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章一步一步踏在玉阶上,白玉京也照顾她,走得缓慢。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能感觉到灵台清明,连日悲怮未睡带来的疲倦也消失不见。
她下意识揉了揉昭昭,原本奄奄一息的玄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仿佛在告诉她,自己没事。
感受到掌心蓬勃的生机,顾月章攥着梅枝的手抖了抖,喊道:“先生。”
“嗯。”
顾月章张了张嘴,她其实心中有许多感谢的话想说,但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
太轻了。她想,和先生所做之事相比起来,自己的感谢太轻了。
走在面前的人脚步一停,说:“到了。”
到了?顾月章骤然紧张了起来,手有些不安地揉着昭昭,似在安抚自己。但是没有用,她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事,连刚刚的事都暂时抛之脑后。
长长的汉白玉阶一眼望不到头,但随着白玉京那一声轻浅的“到了”后,前头模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阴影。
顾月章本应什么都看不见的,但就在她走近时,漆黑的眼前莫名印出了那块玉石的模样。
“天”字如雾霭覆在表面,“域”字则殷红如血。
这不是现世常用的任何一种字,顾月章不认识也描摹不出来,但她心中却不由得念出了那两个字。
天域……
界碑旁边还站着一个傀儡,它见人从玉阶走上来,毕恭毕敬行礼道:“见过仙首。”
白玉京点了下头,说:“韶光让你守在这的?”
傀儡答:“韶光上仙在窥世镜里看见上仙带了人上天域,特让我在此等待。”
停顿了一会儿,它继续道:“韶光上仙还说,他私自窥探仙首行踪,已经到仙首殿中请罪了。”
白玉京:“我等会回去。”
顾月章恍恍惚惚间听见傀儡又开口,跟先生说仙神挑选宫殿之事就交给它来安排了。先生回了个好,而后她手里的梅枝空落落地坠下,又被另一个人牵起。
她还是看不见,但她潜意识里能隐隐察觉周围有什么。
这种感觉实在奇异,顾月章没忍住抬手抚过眼睛。
“上仙。”傀儡瞧见她的动作后,以为顾月章是在想为何没复明,开口解释道:“天盲不可医。”
顾月章放下手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有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真的成了仙神?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一切如梦一样。
傀儡侧身抬手引了下,说:“那我领两位上仙去寻住处。”
顾月章微微一愣,“两位?先生刚刚没同我说……昭昭也能成仙神?”
傀儡:“回上仙,只要过了这寥天玉阶,都是仙神,区别只是有的上来便赐名受封,而有些则晚些。”
顾月章:“赐名受封?”
傀儡说:“仙神不能再牵扯凡间事,所以由天域仙首赐名,断却红尘。至于受封,则是看天予上仙所司掌之事。”
“如吾主韶光上仙,便是司掌瑞雨。”
顾月章想起刚刚拜得神像,似乎就是这位仙神。她没忍住问了句:“那先生……仙首,他司掌什么?”
傀儡看了她一眼,规规矩矩回道:“不知。”
天域白玉京,自凡尘挑选生灵,引过寥天玉阶飞升成仙神,被众仙神称之为仙首。
但他的过去来历众仙神都窥不到一星半点。更别提知晓他到底司掌何事?在天域待了多久?以及……天道为何将引渡之事交给他?其中是何关系?
私底下揣测不少,但没一位敢放在明面上来说。
——
天域地广但仙神稀少,才堪堪过百,哪怕两座相邻的宫殿间,也隔了许多距离,是以顾月章自上天域后还未碰见过旁的仙神。
傀儡告诉她,等受封后众仙神会去奉仙殿相迎,届时自会认识。
顾月章直到现在还是认为自己不适合成为仙神,但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还有昭昭陪着她,在天域也不算孤单。
唯一让她头疼的就是先前傀儡所言的断却红尘,她知道仙神不适合插手凡尘事,但她离去匆忙,还未同父母告别,不知道他们会急成什么样?
顾月章曾问过傀儡,知道仙首住在天域最北边,那边空旷,除了韶光上仙的春夜昼外就没旁的仙神殿了。
当时她好奇之下还问了句:那仙首的殿叫什么?
傀儡却说没有名字,仙首没有说,旁的仙神也不敢妄言。
顾月章在殿中犹豫了几天,还是抱着昭昭去了趟北边。
到了地方她却又心生踌躇,坐在台阶上翻出脑中早就备好的说辞开始修改,想着有没有缺漏?等会应该怎么开口,才会显得不失礼。
这一坐就是半个时辰,明月挂上枝头。
就在她沮丧的想,要不明日再来时,身后响起一个温沉的声音,“你坐在这做什么?”
顾月章身形一僵,回头叫了声:“先——仙首。”
可能先入为主的观念,她还是习惯叫先生。
白玉京淡淡应了声,问:“瞧你在这坐了好一会也不进来,是找我什么事吗?”
顾月章犹豫半响决定单刀直入,她道:“仙首,我想回元序一趟……”
她话才刚起了个头,便听见白玉京说:“我知晓了。”
顾月章一懵,这是答应了吗?她准备一大段说辞,还都未用上呢?
她迟疑问道:“仙首,你这是答应了?”
“嗯,怎么了?”白玉京说完后揉了揉眼尾,慢声道:“我倒是忘了,还未给你受封。”
不知为何,顾月章总觉得今日先生说话时的语气腔调,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正琢磨着,突然又阵微风吹来,顾月章闻见一股子轻浅的甜酒香,这让她不由得走了下神,原来先生也会喝酒。
等等!顾月章猛地抬头,先生不会喝醉了吧?
这时白玉京又开口,他说:“你要是急的话就寻个傀儡带你去,我记得这儿离韶光的春夜昼近,他那儿傀儡也多,你可以去找他。”
“不过他重规矩,到时候他要是不同意,你就跟他说,是我予的。”
顾月章支支吾吾不太敢回,她看不见,不清楚先生喝了多少到底醉没醉,万一醉了她这样做岂不是有点趁人之危?
她正想着要不要问问,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你予了什么?”
低冷的铃声自身旁蜿蜒而过,宛如春雨绵绵打在枯叶上,她脑子里霎时间冒出来一个名字,韶光上仙。
韶光行止白玉京下方行礼,离得近自然也闻见了散在周围的酒味儿,他蹙了蹙眉问:“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浅酌了几杯。”白玉京冲顾月章扬了扬下巴,懒懒道:“你来得正好,捏个傀儡送顾小姐回一趟元序。”
韶光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忘了先前的事了?”
仙神下凡后还能发生什么事?无非就那几种。
白玉京静静看了他一会,喊了声:“韶光。”
嗓音沾染了酒意显得有几分温软绵长,顾月章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韶光上仙似乎无奈叹了口气。
她心道,自己这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提出告辞时,韶光上仙随手招来个傀儡,吩咐道:“你去带路送顾小姐回一趟元序。”
顾月章眼睛亮了亮,连忙道了谢,又说:“仙首,韶光上仙,我知晓分寸,只是告别,不会多留的。”
“这可由不得你……罢了。”韶光上仙温声道:“是我草木皆兵了,去都去了,留几日也无妨。”
顾月章没有推脱,谢过后转身跟着傀儡走,离去时隐隐听见韶光上仙踏了几步台阶,沉声说:“你醉了。”
先生说:“我不会醉。”
韶光上仙笑了声,没有同他争辩,只是说:“外边风大,回殿里吧。”
后边的话顾月章听不到了,她若有所思地想,仙首好像同韶光上仙关系很好?
仙神住所都是自行挑选,但天域北边为何那样空寂?正是因为仙首住在这,旁的仙神或敬或怕,都避开了此处。
唯独韶光上仙将宫殿选在附近,要说他们没点关系,顾月章是不相信的,但她不是个喜欢窥探的,转而想起来回了元序,该怎么跟父母说起这件事。
到了京都时已是深夜,她本不想那么晚惊扰父母,想让傀儡带她随意找个住处明日再回,可路过顾府时,怀里的昭昭告诉她:顾府的灯全都亮着。
顾月章鼻尖一酸,告诉傀儡改道,直接去顾府。
还未到门口,她便听见小厮嚷道小姐回来了,她被贴身丫鬟带到了大堂,而后是一阵兵荒马乱,上茶水点心的,帮忙净手的,嘘寒问暖拿衣裳的,整个大堂挤成一团。
片刻后娘亲急匆匆走了进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你这孩子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我同你父亲找了你许久。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见娘亲的声音,她心里紧绷的弦一松,眼泪眨巴一下就掉下来了,跟个小孩一样埋在怀里哭。
父亲兄长被她这一哭吓坏了,以为她在外受了欺负,一个拎着刀一个提着剑,一副只有她开口就杀过去的模样。
最后还是她说了无事,他们才坐了回去,问道月章,怎么回事?
她来时问了傀儡,让下人都退下去后,跟父母兄长说明了实情。
父亲兄长愁眉不展,娘亲虽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手说好,但语气里的不舍藏不住。
顾月章原本打算在元序待三日,但越留越不愿意走,她也总算明白韶光上仙的那句“由不得 ”,红尘俗世这种东西,一旦沾染就没有说斩断就能斩断。
待了将近半月后,她终于辞别依依不舍的父母兄长,带着一堆东西回了天域。
同是,她也得到了与昭昭的赐字受封。
薄薄的玉册上镌刻着一行殷红的字,和先前在玉阶尽头那块界碑很像。
【止离,掌梦寤】
【衔蝉,掌除秽】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玉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