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倒不能怪白瑕，他学的大多是符、法的阵，蛊阵偏门得很，只能算远方亲戚，还是多少年也不捎个信的那种。

南疆，向来是巫蛊师的天下。这次云集试炼真的过于离谱了，几乎没有弟子有什么应对之策，而南疆的大巫蛊师一脉相承，这几代都归隐去了，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二十年前，新永出事后也没露个头，不知是死了还是躲起来不想管了。

但是蹊跷的地方正在这里。寻不到大巫蛊师，南疆一些小的、散的、杂的巫蛊师也非常多，可他们竟然也纷纷表示对新永城的情况束手无策拒绝前来，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

“啊，有了。”

青敛凑过来，视线跟随白瑕的指尖划落在某一行，眉头微皱：“琉璃羽虫，噬心蛊，同生蛊，按照不同方位不同数量不同效力布阵，可得迷心阵、蛊心阵、惑心阵。”

白瑕的指尖跟着他念的进度移动，青敛念着念着，忽然无言顿住。

迷，蛊，惑三个近义词，那三种原料可是大相庭径，对蛊阵的解释也全然不同。

四比分琉璃羽虫 两比分噬心蛊 四比分同生蛊按东—南—西方位布下可得迷心阵。迷心阵能够使人对某种事物或某个人着迷至沉沦地步。时效只有一柱香，长效需长期定时下蛊。

四比分琉璃羽虫 三比分噬心蛊 三比分同生蛊按东—南—北方位布下可得蛊心阵。蛊心阵会让人陷入梦境，混淆现实与幻境，诱导人的行为。时效因人而异，一次阵只能使用一次。

五比分琉璃羽虫 三比分噬心蛊 两比分同生蛊按东—西—北方位布下可得惑心阵。惑心阵同样会让人产生幻觉，但是喝醉酒神志不清的那种迷惑，用此术可操纵阵中人。时效因人而异。

“看来是不太成熟的蛊心阵。如果能保持清醒意识到不对，就可以唤醒过来。”白瑕合上书，看青敛在低头思考着什么，“师兄？”

“外面的情况，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白瑕慢吞吞地把书塞回芥子：“我明白。”

门被越敲越重，白瑕先前给它施加的牢固快要被破得七七八八，此时他们都还没醒，白瑕神色凝重：“怎么办，要再加一层牢固吗？”

青敛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用，省点吧。总不能一直这么躲下去。这个蛊阵效力不大，我们应该都是被拉入到了同一个幻境里，所以他们应该快醒来了。”

青敛说得没错，几人确实在门被破之前陆陆续续地醒来了，两人都没想到，最先醒来的居然是林铃。

林铃捂着头，低低地嘶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像男孩子的嗓音。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了他们的处境，询问了两人现在的情况，随后表情没什么慌乱的迹象，坐在原位安安静静地等他们醒来。

第二个醒过来的是邢枫。这不奇怪，南疆人天生对巫蛊的抵抗力比较强。

接着是洛潇、张程，几人都在无聊地猜最后两个卓颂和周笑腾哪一个会先醒。

洛潇唤林铃：“林师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掷骰子小游戏吗，我们来赌一赌吧。”

林铃眼睛一亮：“好啊。我们三个人？”

张程道：“你们玩，我就不参与了。”

林铃摇着脑袋，两个可爱的小发揪竟然没乱，还一晃一晃的：“就我跟师兄两个人有什么意思，人多才好玩啊。”她转脸看着青敛白瑕，眼睛一眨一眨。

白瑕最不会拒绝人，不好意思地答应了：“好，好啊。”

青敛无可无不可，含笑坐过来：“这个怎么玩呢？”

林铃道：“哎呀，很简单的。你看师兄玩一遍就会了。”

说着，将芥子里的方块形沙包拿出来，双手递给洛潇，非常有礼貌：“师兄先请。”

洛潇点点头。

青敛一看，这原来是自己绣的小方体荷包，上面有六个面分别带有天地神佛人鬼的字样，便抿着嘴儿笑：“这是你们那里的骰子啊？”

洛潇脸上带着点浅淡的笑意：“牧鹤门小师妹独创。我赌……周笑腾先醒。”

说着，把方包抛给林铃。

林铃反手接了，抬起摁着那一面的手，“啊，是个‘佛’！”

青敛便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林铃歪头道：“字对应着人啊。‘天’是顺道而为，行事正义；‘地’是逆道而行，行事有风险；‘神’是肯定，‘佛’是谦让，‘人’是朋友，‘鬼’是内鬼。”

青敛：“直接抛就行了？这么简单？”

洛潇道：“是这样，我们一开始也觉得很简单，但是林师妹真的……”他顿了顿，道，“真的天赋异禀吧，凡卜没有不中的，有一次甚至卜出了内鬼。”

白瑕：“哇，这么厉害？”

林铃笑容灿烂：“你要试试吗？”

白瑕道：“好啊。”

于是林铃说了一句“我赌也是卓师兄先醒”，然后抛出，白瑕接了，抬手一看，是个“神”。

青敛看了一眼，道：“难怪小师妹这么有灵性。”

白瑕说：“我赌周兄先醒吧。”

说着，抛了，青敛接了，是个“鬼”。

林铃和洛潇都笑，林铃拍手道：“我们赢定了。”

青敛看着手里那个“鬼”字，心惊了一下，几乎忍不住看了白瑕一眼，很快，他戴上伪装常用的笑意，故意道：“我可不信，我也赌周笑腾醒。”

他抛给洛潇，洛潇也接了，道：“是个‘人’。”

结果毫无悬念地，之后醒的是卓颂，最后才是周笑腾。

周笑腾好不容易醒过来，看一圈儿都看着自己，白瑕眼里甚至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迷茫地挠了挠头：“这是怎么了？怎么都看着我？”

白瑕面无表情：“因为你是最后一个醒的。我们都赌你赢，结果你让我们输了。”

“总而言之，你逊爆了。”青敛毫不留情地补刀道。

“不是。”周笑腾坐起来，头似乎还有些疼，像被谁打了一拳，“赌？你们还有心情赌谁先醒？”

邢枫看不下去了：“没有，但是闲着也是闲着，你但凡早点醒我们现在都冲出去杀敌去了。”

洛潇唯恐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气氛又要被这煞风景的玩意破坏了，忙道：“门马上要被攻破了，大家准备一下，门一破我们就冲出去。”

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跌到了谷底，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凝重的面容。

他们不知道走出这道门后他们会看见什么，是发疯的人，还是变异的尸体，亦或漫天的飞虫和有毒的虫雾。

但是这一次，他们不会动摇，不会再去质疑身边的人。

但是他们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门没有破，外面好像也没声了。

几人面面相觑，青敛和洛潇冲在前头，对视一眼，准备手动卸门。

“等等。”周笑腾忽然出声制止了他们。

两人疑惑地回头。

两人以为这位爷是怕有危险要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开门，谁知这位爷语出惊人：“我来，我有经验。”

哭笑不得了一阵，门开了，几人都戴好面罩、紧张地握紧武器。

然而，门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没有尸，没有虫，没有雾。

另一个屋子的病人和看护人员还如往常一样，没什么动静，好像刚刚的雾与他们无关，他们也没听见这一切，只是看护人员有些愣怔，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

如果是一同中了阵法，那也难怪。

但是门前原先砸门的人也都没了，众人很奇怪，一直走到城主府门前，只见早上设的粥棚还在，只是东西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人也不知道都哪去了。

几人脸色越来越难看，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最差的可能，新永城，全灭。

张程低低骂了声，周笑腾脸色也很难看，看看邢枫又看看白瑕，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提着他们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救人。

接连两天受这种怪事，又被怼在中间，云棠渐渐有些不支，只觉心慌气短。

刚下过雨的秋天明明应该是冷的，他们却觉得越来越窝火，心闷得几乎要让人受不了。

求求了，来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不要让他们觉得整个城只有他们几个是活人。

如果不是知道蛊阵只能用一次，白瑕几乎要觉得这又是一个恐怖的幻觉。

越是这种时候，青敛身上那种异常的冷静和绝对的领导能力越能突兀地体现出来，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又发挥他身为医修的专长，拍了拍每个人，又将一种提神清心的药每人给了一颗，毫不迟疑地说：“我们去找城主。”

虽然别人可能会觉得发生了什么惨事，但他不会。

他曾经在尸山火海里爬出来，见过炸得满天飞的碎肉，也见过汇聚成河的血，踏过森森的白骨，跪过漫山遍野的坟冢。

且不说这里既没有血也没有尸骨，就是有，这样的平静也只是让他第一时间有些欣喜，甚至有些急切地加快了脚步。

他无比坚定地认为，会见到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