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很没道理

柳吴歌病怏怏的形象忽然在周无尘眼前无比壮大起来,像只映在墙上的大黑影子,有着一种明知是虚妄却仍要张牙舞爪地去充填自己的炽盛的生命力。

只是影子越大,真身就显得越小,看起来难免有些可怜。

周无尘突然很想关怀他一番,连说话的语气都放缓了:“你同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别人?”

柳吴歌闻言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奇怪,像是随意的一瞥,又像是被吓着了似的匆匆看一眼,看也没看明白呢就抓紧后怕着移走了。

不冷不热的天气,柳吴歌攥着袖子抻了抻,手掩在其中缩了缩肩膀。

他觉得自己和周无尘在某种程度上有着一种别样的心有灵犀,他俩能隔着雾隐隐约约的看透彼此,就像此刻周无尘虽然嘴上没说别的,他心里却已经不忿了起来:“我还用得着你可怜?你先管你自己吧!”

随即他带着这股不忿伪善十足的开了口:“我了解你的为人,你决不是那种会到处乱嚼舌根的小人。”

柳吴歌抹了把脸:“你宁愿被百口莫辩冤枉死,也拉不下脸去告状攀咬别人,你以为凭你自己就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你不知道世上又怎么会有真正郁郁无暇的人?但凡出一点差错、动一点人之常情的坏心,你那岿然不动的作派就能先把你自己给压死。”

柳吴歌有一缕发丝在耳鬓被吹起纠缠到了周无尘身上,他抬手勾到耳后,可还没等手放下去就又被吹得再次飘扬起来。

风不大,只是把碎头发吹得窸窸窣窣地贴在脸上,有点柔软的麻痒。

柳吴歌忽然在这股麻痒中生出了几分错觉,觉得他和周无尘像一对推心置腹的爱侣在交谈,他的爱人很值得爱,漂亮,又得体,但是太不争气了,心思不在正途上,没办法长远的去依靠。

“霍恩戎把你保护得太好,养得你太娇气了。”他惋惜道:“别看他使出种种手段逼你,我却觉得压根儿用不着多费心力去对付你,你早晚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

说完,柳吴歌还像实在想不通似的问:“他到底怎么舍得的?”

周无尘虽说没感受到什么柔情蜜意的氛围,可柳吴歌滔滔不绝的声调清浅又和煦,的确有点蛊惑的滋味。他本来一边听着,一边还心里不紧不慢的想:“我?我娇气?”

可在听完柳吴歌最后那句话时他突然猛打一个激灵,然后反应过来:“你故意和我说这些话,是不是?”

当着他的面,柳吴歌就说些和他感同身受的话,说一切都是霍恩戎执意要发难的。

当着霍恩戎的面,柳吴歌说不定又是说些悲悲伤伤被他欺负得活不下去的话,譬如什么“我本来就病得厉害,被他瞪眼一吓唬更喘不上气了。”然后霍恩戎就蠢得信以为真,涨着被气成猪肝色的脸一拍桌子:“反了他了!”

周无尘没见过霍恩戎气急败坏的样子,以上全是他一个脑袋糊糊涂涂地想象的。

但他见过别人陷入那种情绪会呈现怎样丑陋的面貌,丑得是真让人不忍直视。

因为平素是不丑甚至还有些靓丽的,所以一旦失去了那种靓丽,那被掀到面儿上来的丑就格外的让人同情,感觉自己也跟着一同丑了似的。

他不敢去想象霍恩戎丑陋的细节,但“丑陋的霍恩戎”就跟有人拿着尖锤一下一下使劲凿着他的脑骨硬往脑子里塞一样。他很想告诉自己那不是霍恩戎,也的确认为根本就不可能是霍恩戎,可心里还有个声音在问:“不是他,还能是谁?”

周无尘就此感到了无边的痛苦,仿佛有人在不断搅弄着他的脑子。

身体上的疼痛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打小闹,幻生出来的精神上的折磨让他终于忍不住啜泣了一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他不要看到面目全非的霍恩戎。

柳吴歌冷冷看着周无尘周身四溢的黑气,犹豫着要不要再添一把火:“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登顶的修为,有数不胜数的随众,任何人到你这样的地位哪个还会委屈自己?你何必要执意做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徒弟呢?你就是真反出去,背几声骂名又怎样?你自己吃好喝好,别人骂你干你何事?霍恩戎瞧不起你,你就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打一打他的脸,让他恨不得跪地求你——这不好吗?”

周无尘耳边又开始出现诡音,一会儿嘻嘻哈哈的,一会儿哀哀切切的,把他吵得发了昏:“可是……我爱他……”

舍不得他失意,舍不得发现他也有“缺见识”的时候。

柳吴歌登时煞神一样瞪大了眼睛,反手扯过周无尘的胳膊狠狠一拽,把人拽得一个趔趄后,他那白骨一样的手指紧紧箍了起来:“爱?我就说你没有志气!你活得太顺当,天天吃饱了撑的是不是?!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你爱他什么?你只要招招手,万千男女都会心甘情愿扑到你身上,你想睡哪个不是睡?爱哪个不是爱?你就非要他那一个?!”

他简直有些义愤填膺:“你就是贱!得不到的就是好的!他对你好,你爱他,我倒能理解,可他如今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爱他?”

周无尘说了不该说的话,反而因祸得福突然被吓得有点儿清醒了,他皱着眉头,挣开柳吴歌的手:“他对我好的时候我爱他,他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不爱他了,那我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对我的好?”

柳吴歌全然傻了:“……但凡是爱一个人,不是爱他对你的好,那爱什么?爱他踢你,打你,骂你?”

周无尘果断摇了摇头,还很嫌弃的蹙了蹙鼻子,认为柳吴歌曲解了他:“我跟你说不明白,我也用不着跟你说明白,我要你的理解做什么?”

柳吴歌还傻着没回神,实在是被震惊到了:“怪不得自古至今师徒相恋都是悖德大忌,你那样哪是爱他……你被他教着,被他养着,他骂你也说是为你好,打你就说打在你身痛在他心,他就是背着人偷摸把你阉掉了,然后叮咛你千万不要去打听这种下三路的事情,你是不是也以为世上的男人都是硬不起来的?”

柳吴歌继续沉痛着,心里恨铁不成钢。他的确嫉恨周无尘,但也的确不希望周无尘轻飘飘就死了,一个周无尘能抵一个仙尊的厉害,天底下总共才几个厉害人物?他若是把周无尘也归拢到身边,那从此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他恶声恶气的问:“你不要天下,不要性命,就要一个压根儿不爱你的男人?你要了又有什么用?!”

倘若非要说周无尘这人有些不足,那首当其冲的一定是他的优柔寡断。

他其实很明显是个多情的种子:生得模样好,招人爱;生得心地好,然后看谁都可爱。

他要是单凭模样好就去爱很多人,那么一定会是没有厚此薄彼的爱,最多可能就是今天爱这个多一点,明天立即爱那个多一点,最后一平衡,爱得实际是一样的多。

然而他还有一样,就是心地格外的好。

同时爱许多个,那他没话说。可只要先爱了一个——总要有一个人是第一个被他爱上的——就自此严守贞洁再也不爱别的了,否则岂不是害得人家难过?

那人爱他,他再去爱别人,就是彻头彻尾的背叛。那人不爱他,他爱着爱着去爱了别人也不行,因他怕这会害得对方怀疑自身的魅力消失、疑神疑鬼的怯弱起来也是一种折磨。

他心那么好,那么会替人着想,怎么会允许自己的爱变成折磨呢?

与其如此,他宁愿自己受那求而不得单相思的折磨。这样他反而觉得自己高尚,自己纯洁,自己多了一份无关外表,仅在心灵上的可爱之处。

他像个苦行僧似的坚守着这份理念,并在此基础上想道:要了有什么用?好像的确没什么用。

可没用,就不要了吗?

能不要了吗?

周无尘其实觉得事情变得很古怪,眨眼的功夫什么都变了一个模样,连同这个世界都好像不是真的了。

他能控制唯一不变的,就只有那颗去爱霍恩戎的心了。

心不变,他的整个世界就不变。

否则,他的思想、他的过去和现在,还有这一身的喜怒哀乐,到头来又算什么呢?

周无尘一言不发地沉默了片刻,垂着眼睛偏执到了底:“无论如何,我只听他亲口对我说。”

柳吴歌彻底急了:“可我不要你死!”

这话突然冒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又赶紧改口说:“我、我是说,你死了,逼死你的罪名就全压在我身上了!”

周无尘眼神空洞如灰,却对柳吴歌失声轻笑:“谁说我这一趟会死了?”

听他好像还很傲气似的,柳吴歌恨不得咬他一口,恨他自以为聪明,实际笨得要死:“你再往前去,就中了陷阱了!各峰长老已应诏汇集校场,要对你处以宗规极刑,再赶出宗去!横竖他们就是不容你了,你何必上赶着去挨打?”

柳吴歌咬了一下嘴唇,又道:“楚西风也已经绑了随你叛逃的三百弟子,亲上仙山作证你已入魔,总之,你清白不了了!”

周无尘猝然一惊,刚要问话,喉咙里却涌上了一股腥甜。

他强制压下去,鼻前却又立即淌了一道浓郁到发黑的粘稠血液,急匆匆的一抹,他心中发了狠,决不允许有人受他这份要死要活、连自己也觉得胡闹的感情之牵连。

看到一句话说“你若只爱完美的人,你便没有爱人的能力;你若认为只有完美了才会被爱,便没有被爱的能力”,感觉一前一后很符合现在的小周和后来的霍不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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