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设施距离墙很近，两个人几乎是紧紧贴着。透过缝隙看去，还在看台上搜索的金查德身上满是鲜血，几乎辨认不出模样。

苏萤听见淳于桓的心跳声在自己身后响起，同样回握住他的手，在对方手心无声画了个问号。

你怎么出来了？

担心。

她感受到自己的手心随即被人轻轻握住，缓慢地写下这两个字，心口一窒。

担心什么？她立刻伸出手指想这么去问，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

另一边，金查德仍然在暴躁地在座席间来回穿梭着，手里的消防斧到处挥砍，走过的路上一片狼藉。

“哈哈哈哈…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谁都别想从这里出去——！”

扭曲的嘶吼中，淳于桓没有给她继续想下去的机会。男人的手指扯了扯她的夹克，指尖上下划了一个半圆，在阴影处做了两个坚决的手势。

我上楼，你离开。

苏萤回过头看到他不容置疑的那两个动作，顿时愣住，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淳于桓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如今感染发狂的金查德在外面，不论是自己还是屋子里剩下的人，都不可能顺利离开十二层。

他想要独自引开对方？一个已经彻底感染，手里拿着利斧，连镇定药剂都无法控制的，人类都算不上的疯狂科学家？

连她一个从末世回来的人都不敢保证可以独自逃离如今的金查德，这家伙分明就是要去送死！

黑暗中，苏萤的眸子激烈闪烁着，她忽然转过身，死死抓着对方做出手势的那只手，神情愤怒又痛苦。

女孩的背部紧紧抵在摆放着消防设施的巨大箱体后，仰头看着距离自己咫尺之遥的淳于桓。

黑暗中，两人无声对峙着。苏萤的左手死死握住对方的手腕，他戴着的黑手套因为自己的用力过猛而扯开腕扣，露出下面一直被严密遮盖的手腕。

他手套末端的细长皮带垂落，无声晃动起来。黑暗中有隐约的微光浮动，借着光苏萤的瞳孔放大，愣神地盯着男人苍白的手腕。

青色的静脉薄影般浮动，淳于桓安静地看着她，忽然极轻地笑了起来。

她呆呆地望着他。那不是之前那样刻意伪装之后，每个细节都精致到完美的笑容，但眉眼却出奇地好看。就像是深夜掩藏在浅海的乌黑细浪，被烟火照亮后，温柔缓慢地吞没了洒满微光的洁白沙滩。

他忽然俯身而下，朝面前发抖的女孩弯下腰靠近。

原本冷抑的容貌被脸上的笑意柔和了，苏萤背靠冰冷的箱体无处可退，只能保持着这个僵直的姿势眼睁睁看着他薄唇微抿，偏头欺身而下。

金查德的疯狂喊叫声就在两人的背后响起。在距离地狱仅仅相隔不到半米的地方，濒死挣扎的信徒意欲去吻他随时会坠落的天使。

苏萤愣住了。

清冷的呼吸声萦绕在她的耳畔，一直矜持冷静的大小姐终于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失控，一直克制痛苦的情感无法抑制地开始决堤坍塌。

就连面对丧尸也几乎无法感到恐惧的苏萤终于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惧怕与慌张。

眼前的情景有什么不对…可是她却完全不想继续去想了，只是安静地靠在箱体上，一动不动。

在最后一刻，淳于桓停下，神情虔诚地注视着她。

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缠，苏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握住自己手腕时的压抑与颤抖，自己心跳如擂鼓。

可最终，他却只是玩笑一般，擦着她纤细的发丝虚落下一吻，将薄冷的唇贴向苏萤耳边。

“听着，这件事总有人要去做。”

淳于桓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声音耳语，不顾对方瞬间恍悟之后的挣扎，继续摁住他刚刚控制住的对方手腕，沉默了片刻。

恍惚中，苏萤好像听见他笑了一下，随即镇静而坚定地继续开口，“但是，你能够明白吗？苏萤小姐。

…任何事情，只要是在你与我之间，永远不会是你。”

“你不…许去！”

他的力量大得惊人，苏萤被意外控制后甚至连挣脱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低哑着声音说道。

“淳于桓，你可是害死我父母的人，我决不允许你现在就死…你答应过我的，在我们合作期间，不会把自己折腾死！

我们可以想办法…我想想，办法不是没有…”

两人挣扎之中，发出了微弱的响动。金查德的脚步声猛然在箱体外部停住了，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在她的耳边回荡，逐渐逼近。

不，苏萤。

她看见淳于桓笑着摇了摇头，朝她做出一个口型。

你不明白。

“还有，我终于能够骗过你了，尊贵美丽的小姐。”

苏萤听见男人的声音低微，从自己侧身轻擦而过。紧接着她的腰间一空，子弹飞速射击的声音在黑暗中接连响起。

淳于桓如魅影般离开躲藏的空间，摸爬滚打如苏萤也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是下意识双手摸向腰间的枪槽中。

空无一物。

我的枪！

她恼怒又着急地想要朝箱体外奔去看，却突然停住了。

——

在她的面前，利刃劈空的声音与弹药疯狂的射击声彼起此伏。

淳于桓单手持枪开始连射，毫不顾及地大踏步朝对面已经看不清面容的金查德走去，薄唇在黑暗中扬起，肆意冷笑。

苏萤从未想过他的射击会如此之好。她借助微弱的光芒，只能看见背对着自己的金查德原本还在四处搜索着弹药来源发愣，听到他的脚步声后，立刻转身飞扑，将斧头从阴影中毫不留情地劈下。

苏萤惊出了一身冷汗，下个瞬间，却只见男人朝楼梯方向快步后退躲过。

他的黑色西装下摆在空中掀开，随后站定在楼梯上。

黑暗中，淳于桓扬起手臂，朝满身是血的金查德忽然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唇角。

紧接着，她只听见对方缓慢而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来我这里。”

金查德嘶哑地喊了一声，挥舞着斧子朝他冲了过去，苏萤看见淳于桓忽然从后腰抽出一把手术刀，直直冲对方脖颈刺入！

瘦弱医生的脖颈没来得及避开，大量的鲜血从伤口里涌出。

但与此同时，他的额角被斧头带来的利刃划过，戴着的金丝眼镜镜面碎裂，一缕刘海掉落，坠在地上。

两方一时都停住了。淳于桓摘下眼镜，漫不经心收在西装口袋里，挑了挑眉，依旧稳步向楼梯上退去。

金查德捂着被割伤的脖颈，看见站在楼梯上冰冷压抑，戴着黑手套的男人镇定扣动扳机，朝自己射来。

“啪——”

“啪，啪！”

带着药剂的弹药被仅仅能起到抵挡前进的作用，里面装填的子弹很快被打完。他忽然单手松开弹夹，空了的黑色弹夹向地面落去，被另一只手准确接住，干脆利落地装填上子弹。

上膛，射击！

新一轮的子弹疯狂射向对面。淳于桓双手持枪长腿踩在楼梯上，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从躲避的消防箱体后走出来，满脸紧张看向这边的苏萤。

他顶着朝自己袭来的斧头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大喊。

“跑！”

最后一颗子弹射出，正中金查德胸口。苏萤明显看到一直背对自己的瘦小医生忽然停滞了一下，大口喘着气，朝楼上奔逃的另一人冲了上去。

苏萤没有继续在这里呆着，当即趁着混乱的场面朝楼下飞奔，耳边传来了愈来愈远，斧头落下时可怖的金属刮擦声。

——

完了，刚才冲下来的时候，好像没有通知安晴和何砂他们。

也不知道淳于桓那里怎么样了。走在楼梯上，后知后觉想起这一点的苏萤默默扶额，莫名觉得心虚。

算了，仔细想想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万一遇上事还不一定哪边倒霉呢。

她一边想着继续往下走，顺着手电的光扫视四周，终于又发现了橘子和白相原的脚印。

他们两人的足迹混杂在一群上楼时乱七八糟的脚印里，很难辨认。苏萤一边抱怨着这两人擅自脱队，一边隐隐有些担忧。

看金查德的情况可不像是会坐电梯的人，橘子和白相原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也放着电梯不坐偏偏要走路下去。

她郁闷地跟着橘子的脚印，发现她在十楼的楼梯口停了下来，朝楼层中走去。

苏萤拿手电扫了一遍幽暗的楼层，兴许是因为连接南北两栋实验主楼的缘故，十层采取了半露天式建筑。幽深的楼道里狂风迎面扑来，两旁则用绿色的荧光标牌写着“前方通行”四个大字。

她的充能手电用到现在，发出的光线已经微弱了起来。忽明忽暗地走廊上只有两排脚印通向深处的天桥，诡异的绿色荧光照在地面，她皱起眉头。

第十层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唯一存在的只有她一个人。苏萤这么想着，被风吹得揉了揉鼻子。

确实，这里似乎安静得过分了。除了呜呜的风声之外，不像是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强光手电的光已经接近消失，她索性关了它，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幽幽的绿色荧光提醒着她路线，原本没有察觉到的信息在这种环境下被放大了。苏萤听到掠过耳旁的风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什么声音，纤细微弱，细细听来有些毛骨悚然。

自己清晰的脚步回荡在楼道里。她顿时联想到了很早之前看过的那些老片子，凄厉的女鬼在深夜偷偷哭泣，唱着幽怨的歌声，吸引人类前来。

…歌声？

她站定在原地，目光盯着即将踏上的露天天桥。

透过夜空洒落的星光，她能看到面前一直追逐的两排脚印到这里为止，就消失不见了。

从天桥上卷来的风声迎面吹过，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发出沉重的声音。

苏萤抬起头，这次她听清楚了，确实是歌声。

天桥的尽头，一身病号服，黑色长发齐腰梳着齐刘海的女生正在向着对面的车间大楼闭眼站立，轻声唱着什么。

是户柔雪。

户柔雪的脚边的一侧摆放着一个对讲机，距离苏萤较远的另一侧则直直站着一个人，像是被控制住的人偶般一动不动。

“橘子！”待苏萤看清那个被控制住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后，几乎是猛地拔出电棍，快步走上天桥。

“哦？”

户柔雪睁开眼，她的眼睛清澈安静地像是一滩湖水，对苏萤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找到你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