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伯裘背上拍了一巴掌:“那喜庄是什么地方?”
伯裘:“孟婆的产业,管阴间婚丧嫁娶的。”
阴间的经营,詹小哥不太了解,但人间婚丧嫁娶的字号,大多兼有吹打班子、喜轿租赁、灯彩类生意,若是绣坊的鸳鸯绣品卖给喜庄的轿行......还真就联系上了。
“咱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去喜庄查轿子?”
“那里的轿子是官制,不绣鸳鸯。”
还要再问些问题,伯裘却嫌烦不再理他了。
阎王殿遥遥在望。
詹小哥在后头推他肩膀:“回来干嘛?咱们快去那什么喜庄抓鬼啊!”
伯裘:“闭嘴!你吵死了。”
回到阎王殿,伯裘要找青面鬼,青面鬼却领着一个大鬼迎到大门来:“詹小哥,你要发财了!”
见詹小哥懵懂,那大鬼上前一步,笑眯眯指着自己:“小的是掌香火的,小哥家中寄来了财帛,东西可不少呢!”
莫名其妙地跟着二鬼去领香火钱,进到一处衙门,大大小小的柜子堆得山高,十来个鬼吏一一清点着物品,一边登记造册。
到了一处大木柜前,柜上写着詹小哥的籍贯姓名,大鬼扯过一旁小鬼手里的簿子,报给詹小哥听。
除了衣物、吃食外,话本、蛐蛐罐、胭脂之类的杂物都有。詹小哥听到一半,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我家里给我烧了东西?”
“是呢,詹小哥要不要点点数?”大鬼说着就要去拉柜门。
“不是死了才会烧纸么?”
“呵呵,是呢,小哥才入殓......”
詹小哥大惊,去看伯裘,看到一脸面无表情。想起当初他说的话:再不赶紧办事,你坟头都长草了。
詹小哥大闹香火司,把九殿判官都惊动了。
牛头鬼赶来只看见青面鬼满头包地与詹小哥厮打——他一个滑不溜手的经年老吏竟露出这种丑态,几个大鬼小鬼在劝架,狐妖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
他重重咳了几声,摆出威严的架势,被詹小哥听见,放了青面鬼,一个猴扑过来,扯掉了他的官帽:“混账牛鼻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还说什么交易!你明明是想拖到我入土!”
牛头鬼被他一手抠着鼻孔,一手掰着牛角,撕扯的东倒西歪,眼看就要如青面鬼一般体面尽失,只得放声怒喝:“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拉下去!”
等鬼吏们将牛皮糖撕下来,牛头鬼已经衣不蔽体了。
“孽障!你家人把你埋了,难道也是我阴曹司的错?!敢在这里放肆!来人......”
本想命小鬼将他投去刀身狱,小鬼们却都忙着摁住人,詹小哥一左一右被小鬼抓住胳膊,背上压着两个,腿在地上跪成个八字,一撇一捺也各坐着个鬼。
旁边还站着个虎视眈眈的青面鬼,气哼哼地揉着后脑勺。
他被禁锢着,停了挣扎,众鬼稍微松了口气,却见他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詹小哥,垂手呜呜的哭,像是被欺负的狠了,无助极了,只嘴里断断续续骂着“徇私枉法”“不讲信用”“鼻孔朝天”之类。
他实在哭得伤心,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孩子似的地嚎啕,连小鬼们都起了恻隐之心,松了手。
香火司的库房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蛐蛐罐儿、马吊牌、珍珠衫......在场的个个沉默起来。
牛头鬼有些尴尬,伯裘忽然开了口:“听说阴曹司的引魂铃放在活人身上,能让肉身不腐。”
迎着瞪视的牛眼,他继续道:“只要肉身不腐,就还有机会还阳。”
哭声小了,詹小哥仰起脏兮兮的脸,抽抽噎噎地看向牛头鬼。
牛头鬼余光瞥见他的样子,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可笑!引魂铃是阴曹司的利器,更是我阎殿镇殿之宝,怎能......”
话没说完,裤腿就被扒上了,詹小哥搂着条粗壮的牛腿哀哀叫:“就给我一粒吧!求求了!”
牛头鬼瞬间有了当老父亲的错觉,想斥他这么大个人,竟然跟鬼官撒娇,也不害臊:“你、你松开!”
“我用蛐蛐罐儿跟你换,就给我一粒吧......”
一场喧嚣下来,詹小哥终是得了引魂铃一颗,因为实在不想瞻仰自己的“遗体”,徒增伤心,就托伯裘将铃铛带去人间,藏在他的肉身之上。
他留在香火司,把家人烧来的物件一件不留地分给了鬼吏。
大鬼小鬼们喜逐颜开,青面鬼捧着珍珠衫,手里挽着个小包袱,脚边还放着个大包袱,笑得头上的包都不痛了:“嘿嘿嘿,这怎么好意思......”
詹小哥大哭过后,脸上还红着,眼睛也没消肿,抽着鼻子指着他额头:“要是再烧点儿药来就好了,我家的金黄散也是顶好的。”
青面鬼不以为意:这小子怒起来鬼神都愁,可若是对你好,那是真的好。
扛着大包小包的青面鬼,悄悄将詹小哥带到一处鬼宅:“阎王殿鬼多眼杂,说话不太方便——这是寒舍,小了点儿,但还算安全。”
一进的小院儿,正房三五间,詹小哥:“不错嘛,你这阴间日子安逸的很。”
进了堂屋,青面鬼笑道:“你先在这里歇息歇息”。
临出门,他像是记起什么,装作不经意道:“对了,伯裘先生说,等会儿你们要去个要紧地方,让我帮你先易个容。”
大概狐狸已经跟青面鬼提过喜庄,詹小哥听到易容,倒是有点兴奋,他以前玩耍时,用鱼鳔覆面吓唬过人,很是有趣:“易容哪里要人帮忙,我可是个老手。”
他搭着青面鬼的肩膀,“你去找些黄帆来——这东西能把面孔染得黄黄的,再用树胶做出瘢痕,保证阎王都认不出我来~”
青面鬼一言难尽:“这个嘛......易容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一个中年哑妇捧着几件衣裳过来。
这大约是青面鬼的老婆,詹小哥本应问候见礼,却被她拿来的东西吓住了:那是些胭脂水粉,以及几件红袄绣裙、凤冠盖头。
詹小哥:“?”
青面鬼挤出笑脸:“真的是伯裘先生吩咐的,不关我的事......”
横死的新娘到了地府,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便会先接到喜庄,穿上嫁衣重新去投胎。幽冥嫁娶,没有比喜庄更熟的了,也有不少小鬼通过喜庄说亲配对。
喜庄是孟婆的产业,即便是牛头鬼,拿不出实质证据,也无法派阴差查搜,加上又是办私案,不宜兴师动众。
“所以就扮做新娘子进庄?臭狐狸怎么不自己来?”詹小哥换上了喜服,任哑妇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心里仍是有些愤愤不平。
“放心,我也会去。”门口传来伯裘的声音。
他进门先将詹小哥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嘴上虽是不说什么,却皱着眉头别开脸去,一副“你丑到我了”的表情。
青面鬼疑惑:除了不如真女人一般秀气,小哥这打扮也算是冰肤玉肌赏心悦目,不知狐妖为什么这般作态。
等反应过来又暗自好笑,他先前总觉得詹小哥没心没肺地找狐妖的茬,有意思的是,这狐妖性子冷,怎么偏偏也爱招惹他?
詹小哥本来还挺不好意思,见他这样,反倒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他凶恶地一叉腰:“还笑话我?!你倒是穿一个给我看看?!”
伯裘越过他,去问青面鬼:“都准备好了?”
见他点头,就要招呼詹小哥走。
詹小哥不依不饶:“你就准备这样去?”
伯裘瞥他一眼,突然一掩袖子,高高大大的身形整个缩小了,凌厉的五官变得柔和,原地生生化作美娇娘。
詹小哥目瞪口呆,提着裙子绕着他转了一圈儿,这是狐狸的障眼法?还是真的变作了女子?
盯着“她”胸前的隆起,他不怕死地捏了一把。
被一拳捣在肚子上,美娇娘拳头小、力气也软,詹小哥也不生气,兀自回味着手心的鼓胀绵软,啧啧称奇。
薄雾笼罩的黄泉乡,不辨东西,青面鬼并两个鬼吏在前头带路,扮做迎亲的,后面勾着两个鬼新娘,一个形态粗野,一个千娇百媚。
走着走着,脚下变成青石板,石缝里渗出青紫色的苔藓,踩上去发出咯吱声,每一步听上去就像是骨节在摩擦,空气中有氤氲的潮气。
“贼眉鼠眼看什么看?!”声音绵软,像上好的湖绸。
詹小哥脸上一热:“谁谁谁看你了?!”
与“她”并肩,总忍不住偷瞄人家侧脸,詹小哥干脆落后两步,谁知却又被“她”歀摆的腰肢吸引,真要命!
他心里嘀咕,往常活着时从没留意到姑娘家,一定是这阴间的水土不行,我这么干干净净的好男儿到了这里,竟也开了淫窍!
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将这小娘儿跟冷面狐狸男联系到一起,脑子顿时清醒了几分。
阴风打着旋儿卷起裙边,带着有呜咽声从潮气中来,詹小哥打了个寒噤,快走几步低声道:“杀绣坊掌柜的凶手若是就藏在喜庄,我们贸然闯进去,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么?”
伯裘看一眼这“羊”,缓缓开口:“凶手灭口,大概是得知有谁在查这桩案子,至于是谁在查,他们未必知道。”
詹小哥:“未必?说的倒是轻巧!万一别人知道了......”
伯裘:“知道又何妨,反正进喜庄后也是行阳谋。”
只剩三成法力的瘸腿狐狸,还真是嚣张啊,这趟没个稳重人可真不行,果然还是得靠我!詹小哥腹诽着,听见前面飘来鼓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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