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孙散去后,穆武堂又恢复清净了,只有张嬷嬷伺候老夫人洗漱安置。
“先不安置。”老夫人转动手里的念珠,神色宁静平和:“沐浴后我先去佛堂一趟。”
张嬷嬷久在她身边服侍,两人几十年的情分,早已无话不谈:“夫人还是放心不下二姑娘的事?”
老夫人微微颔首。
“不过我瞧着二姑娘这回落了水,人都不大一样了。”张嬷嬷低声道。
张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伺候夫人这么多年,打从姑娘逝世,至今四五年,她主子都没开怀过。当年将赵沅接进府,原以为有她陪在身边,主子能稍稍释怀。
但二小姐是个冷心冷肺的,主子掏心掏肺待她,她总也不亲热。漫说承欢膝下,就算日常请安,也敷衍了事。历来琼苑的门一关,自个儿在自个儿的天地里,外头风雨也好,晴天也好,一概不管。
夫人不放在心上,只道她寄人篱下,难以适应,非但没有疏远,反倒待她越发的好。
“她这个孩子最是敏感多思。”老夫人唇角微垂,眼底纳了愁:“不像姝儿当年恣意、天真烂漫。这也无怪,小小年纪,父母亲俱去了。又怎能像我的姝儿?可是婓娘,方才在穆武堂,赵沅抱着我的胳膊为她二姐姐求情的时候,我竟觉得是姝儿又回来了。”
以前沈姝就常用这招达到她的目的,她招架不住。
张嬷嬷深以为然。
论才学、家世、相貌、性情,能出沈姝其右的,放眼整个云京,也寻不出几人。
只可惜,天妒红颜。
没等张嬷嬷说话,老夫人话锋一转,又道:“这次我原本想重罚阿溪,为了以儆效尤,以免底下的小的跟着学得心术不成、挑拨是非、坏了德行。”
“那夫人为何会突然改口?”张嬷嬷道:“二姑娘那套说辞漏洞百出,我都看出来了,又怎骗得过你的火眼金睛?到底是没撒过谎的人。”
老夫人道:“你何时听到赵沅开口替人说话?这些年她在国公府住着,虽姐妹常在一块儿,但她同谁都生分。如今我和公爷还在,姊妹热络些。往后我和公爷若去了,姊妹岂不就散了,她彻底孤零零一个人。倒不如顺水推舟,卖她个人情,让他们姊妹间亲热些。”
*
夜色渐暗,下人爬着梯子,将灯笼挂在檐下。
灯火亮起,国公府的亭台楼阁高低错落的轮廓被勾勒出来,青砖黛瓦,门廊环绕。
赵沅出了穆武堂便回了琼苑,她走得微热,紫蕙不敢直接给她梳洗,先坐在镜前除了她头上的簪饰。
“姑娘,今日你为什么要帮三姑娘说话?”紫蕙无比困惑。
赵沅抬眸,看向镜子里的人。虽然瘦弱了些,脸上还浮着病气,但到底皓齿明眸,面容也如青葱一样娇嫩。
烛光透过轻纱照在脸上,肌肤透着淡淡的粉。
她记得,上一世自己最后一次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形同枯槁,肌肤昏黄没有光泽,就像糊了许久的窗户纸,又脏又破。
为什么要帮沈如溪?
因为上一次,沈如溪被打发回洛邑,拉开了她惨死的序章。
想到那些过往,赵沅忍不住眼眶发热。
上一世也是如此,沈如溪害得她掉入湖里,整整伤寒了半个多月。外祖母震怒之下,将她送回洛邑老家为祖宗点长明灯。
白氏猜她有意将沈如溪的婚事定在洛邑老家。
沈如溪从小在繁华的云京长大,出了云京,她的眼里哪哪儿都是乡下。
她不甘心一辈子囿于洛邑老家。
所以白氏暗中帮她周旋,不知道怎么搭上了六皇子李承佩。
沈如溪自甘堕落,与李承佩暗通款曲,私下往来甚密。
沈如溪生得年轻美貌,李承佩倒真的很宠爱她。甚至在外祖母送她回洛邑时,半道将她劫走,养在外室。
——李承佩已有正妃,正妃秦菁之父乃是当朝丞相,其势不下国公府。
同年,外祖母开始为赵沅议亲。
满京城的清贵子弟,她一个都没看上,她的心给了不受皇帝待见,十三岁便出宫封府的七皇子李承煦。
七皇子诗文不通、武艺不精、六艺平平,但他那双眼很清澈明亮,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全是星星。
赵沅嫁给李承煦,但,不过两年便没了。
起因便是在喜宴上,沈如溪端给了她一杯带毒的酒。
同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一个光鲜亮丽嫁给了皇子,一个这辈子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做见不得光的外室。
那杯酒里,有沈如溪的恨,有沈如溪的妒。
她将自己遭遇的所有不公都算到赵沅头上。
赵沅新婚之日中了奇毒,之后两年,都泡在药罐子里。
李承煦“精心调养”,她吊了两年命。虽然这两年,她过得生不如死。她几乎不能下床走动,就连喝口水吃口饭这种小事,都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所有人都以为她定活不长久。可她还是活了下来,两年时间里,李承煦日日亲自照料她,待她极好。
临死前,李承煦还守在床边,拥着她的肩,温声哄她,说来世还要同她做夫妻。
闭上眼睛那一刻,赵沅都是幸福的。
世间之时,大抵都因一个“缘”字。
赵二和李七之间的缘没有随着她的香消玉殒而消逝,反倒嵌得更深。
赵沅死后,成了阿飘,困在王府三年。
正因如此,她得知了李承煦的秘密。
也知道了日日他端给自己的甜汤里,李承煦关照,放了特别的东西。他要她清醒时,她便清醒;要她严重时,她病情就严重。
到后来,她没了利用价值,便要了她的命。
赵沅眨了眨眼睛,朝镜子里的少女弯起眉眼笑了笑。
少女一身素净衣衫,乌发如云,衬得肌肤白若凝脂,笑容粲烂。
她许久没见自己这么笑过了。
幸好,上天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如那春日短暂绽放的花,急雨一过,凋零谢落。
她不但要好好活着,还要好好孝敬外祖父母。
是的,重新活过来,她才知道外祖父母待她的心有多好。
缠绵病榻那两年,自不必说,外祖母往王府走的趟数早已数不清。若非李承煦坚持恳求,她早将赵沅接回国公府亲自照拂。
外祖父更是四处寻医问药,每每听说哪里有神医,马不停蹄亲自去寻去请,就为给她续命。
上一世赵沅去世后,李承煦派人到国公府报丧。
老夫人得知讣闻,怄得三月食不下咽,熬得身子油尽灯枯,不过半年就溘然长逝;老国公更是当着王府信使的面吐了两口血。
想到这里,赵沅眼睛低垂,眼眶又湿了。
以前她活得有多糊涂,才会觉得自己住在国公府是寄人篱下。面对外祖父母的关心和爱护,她不仅没有回应,反而一直在逃避。
这一次,她一定要护好自己,守好国公府,孝顺外祖父母,让他们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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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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