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异能啊,要怎么解释呢,就和人生来会呼吸一样……”青色头发的小孩咬了一口手上甜糯的草莓大福,含混的声音被咸涩的海风卷走大半,显得模糊不清。
他咽下点心,舔了舔沾着糖粉的嘴角,才继续道:“不过Me觉得,每个人的异能应该和自己的思想有一定联系吧?就像……嗯,就像帽子决定发型一样?”
他歪了歪头,苹果帽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鲜亮。
夕阳熔化了半片天空,金红的浆液倾泻在海面上,把粼粼的波光也煮得滚烫。咸腥的海风本该涤荡一切,却怎么也吹不散萦绕在鼻尖的那股铁锈般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与谢野晶子低着头,步子迈得又小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流沙里,随时可能陷落。海风裹挟着凉意,吹乱了她额前汗湿的短发,也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阵阵寒意。
那双不久前还紧紧按压在一个濒死女人胸口的手,此刻却微微蜷着,悬在身体两侧,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指缝深处,顽固地残留着几缕暗红,无论她怎么用力在粗糙的裤缝上搓揉,那颜色仿佛已渗入皮肤纹理,固执地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搏,那粘稠温热的液体浸透她指腹的触感……
她不敢握拳,怕那黏腻冰冷的触感再次清晰起来;也不敢松开,仿佛一旦放松,那女人艰难的喘息和皮肤下濒死的微弱搏动,又会穿透骨头钻进她的耳朵里,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响。
“晶子姐姐,”一个稚气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像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你看那边。”
晶子迟钝地抬起头,视线被一层模糊的水汽笼罩,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身旁的弗兰小小的个子,裹在厚厚的毛领袄子里,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细软的青色头发被海风吹得蓬松飞扬,又被那顶鲜艳的苹果帽牢牢压住。
他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坚定地指向远处翻卷的白色浪花线。那里,几只海鸥正乘着上升的气流,翅膀几乎凝在橘红色的光晕里,发出悠长而孤寂的鸣叫,声音穿透涛声传来。
“海鸥……”晶子喃喃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她下意识地又想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仿佛那污迹是某种无法摆脱的烙印。
“嗯,”弗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轻轻拨开了晶子心头沉甸甸的阴霾,“它们在空中飞得好高,看起来好自由。”
他顿了顿,像在思考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侧过脸,浅色的瞳孔在夕阳映照下近乎透明,“那个阿姨,被你的手碰过以后,还痛吗?”
这个问题像一枚滚烫的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晶子混乱的心湖。
她猛地一窒,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眼前又闪过那女人被抬上担架时,虽然虚弱却不再是死灰色的脸,还有那一声几不可闻、却真真切切是活人才能发出的模糊呓语——“谢……谢……”
“应、应该是……不痛了。”晶子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像被砂砾堵住,火烧火燎。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地落回自己手上,白皙干净的手在夕照下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光泽,仿佛凝固的血块,刺得她眼眶发酸,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可是……我的手……”她猛地吸了一口带着腥咸味的冷气,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身体微微颤抖,“好多血,都是她的血……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就……”
海风突然毫无征兆地猛烈起来,带着更浓重的寒意呼啸而过,吹得晶子的头发凌乱不堪地拍打在脸上,也吹得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仿佛那血痕的冰冷已经渗进了骨头缝里,冻结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坚定地覆盖在她冰凉颤抖的手背上。那温度如此突兀,又如此真实。
“可是她还活着吧。” 弗兰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而非疑问。
晶子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随后那紧绷的弦似乎被这小小的温暖和话语奇异地抚平,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弗兰仰起脸,浅色的瞳孔在斜阳下显得格外清透,像两块浸润在海水里的宝石,里面清晰地映着晶子苍白而惊惶的脸庞。
“救人,”他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本来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你做到了。”
他微微歪头,苹果帽的阴影落在他小巧的鼻梁上,“那你还在迷茫什么呢?”
晶子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被他小手握住的手。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像一个小小的、散发着生命力的暖炉,正一点点驱散她指尖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心底翻腾的恐惧。
她第一次没有立刻被那刺目的、象征死亡的血污所击溃,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弗兰手心传递过来的、属于活生生的生命的暖意,那暖意微弱却坚韧,顽强地对抗着她内心的寒冰。
“如果以后感到失落和迷茫,”弗兰松开了手,指向他们脚下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滩,“就来海边吧。”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波海浪温柔地涌上来,漫过晶子沾着血污的鞋子边缘,留下湿润的痕迹,又悄然退去,在沙地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漩涡和一道道平滑的水痕,抹平了之前的脚印。
“大海能带走一切,”他弯下腰,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融入金色的沙滩,在刚刚被海水洗刷过的湿沙里仔细摸索了一下。
随即他直起身,摊开小小的手掌。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柔和波纹的白色贝壳躺在他掌心,在夕阳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干净得不染尘埃,“也会带来贝壳。”
晶子怔怔地看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它那么干净,那么安静,躺在弗兰小小的掌心里,仿佛来自一个与血污、死亡和绝望尖叫完全隔绝的、纯净的世界。
海风拂过,带来贝壳上若有似无的海水气息。
“异能,”弗兰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晶子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真理,“就像海浪。它只是在那里。是卷走沙堡,还是带来贝壳……”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浅色瞳孔静静地看着晶子,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内心的迷雾,“要看你如何使用。一把锋利无匹的手术刀,落在疯子手里是凶器,握在医者手中,就是救赎。”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晶子心上:“选择权在于你。”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不远处的礁石,发出永恒的、有节奏的轰鸣。那声音不再是单调的噪音,它宏大而包容,如同大地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敲击着晶子的耳膜,也轻轻叩击着她被恐惧和混乱堵塞的心房。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翻卷着白色泡沫的浪花,投向更远的地方。
海平线在熔金般的落日余晖中微微起伏,模糊而壮阔。天边,燃烧的云霞正一点点沉入深蓝的海水之下,而更远处的海面,已经率先被暮色浸染,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深靛蓝色。只有遥远的海岬尽头,一点微弱的航标灯光刺破浓稠的黑暗,孤独而执着地亮着,像一颗被遗忘在深渊边缘的星子。
海风更加猛烈地吹拂起来,带着入夜前凛冽的凉意,将她额前倔强的短发呼啦啦地向后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显得格外幽深明亮的眼睛。
那眼中翻涌的恐惧和迷茫,似乎正在这海天之间、在这宏大的涛声里、在那枚小小的白色贝壳的映照下,经历着某种冲刷和沉淀。
“弗兰,”晶子的声音响起,不再颤抖,不再干涩。它被海风打磨过,带着一种奇特的清晰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力度,穿透了涛声的屏障,清晰地传到男孩耳中。
弗兰侧过头,安静地看着她。
晶子依旧望着那片辽阔的、正被暮色温柔吞噬的海。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海风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轮廓,像一株迎着风暴的小树。
“我以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大海怀抱的、沉甸甸的誓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破茧而出的力量。
“想要拯救所有人!”
话音落下,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重担,随着这宣言,被呼啸的海风从她稚嫩的肩膀上倏然吹落。那被风强劲吹向脑后的短发,在暮色中划出更加锐利而坚定的线条,如同扬起的旗帜。
弗兰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那平静无波的湖面似乎掠过一丝涟漪。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抿,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新转回头,和晶子一起,沉默地望向那片正被暮色彻底覆盖的、广袤而未知的大海。只有海风在两人之间呼啸穿梭。
「那会是一条很长的路,希望你能坚持向着自己选择的方向一直走下去。」无声的思绪,在弗兰心底沉淀。
……
“咔哒。”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格外清晰的脆响,在过分安静的楼道里甚至显得有些刺耳,仿佛瞬间打破了某种沉重凝固的结界。
弗兰踮着脚尖,费力地拧开了门。门开了,屋里柔和的光线倾泻而出,却莫名给人一种幽深隧洞的错觉,仿佛踏进去就会被寂静吞噬。
“Me回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在这片精心维持的安静里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了下去,没有激起多少回响。
厨房那边传来一点轻微的、小心翼翼的响动,是兰波。
他正从冰箱里拿出晚餐的材料,动作依然带着那种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沉稳韵律。哪怕在温暖的室内,他依然严严实实地围着那条标志性的红色围巾,仿佛这个冬天对他而言,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严寒。
他侧过脸,嘴角弯起一个温和得近乎完美的弧度:“欢迎回来,弗兰。” 声音也柔和得恰到好处,如同精心调制的温水,试图熨平一切褶皱。
然而,弗兰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绿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桌上放着的红茶已经失去了温度,深色的液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茶膜。伴随着他关门的声音,那沉寂的茶杯表面微微晃动了一下,打破了那层虚假的平静。
客厅另一头,魏尔伦的身影深深地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背对着门的方向,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似乎在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姿态依旧无可挑剔的优雅,编成小辫子的金发在顶灯下流淌着冷冽的金属般的光泽。
整个客厅只有他偶尔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弗兰换好拖鞋,嗒嗒地走过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木地板。他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若无其事地、带着点孩子气的好奇,绕到了沙发正面。
他抬起头,目光先是扫过魏尔伦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然后不经意地落在他衬衫的领口——那里本该扣得严丝合缝的第一颗纽扣,此刻却赫然敞开着,露出一小段突兀的空白和紧致的颈线。
那点缺失,像一个无声的破绽,暴露在空气里,与他刻意维持的从容姿态格格不入。
空气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绷紧了,弥漫着无声的对峙。
兰波在水槽前冲洗蔬菜,水流哗哗作响,然而水流声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空白——那洗菜的动作似乎过于缓慢,水流声持续了太久,却半天都没听到本该有的沥水声。
而沙发上的魏尔伦,翻动书页的间隔异常平稳,平稳得近乎刻意,仿佛在数着秒表进行。
弗兰站在客厅中央,小小的身体像一枚精确的探针,清晰地接收着四周无声传递的压抑频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把外面那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暂时隔绝开来。
然而,那看不见的张力,如同无形的冰冷烟雾,早已从门缝底下悄然渗入,弥漫在他小小的空间里。
晚餐的餐桌上,吊灯的光芒将一桌卖相极佳的菜肴照得亮堂堂。盘子边缘反射着清冷的光,杯盏摆放得一丝不苟,碗筷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透着一股精心维护的、冰冷的仪式感。食物的香气似乎都被这刻意营造的“完美”压抑住了。
“今天的蔬菜浓汤味道应该不错,”兰波将一只盛着汤的精致白瓷碗推到弗兰面前,声音平稳温和,如同在念一段精心准备的、毫无感**彩的台词。
“弗兰多喝一点,长身体。” 他试图弯起嘴角,但那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嗯。”弗兰拿起勺子,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他的眼神已经习惯性地放空了,机械式地做出舀汤然后喂到嘴里的动作,味同嚼蜡。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兰波居然做了这么一桌堪称丰盛的菜,气氛却如此诡异,更像是行刑前的断头菜。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自弗兰回来已经有一小时三十八分二十七秒没有进行过任何实质性的对话了。
桌子对面的魏尔伦正沉默地、近乎仪式化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银质餐刀划过光滑的骨瓷盘,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嚓嚓”声,在寂静中异常刺耳。他动作流畅,姿态无可挑剔,低垂着眼帘,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盘中的肉块,对周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凝固,沉重得几乎能压弯人的脊背。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响,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短暂地打破沉寂,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安静。
弗兰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汤碗里,专注地盯着碗里漂浮的白菜叶,感觉那沉默像冰冷的水银,沉甸甸地灌满了整个餐厅,压得他胸口发闷,快要透不过气。他努力咀嚼着食物,食不知味,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煎熬的晚餐。
夜幕终于彻底拉下,浓重的墨色泼满了天空,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窗外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撒落一地的碎钻,闪烁着遥远而隔膜的光。然而弗兰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要将那层楼板看穿。
客厅里,那刻意压低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如同冰冷的针,顽固地穿透门板的阻隔,钻进他的耳朵里。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压抑的、带着火药味的语调,足以勾勒出一场无声的战争。
“啊,好烦。” 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无奈和烦躁。
他慢慢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又觉得闷,最后还是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了身边那个柔软的绿色青蛙玩偶,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对抗那冰冷字眼和沉重氛围的微弱暖意。
“Me是进入了什么家庭伦理剧现场吗?” 他对着青蛙玩偶空洞的眼睛小声吐槽。
“接下来不会出现父母离婚孩子跟谁的情景剧吧?” 尽管他用惯常的平静语气说着,但那抱紧玩偶的动作泄露了一丝不安。
他回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破碎的词句——“过去”、“选择”、“危险”、“负担”……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画面,只留下一种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未知阴影,沉沉地笼罩在他小小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比之前的争吵声更令人窒息。
弗兰悄悄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像一只在夜色中潜行的猫咪,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他需要一个地方透口气,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这沉重如铅的空气的地方。
于是他轻轻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冬天的晚风立刻裹挟着城市喧嚣后的冷寂扑面而来,如无形的冰刀在他脸上和裸露的脚踝上划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阳台的角落,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倚着冰冷的铁艺栏杆,几乎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落在那人耀眼的金发上,流淌着一种近乎液态的、冰冷的银光,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孤独的、没有温度的金属雕像。
“魏尔伦。”弗兰的声音很轻,语气依然是波澜不惊的陈述,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存在。
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魏尔伦缓缓侧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半边俊美却异常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平日里如同晴空下的地中海,此刻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酝酿着雷霆的暗海,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疲惫,以及一种深藏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焦躁。
他沉默地看了弗兰几秒,那目光复杂得像交织的丝线——有审视,有一闪而过的柔软,但更多的是被强行压抑的风暴。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将视线投向远处灯火迷离、如同巨大棋盘的城市轮廓,仿佛要从中寻找一个答案,或者一个能让他纵身跃下的出口。
弗兰犹豫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缩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挪了过去,站在他身边,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
晚上他没有戴着那顶在旁人看来略显滑稽的苹果帽,因此细软的青色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像一个散开的、倔强的蒲公英。阳台角落的盆栽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叶片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是这寂静中唯一的伴奏。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奇异地并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微妙的、同频的沉重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声地挤压着四周的空气,也挤压着胸腔。
“你也睡不着吗?”弗兰扶着对他而言略高的冰冷栏杆,努力踮起一点脚尖,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魏尔伦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远处那片不属于他的繁华灯火,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苦涩的滋味,连带那些未能出口的话语。良久,一声极轻、极疲惫的叹息,几乎被夜风吹散,只剩下一缕微不可闻的气息:“…有些声音,在夜里会特别吵。”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碾碎后又强行拼凑的质感,那“声音”显然并非指物理的声响。
弗兰平静地“嗯”了一声,青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变幻的光点,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着身旁人月光下半明半暗的轮廓,以及他紧握栏杆以至于指节发白的手。
他在等待,等待着那未曾明言的下文,那隐藏在疲惫之下的真实。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凝滞,仿佛连它也屏住了呼吸。
魏尔伦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方收回,缓缓垂落,最终落在了身旁这个小小的、安静的孩子身上。那眼神里沉淀的疲惫和某种深不见底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让弗兰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小的刺痛,仿佛指尖被无形的冰凌轻轻扎了一下。
“弗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个音节都透着沉重的质感,“你感觉到过吗?”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揭开某个古老伤疤的勇气,眼神有些飘忽地望向深沉的夜空,“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同?”
他寻找着更贴切的词语,最终选择了更尖锐的意象,“就像身体里…寄居着一个无法掌控的怪物。一个…被神诅咒的造物。”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有哦。”身旁人话音刚落,小孩稚嫩的声音就立刻回答了他,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就像me有时候睡觉会遇到奇怪的凤梨妖怪一样,”弗兰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口吻说着,仿佛在描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烦恼。
“明明白天训练已经很累了,晚上还要被妖怪用三叉戟在梦里追着揍,me的精神也是很脆弱的啊。” 他用荒诞的比喻,轻描淡写地回应着那沉重的“怪物”之说。
但是男人此刻似乎并没有真正在意他的回答,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魏尔伦再次将目光投向弗兰,这一次,那深海般的眼眸里,翻涌的暗流似乎奇异地平息了一瞬,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存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审视。
“那么,”他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如果你的过去很不幸,充满了……错误和痛苦。而此刻你发现一个孩子,即将走上你走过的、那条注定荆棘密布的老路。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弗兰,仿佛在寻求一个救赎,或者一个许可。
“世界上会生出两朵一样的花吗?”弗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他转过头,青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直视着魏尔伦眼中翻涌的暗色,“菠萝和凤梨再怎么像也不一样啊,”他用他特有的、看似不着边际的比喻。
“你为什么会认为别人走的路,和你走过的那条,会一模一样呢?”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撬开那被预设的悲观枷锁。
刚刚还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似乎被这带着孩子气的、却又直指核心的反问戳破了一个小孔。
魏尔伦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在冷风中被冻得微微发抖、小脸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小孩。一声无声的叹息似乎从他胸腔深处逸出。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落在弗兰柔软的发顶,只停留了短暂得如同错觉的一瞬,那触碰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去睡吧,弗兰。”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优雅,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像一具华美而冰冷的空壳,“夜还很长。” 那只手随即移开,重新落回冰冷的铁栏杆上,仿佛那点微弱的暖意也被瞬间冻结。
他再次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被月光勾勒得无比清晰、却又无比孤绝冷硬的背影,重新面对那片灯火辉煌、却又与他格格不入的冰冷城市。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流露、那短暂的触碰和沉重的提问,都只是夜色中的一个幻影。
弗兰看着那个拒绝交流的背影,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更单薄了。
他转身,小手握住冰冷的玻璃门把手,在拉开门的瞬间,留下最后一句平静却清晰的话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不知是否能激起涟漪:
“如果非要替别人做一个选择出来的话……” 他停顿了一秒,声音不大,却带着孩子特有的直白。
“不如让别人自己选择呢?”
玻璃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声音,隔绝了夜风,也隔绝了阳台上那个沉重而孤独的世界。
只留下魏尔伦的背影,在凛冽的月光下,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小剧场
晶子:话说弗兰你法国人吧?
弗兰:是的
晶子:那你刚来日本就会说日语了,真不愧是你!
弗兰:但是me在法国好像也是说的日语……可能全世界都在讲日语吧(安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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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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