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兮兮的。
他不敢再往前,蹑手蹑脚下了楼。
中舱的厨房里,两个鬼婢在小泥炉前说话。年长的一个说:“近年地府的鬼都不思嫁娶,咱们庄上是越来越冷清了。”
年轻的一个是青衣鬼婢,附和道:“我来这里做活,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作聘的。”
两人讨论着喜庄的事务,直到年长的打着哈欠靠墙闭上眼:“灯笼就快变红了,先休息会儿。”
詹小哥猫腰从后门进去,厨房里空空如也,靠角落有张罩着白布的供桌,揭开一看,里面摆了几排小坛子。
拍开坛子闻了闻,像是酒酿,他伸了指头往里头挖,身后传来个声音:“好呀!竟然偷吃!”
嗓子压得低低的,语气里笑意多过警惕,詹小哥手一颤,坛子差点儿掉地上,见是青衣鬼婢,露出个狡黠的笑:“我还没吃呢!”
“做贼心虚。”青衣鬼婢白了他一眼,把坛子收好,重又盖上白布。
“分我一点又怎么了?”詹小哥也不是真的要吃,就图嘴上争个长短。
“别说分给你了,我们自己都吃不着,这是......”青衣鬼婢往外看了看,凑到詹小哥耳边说,“这是贵客接亲的聘礼呢。”
“聘礼?”
“是呀,可不许乱动!”见詹小哥眼睛仍看着坛子,又说,“方才客人带了一坛上楼,可能是送给妈妈的,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能尝个味儿~”
她点了点鬓上的珠钗:“到时把我的那份儿给你,也算不欠你人情。”
詹小哥笑:“你不欠我什么。”
阴间的鬼吃供奉不是件容易事,詹小哥见她小心翼翼把坛子摆整齐,一边舔着嘴唇,心道若我是你,就一坛挖几勺,保准没人看出来。
突然想到:“来送聘礼的,不会是个顶着伞的怪人吧?”
鬼婢一愣:“你怎么知道?”接着竖起了眉毛,“好呀!看你鬼头鬼脑的,果然是在船上乱跑!”
“那家伙什么来头?”
詹小哥被她拽出厨房,往楼上赶:“我哪儿知道!”
回到自己房门,迎面正碰上喜婆往外走,后头跟着吊死鬼。
她脸上有怒色,撞见詹小哥,狠狠瞪了一眼。
房内伯裘悠然坐在床边,身上换了件无染白麻衣,腰间缠着草绳,脚上是双芒鞋。“她”这模样自有几分飘逸的仙人气,詹小哥觉得好看,嘴上却嘟囔:“披麻戴孝的。”
又指了指门外:“那婆婆怎么了?”
伯裘曲起一条腿踩上床沿,胳膊顺势往膝上一搭:“我许下千金找她配阴亲,被拒绝了。”
詹小哥回想喜婆方才的表情:“难道我们来错地方了?喜庄该不会是清白的吧?”
他想了想:“或许杀掌柜的恶鬼只是假借了喜庄的手段,混淆视线呢......”
伯裘却摇头:“不止是银针,我查过绣坊掌柜,曾与喜庄的喜婆有私。”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詹小哥说起古怪来客,以及隔壁不动的新娘。
有那么一瞬,他开始怀疑起恶鬼是否也跟他们一样,假扮新人进庄,躲在隔壁房间伺机动手。
他怂恿伯裘在墙上开个洞,看看隔壁的动静,却被拒绝了:阴亲的饵已经抛出去了,喜婆一定还有回应,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詹小哥见他笃定,也不再坚持,二人说着话,伯裘突然将腿放下来,端正了坐姿。
很快,外头传来敲门声。
吊死鬼轻手轻脚进来,见了詹小哥,默默走向床架边悬挂的嫁衣,细心整肃,又丈量起长短尺寸。
詹小哥以为要给新娘试衣,便要起身回避,伯裘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婆婆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吊死鬼手上一顿,将詹小哥和伯裘再度看看,旋踵关了房门,坐在床沿上拉起“新娘”的手,一副促膝长谈的样子:“方才娘子说要找活人结亲,可是当真的?”
她长舌吊在外头,语音有些含糊。
伯裘变回娇滴滴的模样,掩嘴轻咳,蹙眉淡声:“自然是当真的,我活着时没能与良人相守,死后只想了却心愿,只可惜......”
吊死鬼昏黄的眼珠盯着“她”:“娘子有所不知,私结冥婚不是小事,喜婆一向遵纪守法,与人为善,方才冲娘子发脾气,实在是不得已。”
詹小哥看吊死鬼慈眉善目:原来是来安抚新人的。
伯裘真真假假的拭泪,吊死鬼忽然叹了口气:“喜庄自然是不能冒大不韪,可老身思来想去,见娘子这样,实在于心不忍......”
詹小哥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去看伯裘,“她”却只凄婉地望着吊死鬼:“求婆婆成全!”
办冥婚并不是件容易事。吊死鬼拖着长长的调子,细数里头的关窍,一边心痛新娘,像是仍在劝她打消念头。
无奈新娘执念深重,她便掰着干枯的指头数道:“要先给意中人托梦,写好冥婚书送到人间,又得准备阴聘,这其中的花费,千金未必办得下来......而且,若是结了亲,娘子暂时就不能再入轮回了,你可想好了?”
伯裘眼里泛着盈盈水光:“我还有些私房,金银首饰不在话下。”
到这里,詹小哥也算明白了几分:这鬼婆啰嗦半天,口口声声为了他人着想,字里行间却都是钱财算计,她是在讨价还价......
见人心意已决,吊死鬼又问:“娘子可有意中人的生辰八字?”
伯裘摇头。
她眯眼笑道:“若是没有可心的,我帮你找找,娘子想要什么样的?”
伯裘:“要求不多:一不贫嘴恶舌,二不骄纵顽劣,三不撒娇耍泼。”
詹小哥:“?”
吊死鬼佝偻着背走了,说是选几个合适的八字,伯裘要同去,被拦了回来。
詹小哥将她送走,把门锁了,一转脸,新娘一改低眉顺眼的模样,又大马金刀的叉腿横在床沿。
“原来是她!这吊死鬼胆子真大。”
伯裘:“喜婆经营多年,若说她不知道底下人犯事,有点说不过去。”
他的意思是,喜婆可能明面拒绝,背地里派吊死鬼来接生意。詹小哥不信,总觉得这狐狸看着像人,心思却鬼的很,总爱以恶意揣度他人。
话说回来,既然她能将冥婚书送到人间,这个送书的鬼媒人,会不会就是去郑家作祟的那个?
屋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却仍是虚着声气怕人听见,詹小哥有些兴奋:“我原来也听过鬼神托梦,若是我也给我娘托个梦,让多烧些银子过来,没准能买通牛头,咱们也不用在这费劲了。”
伯裘闭上眼睛假寐。
“还有那什么阴聘,指的是聘礼?”
见人不理,詹小哥推了“她”一把,伯裘淡淡回道:“不过是备些生者忌物,增强阴阳羁绊。”
詹小哥听了,又要再问些什么,倏地愣住了。
他坐到床尾,半天才喃喃道:“去年年初,书院里有人请客,席上有道酒酿蒸鱼,郑骁尝了一口就吐了。”
伯裘听他语气有异,缓缓睁开眼。
“那家伙最碰不得酒酿,轻则全身起疹子......”詹小哥望向他,“我刚才在楼下看到,那个怪人送来的聘礼,正是酒酿。”
如果聘礼是为郑骁准备的,那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恶鬼,抓了他就能解了郑骁的阴缘线。
蓦地,房里昏暗的光线变得暗红,他们看向窗外,血色的火光在跳动,这会儿,画舫各处的鬼婢或许正在休息。
詹小哥想偷偷溜出去看看,被伯裘拉住:“我去。”
打开门,却是一惊:门外站着三人,一个是吊死鬼,另外两个是詹小哥在厨房见过的年长些的鬼婢,和青衣鬼婢。
放下正欲敲门的手,她和煦笑道:“吉时到了,娘子该更衣了。”
吊死鬼的脚步拖沓而蹒跚,这回她到了门口,二人竟然都没听到声音。
年长些的鬼婢去取嫁衣,吊死鬼笑眯眯的搀着伯裘往屏风后去,对詹小哥说:“请陪嫁郎中先去露台避避。”
与伯裘交换个眼神,詹小哥走出去,趁青衣鬼婢关门的间隙,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问道:“送聘礼的怪人还在房里?”
他用手指了指雕花门的方向,青衣鬼婢疑惑看他:“客人刚走。”
外头,灯笼的火已经变色,画舫像是笼罩在猩红的月色之下。
经过隔壁厢房时,没忍住往里瞧了一眼,没有新娘,事实上,里头什么也没有,是纯粹的一室黑,黑得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
詹小哥揉着眼往雕花隔扇门去,听了听,里头没声音,那间紧闭的房门开了条缝,像是等人推开。
于是便推门进去,果然没有人在,里头只一个案柜,两把木椅,茶几上有个小坛子,跟厨房见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旁边搁着把勺子。
他端起来晃了晃,酒酿的甜香更浓了,里头盛着一个坛底的寡水,看来那怪人送给喜婆的祭品,已经被吃光了。
脚底突然一痛,正要抬脚去看,身后的门突然哐当关上。
詹小哥扭头去看,喜婆的脸沐浴在诡异的红光中,面目狰狞。
他一时心慌想逃,脚却迈不动,刺痛中,垂眼只见脚面走着银针,引着长长的黑线上下穿梭。
不待他抓,银针眨眼间已沿着双腿爬上了身体,剧痛中他被拽着仰面倒地,被生生“缝”在了地上。
“可惜了,怨气扎不死生魂,只能留着喂恶鬼。”
眼前是喜婆的绣花鞋,飞针走线到了脑袋,詹小哥原本呼痛的嘴,这时大叫着“伯裘救我”,然而刚喊了一声嘴就被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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