直到盛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盛时澜仍旧望向他离开时的方向,掩在衣袖下的手背青筋迭起,如同挣扎的峰峦。

*

“什么我高兴就好。”

“骗子。”

修长的食指将漂在水上的小黄鸭戳翻了个跟斗,接着又将它扶正。

盛锦半张脸沉在水下,吐出的话也变成了一个个泡泡。

心底的叹息从口中流露出来,于是水上的泡泡也跟着多了。

洗完澡,盛锦又回到客厅,那里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只孤零零地留了一盏昏黄的灯。他又将那个装着宝石的礼盒拿起来,回到房间,戴上手套将宝石取出,小心翼翼地把它和其他的“同伴”摆放在一起。

这些年盛时澜送给他的宝石,大大小小地已经摆满了一整个收藏柜。琳琅满目,在灯光下闪烁着交叠着耀眼的火彩。

那个孩童时收集石子的玻璃罐子却被对方拿走,和水晶球一起摆放在书房的办公桌上,盛锦偶尔找到喜欢的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子,还会带回来放进那个罐子里。

想起这些,盛锦无声地叹了口气。直到他做完这个举动,这才恍然惊觉——

他这段时间叹的气,似乎比往常都要多了。

大概是今天喝醉后让他回忆了太多往事,这天夜里,盛锦又做了一个和从前有关的梦。

梦里是十八岁的他,在过完生日的那个晚上和盛时澜坐在花房里闲聊。

那时他们自然而然地料到了关于感情的话题。

盛锦从前在M国就读时在同学间就已经很受欢迎,当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锋芒毕露,追求者便蜂拥而至。

一封又一封的情书塞满了他的抽屉,当他从校园的走廊上穿过,不同的教室内也总有穿透玻璃投注在他身上或羞涩或炽热的视线。

他并没有对所谓的校园恋爱产生向往,只是有些好奇,因此在那时也只是秉持着想知道对方是否会反对的态度随口提起。

“盛时澜,如果有人和我告白——”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率先截断。

“盛锦,你还小。”

“不是……”

“你还小。”

“我只是想说——”

“你还小。”盛时澜加重了语气,视线从一旁缠绕着的蔷薇转向他,“还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现在还不是你能谈感情的年纪。”

“……”

被接二连三地打断,盛锦也有点恼了,“所以我想说我拒绝了嘛!我只是和你提一下这件事而已!”

“嗯。”

眼见对方又恢复成了那副冷淡的样子,盛锦忿忿不平,“好吧,就算我还小,那你不是已经到了能谈感情的年纪吗?妈说的那些对象你不也一次都没去见过。”

“不一样。”

盛时澜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曾经冻得他浑身发抖的眼神此时竟奇异地形同一道温暖的河水,“我不喜欢她们。”

“你好固执。”盛锦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靠在藤编的椅背上,懒洋洋地晃了下腿,“不过也确实想不到你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像盛时澜这样面冷心也冷的人,寻常人恐怕终其一生也难以走进他心里。

“如果——”

“没有如果。”

冷淡的声音再次截断了他的话。

“你今天怎么总是打断我的话,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真的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盛锦再一次被惹恼,他的脚尖踢了踢盛时澜的小腿,义正言辞道:“快和今天的寿星道歉!”

“对不起。”对面人的道歉来得一如既往地干脆,“小锦,很晚了,收拾一下,去睡觉吧。”

随着盛时澜这句话音落下,梦里的他像被施加了咒语般陷入了梦境当中,后面的记忆也因此逐渐变得模糊。

盛锦在半梦半醒间尝试着去深入,却再也打捞不到那些水月镜花般的人影。

只摸到了一手温凉潮湿的河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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