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看来正合身。”吊死鬼将嫁衣的袖子抻了抻,“来,转个身。”

伯裘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阴恻恻的脸,并不准备动弹,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地,原地转了半圈。

“我就说了,刚刚合身,这嫁衣夹层藏了千根毒针,真真消灾镇魂,你看,穿上就脱不下来了!”吊死鬼在身后说。

他试着抬手,胳膊被袖子束缚得死死的,华服上用细密的黑线绣着缠枝花卉,堪堪封印住整个躯体,只剩脖子以上能稍微转动——他僵硬地,低头去看这小老太,仿佛不明所以:“新娘入喜庄,都穿这个?”

“怎么会呢,这身衣裳可是专为娘子你定制的。”吊死鬼捋“她”的衣领,将褶皱抚平,“你们跑来我庄上搅和,自然要特别款待。”

她牵起裙腰两侧的系带,绕至伯裘腰间,打了个精巧的结,又弯腰调整裙门:“还是妈妈精明,你一提冥婚,她就知道有问题。”

伯裘了然:“你私下找过来多般作态,原来是为了在嫁衣上动手脚。”

吊死鬼有些得意:“也是为了拖时间,免得打扰了妈妈做准备。再说了,不哄哄你们,吊一吊胃口,怎么能诱得你们上钩?”

伯裘心中冷笑,他们试探喜庄,喜庄又何尝不是在引诱他们。

“我家郎中呢?”

“大概已经送到隔壁了吧——可怜的姑娘,新婚横死本就心生怨怼,到了阴间洗怨不成,已经化作了厉鬼,”她看了伯裘好几眼,

这人被识破既没愤怒,也无丝毫惧怕之色,有些过于淡定了,“这厉鬼一会儿在喜庄作起乱来,估计会吃掉一个俏新娘,再加个陪嫁郎中,真是作孽!”

口中说着作孽,语气却很阴森,在喜庄的安排里,不为隔壁的新娘子褪煞,不过是为了养鬼自用。

这时旁边叮叮哐哐一顿响,是青衣鬼婢打翻了烛台,她慌慌张张捡起,手抖着,红烛怎么也插不回去,被吊死鬼一掌掴在脸上:

“没用的短命鬼!”

待她站直,又骂:“别在这里碍眼了,滚去妈妈房中听命!”

青衣鬼婢捂着脸出来,小心地带上门,走廊尽头是妈妈的房间,她往那边走去,想起方才吊死鬼的话,在一扇黑漆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手搭在门把上,还是没敢推开,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里面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么一侧头,就瞟见窗户上开着个小洞,指头粗细,像是被谁捅开的。

战战兢兢把眼珠对准了洞口,黑漆漆的房中有个身影,泛着猩红的光,身上的旧嫁衣还没换去,她弯腰蹲着地上,指甲三五寸长,掐着一截细白脖子,正送到嘴边啃食。

细白脖子下头,稀拉几根筋骨吊着个脑袋,额头蹭到地上,翻白的眼睛,薄嘴唇,是与她同舱的婢女。

惊叫刚出喉咙,青衣鬼婢就捂住了嘴,眼泪扑簌簌地流,左右看看没人,她轻手轻脚下去一楼,船尾的几个仆役已经休息了,在厨房供桌下头,她找出了青石盆。

用盆中水泼洒到那个房间,或许能净化厉鬼的怨气。

于是匆匆端起盆子,没走几步,里头漾着的水却都没了,将盆放回去,里面又汩汩冒出水来,如此试了好几回,终于放弃了。

重新回到楼上,正仿徨之际,试衣的房间里传出喝骂声,青衣鬼婢吓得哆嗦,紧走几步,敲开了喜婆的房门。

门开了条缝,露出喜婆的半张脸,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又带着审视。

青衣鬼婢叫了声:“妈妈?”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青衣鬼婢答:“奴婢蠢笨,方才被张婆管教了。”

“来这里做什么?”

鬼婢心里奇怪,妈妈向来只当她们是摆设,从不与她们说话,这是怎么了?但因为心里藏着事,她不敢抬眼,更不多问:“张婆

让我过来您这儿听候吩咐。”

门开了半扇,詹小哥站在喜婆身后,鬼婢余光瞥见他,虽是萍水相逢,但看他齐齐整整地站在那里,还没被鬼吃,不觉稍稍松了口气。

却听喜婆又问:“这人你认识?”

鬼婢这才看向他:“他是新来的一个郎中。”

她看詹小哥,詹小哥却没看她,视线只盯着喜婆的侧脸,脑子里的雾水逐渐散去:这鬼婆果然是糊涂了!

方才他被缝到地上,浑身剧痛,生怕变成恶鬼的腹中餐,不料喜婆困住他后,愣愣呆在原地半晌,又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走向了里间,窸窸窣窣响了阵,拿了个账本到了窗前。

她对着窗外叫了声“拂红”,一个咬着灯笼横梁的骷髅头从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

然而灯笼落到窗台,喜婆的背影又呆住了,把手里的账本看了又看,看不明白似得,或是忘了叫灯笼进来是为了什么,最后随手将账本搁在桌上。

转身揉额角时,发现躺在地上的詹小哥,满脸惊讶与戒备:“你是谁?!”

詹小哥比她还惊讶:什么意思?不是你把我抓起来的吗?

隐隐的,他觉察到喜婆的异常,有些类似痴儿,或是年老昏聩——只是,他还没想到怎么应对。

喜婆听他喉中呜呜了几声,袖子轻抖,詹小哥嘴上随之一松:“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绑我?”

喜婆眼底闪过片刻茫然,不甘示弱,指尖便亮出四根银针:“为什么?自然是为了杀你。”

她明明说过生魂针扎不死,要把自己留着喂恶鬼......

至此,詹小哥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本来还想装出害怕的样子,却实在是不会演戏,要骗人,只能靠胆大和嘴硬:“是你请我过来治病的,我来了,你反而要杀人,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极力要了解现状,一个咬死自己是无辜来客,詹小哥想起之前遇到的各种小鬼,和地府的碎嘴八卦,非说她魂魄不稳神志混沌,然而叫来郎中又喊打喊杀,实属病得不轻。

喜婆眼里仍旧带有怀疑,但好歹将针线收了。

——现在看来,“病得不轻”还真不算假话。

青衣鬼婢又佐证了他的身份,让一通胡编乱造更为可信。

门又合上了,詹小哥有点急:“既然放了我,那我先回房拿药箱过来。”

他打着请救兵的主意。

可惜没能如愿,喜婆从床下拖出个现成的药箱:“走吧,随我去诊治。”

走?詹小哥没听明白,鬼婢突然跪了下来:“妈妈,船上有个新娘已经化作厉鬼,已经吃掉了玲子姐,求妈妈......”

喜婆睨她一眼:“我今日身体不适,先治病。”她声音不大,却自有威严,鬼婢擦擦眼泪,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进到隔间,里头靠墙放着个官皮箱,挪开箱子,露出下行的楼梯。

青衣鬼婢在前,詹小哥走中间,喜婆殿后。转过一个梯道,再往前走段距离,到了一楼的船头。

船头坐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听到脚步转过头来,团团脸,眯眯的笑眼,又是一个喜婆!

画舫上的猩红突然褪去,船舷灯笼里又变成幽绿火光,身后的喜婆越过詹小哥往船头去,对青衣鬼婢叮嘱道:“盯紧他。”

詹小哥拎着药箱靠近几步:“喜、喜婆有两个?”

船头如同一个翘起的飞檐,一个喜婆就坐在檐角尖尖上,另一个正有些笨重地,跨过几重栏杆往“自己”而去。

青衣鬼婢声音极轻:“这只是妈妈的两个分魂,还有一个在水里。”

据说人有三魂,属天属地属水,有意思的是,詹小哥给喜婆编的治疗方法,说她可能是魂魄开裂需要修补;或是阴气入侵需要去邪......

没想到这胡诌居然歪打正着。

只是,接下来要怎么才能糊弄过去呢?

正苦着脸考虑如何脱身,喜婆叫他:“还不过来!”

詹小哥磨磨蹭蹭翻过木栏,三步两回头地抬眼向楼上:混账狐狸是不是死在房里了?!

等站上船头,两个喜婆分魂已合二为一,她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厚重了些,皱眉揉起额角:“你说的魂魄分裂,我也有所感应,似乎是水下的分魂出了问题,你下去看看。”

一时间,詹小哥以为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谎言,故意坑害他,忘川岂是说跳就跳的?要是沉下去浮不上来怎么办?!

他看一眼船下的黑水,面露难色,喜婆有些不耐:怎么?

詹小哥:“我、我不会水......”

“拿索具来。”

鬼婢听命抱来一捆粗麻绳,帮詹小哥绑在腰上,另一头系到船头。

詹小哥:......

这下真的是骑虎难下了,不过,看青衣鬼婢的神色,似乎不像有什么危险。他跃跃欲试攀着船舷往下爬。

等下到水里,就游到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逃跑。

被船舷上成排的灯笼照着,倒是看得比画舫上清楚,他脸侧是喜婆的裙裾,被水沾湿了,再往下,裙子底下却不是脚,而是一截细细的黑绳,蜿蜒伸进水里。

正奇怪着,手背无意擦到了那根黑绳,那绳子竟然动了一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