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这狐狸是吃饱了撑得么,去接阴间的差事?

青面鬼看看前头颤着的轿子,俯身跟詹小哥耳语。

说伯裘原是阴曹司的通缉要犯,若不是应了这差事,上回多半还不了阳,哪怕是救回了牛头鬼的转世老爹。

詹小哥回过味儿来,心中五味杂陈,说到底是自己引发的无妄之灾种下了祸根......对伯裘最后那点儿怨念,也烟消云散随了。

又想到一事:“怎么是你来接我们?”

青面鬼笑得有些志得意满:“不瞒詹小哥,喜庄事发后,上头说我解救得当,给升了官儿呢,再说了,先头也一直是我与你们接洽,这不相熟了好办事么......”

正说着,轿外的喧哗淹没了话音,詹小哥往喧嚣处看过去,却是阎罗殿一处偏殿,成群结对的鬼拥在殿前,外围一个没了脑袋的鬼在呼痛:“头好痛啊!”,还有一个湿哒哒的水鬼仗着瘦削往前头挤:“行行好,给看看我的腐烂病吧......”

青面鬼啐了一口,呵斥他们挡道,又让抬轿的鬼卒跑得快些,回头跟詹小哥解释:“咱们阴曹地府,就数枉死城的鬼最闹腾,最近那边的病鬼都跑来阎罗殿喊冤了。”

又从马背上弯了腰:“詹小哥可是与我们无常大人闹了别扭?”

詹小哥不知他怎么看出来的,把头一扭:“哪有。”

“上回还你死我活地,亲热的很......”

詹小哥不明白“你死我活”与“亲热”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就你话多!”

轿子停在离阎罗殿不远的地方,詹小哥以为既然是地府判官,住的该是富丽堂皇的府院,从轿厅出来,却发现这里是一处庵堂,青面鬼将二人引到静室便退了出去。

里头是个宝相庄严的的光头,穿一件缀满经文的僧袍,双手合十正在打坐,听见人来也不起身,只轻捻着佛珠,念经似的翕动嘴皮:“这些日子地府盛传有位少年名医,颇擅治鬼,惹得各处鬼魂寻访,我派人略查了查,谣言是从枉死城传出来的,活无常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詹小哥听不出他话里的古怪,也惯常不把自己当外人,见没人招呼,便自己把地上两个蒲团叠起来,盘腿坐在上头。

被质问的伯裘则是面不改色,剑似的立在那里,并不正面回答判官的问题:“枉死鬼怨念深重,化解起来并非一日之功,如果有医者能暂缓伤痛,对超渡怨魂有利无害。”

“好一个执念深重,阴曹司顶着这万千执念,倒是不得不为他们请郎中了。”

和尚站起身,燃了三炷香,递给詹小哥一柱:“你来,是图十天半月的寿命,还是图个长命百岁?”

詹小哥莫名其妙接过,心想这秃驴不是废话么:“能活自然是长长久久活着好。”

他学着和尚的样子把香插进香炉里,香炉前供着一尊蒙尘的地藏菩萨。

又接过和尚递来的帖子,打开一看,竟是个聘书,开头写着:酆都判司牒聘阳世良医文

詹小哥惊讶出声:“这、这是要我做鬼医?!”去看伯裘,对方也有些意外,却不是意外这聘书,而是事情进展过快。

和尚不疾不徐往外走:“你既是找地府赊命,自然要用医药来偿。”

詹小哥跟了上去,伯裘在后头捡起他失落的药箱。

他边走边一目十行地扫过下文,有“行止”一项,写着每夜子时,由鬼差青龙提灯来迎,鸡鸣即返;肉身卧榻,勿令猫犬近之,防魂魄难归;若逢朔望,可休沐一日......

正看着,一旁伯裘伸出手指,点了点“酬功”一项,上面写着:每愈一鬼,增尔阳寿三日。

詹小哥矜持地点个头,心里其实有点美滋滋,这狐狸虽说是给阴间办差,到底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走在前头的和尚头也不回道:“怎么?有疑问?”

“那自然是有的,”詹小哥上前两步,将聘书怼到他眼皮底下,“治好一只鬼才三天阳寿?你莫不是在哄我?别说伤筋痛骨一百天,就你身上这病,好起来没准也得个三五年功夫。”

和尚目不斜视:“那依你看,治愈一鬼,可赊多少寿辰?”

詹小哥想了想,很大度的模样:“我也不要多的,一只鬼就一百天阳寿吧。”

说话间已经过了佛堂,进了间寮房,和尚从詹小哥手里抽走聘书,放在茶几上,慢条斯理地伸手一抓,“三”字从书中浮起来,钻到了手心。

“病鬼痊愈需要一百天,你这一百天里却并非只治一鬼。我先赊你半月寿辰,这之后,每治愈一鬼,可换十三日阳寿。”他单手磋磨几下,再展开,便掉出“一十三”,飘飘落进文中,整个聘书的文字都动了动,腾挪了位置,重新变得齐整方正。

詹小哥还想讨价还价:“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看和尚雷打不动的脸色突然间阴云密布,是不容置疑的样子,他把话咽回喉咙,心里头忍不住小声嘟囔:这阴间鬼僧怕不是个酒肉和尚。

詹小哥将聘书翻来覆去又看了许多遍,听和尚念了句佛号,即刻有两个鬼童捧来笔墨纸砚。

正待签字画押,伯裘突然问道:“这上面写着鬼医死后不入轮回,是什么意思?”

“便是死后即魂飞魄散,不在六道之中。”

詹小哥看伯裘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手里的笔顿了顿,他看着没心没肺,其实这两日也是思量再三,这时只笑了笑,有股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傻气:“眼下只顾得了身前,顾不到死后了。”

跟着便落了笔。

聘书由和尚和詹小哥各执一份,伯裘代詹小哥交接出诊事项,带着个鬼童出了寮房。

和尚坐到了藤床上,从僧袍中伸出手腕,是个等着脉诊的架势。

詹小哥挪了个矮凳到他对面,将将把指尖搭上去,指尖下冰冰凉凉,古井无波,他心里一咯噔:我怎么没想到呢!鬼没脉搏,要怎么号脉?

可来都来了......好在之前伯裘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情报,将这和尚的病情说了个七七八八,他心中有了点儿数,装模作样地号起脉来,又问:“你这心口多久痛一次?”

他与刘老头确实属于同一种病,刘老头隔日便痛上一炷香,每次发作便好比有尖锥凿心。

“时时在痛,痛时如雷电加身。”

詹小哥瞅瞅他的眉眼:怪不得这副死样子,这秃驴莫不是痛麻了......

他收回手,坦言道:“大人的病可比刘老头严重的多,亏你忍得下来,是条好汉。”

他向来是想什么说什么,夸人也是满腔诚心诚意,若和尚再小些岁数,他大概要摸摸那颗光头,再塞粒糖给他。

一旁侍立的鬼童忍不住瞅了詹小哥一眼,和尚依旧不动如山,只问:“能治?”

詹小哥去掏药箱:“这丸子也吃得,加一加量能镇得住痛,但时间久了,那痛便像是被揍惯了的人,慢慢的就皮实了,往后除非把药当饭吃,不然该痛还得痛。”

将一大包药丸递给鬼童,他有些迟疑地:“要根治,除非开膛破肚,将里头的病源切除......”

若是在人间,但凡听得郎中说要开膛治病,旁人恐怕要惊骇得吐出舌头来,或是绑去见官,安个巫毒邪术之类的罪名。

詹小哥向来胆大,二来他也知道地府的鬼远没有活人脆弱,普通动起刀来未必会死;三来么,不过是耍性子故意吓唬鬼,再割他一刀罢了。

和尚:“那就切吧。”

詹小哥反倒愣了下,撇嘴道:“说得轻巧!”

虽是一时嘴快,却到底也有医者仁心,他想了想:“这开膛的技巧,世间也找不出个懂行的人,还有如何割除病灶,我得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回到自家房中,詹小哥去瞧那张通往阴间的画,上面淡淡勾勒出一座小庙,庙前有一抹红,让画面多了一点亮色。

他把外衫随便搭在椅背上:“我有个好友,丹青一绝,你什么时候把这怪画借给我,我让他临摹一份。”

伯裘将画卷起:“我看不必,你不用去阴间也能见到鬼。”

说起鬼,詹小哥又发起愁来:“死鬼都没脉相,往后看病可麻烦了。”

“也不急于一时,等空了我寻些医具给你。”

见他这样处处为自己着想,詹小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有些后悔先头朝他撒气,再见他在书案前翻看自己的医案笔记,身形那样颀长矫健,心中一动,脑子里蹦出个红毛狐狸的样子来。

伯裘信手翻着纸页,却不是看他的笔记,而是字间错落的涂鸦,有的是只鸟,有的是茶壶、花架之类,料想这家伙用功的时候时常开小差。

一道闪电劈开夜色,紧接着雷声滚滚,是暴雨将至的景象。他合上册子,告辞要走,却见詹小哥正脱着衣服:“小心淋雨,不如就在我这儿睡一晚。”

他上半身几乎光裸,肩膀在灯下闪出白润的光泽,伸一伸懒腰,两个腰窝轻凹,有种与他性格截然相反的神秘感,让人想要触碰那小窝,一探究竟。

“怎么了?”詹小哥爬上床,拍一拍床铺,“要是脏你就去洗......”

“跟你一同睡?”伯裘问。

却见床上那个人突然有些心虚的样子,眼神躲闪,手指在褥子上划着圈,嗯嗯啊啊半天才哼出一句:“我可是从不上旁的什么人上我的床,你是头一个。”

伯裘胸膛里噗通噗通的,悄悄长吁了几口气,第一滴雨下下来时,他突然有个明悟:果然如此!这人一天在心里喊他八百遍,有事没事蹭到他身上揩油,现在还居心叵测地邀他共枕。

好色之徒他见得多了,没见过这样不加掩饰的。

“我早就想问问你,”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詹小哥,“你三番两次撩拨我,真的不是断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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