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胡掌柜十分为难。

他常年在富人堆里打滚,别的不见得精通,但眼力见绝对是一流的,这少女的侍卫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带得了的,只得谨慎试探化解矛盾。

“这位小姐,这块独山玉已经被这位公子买下了……您若喜欢,我给您挑一块珍品羊脂白玉可好?那羊脂白玉是疆域阿克斯山谷里出的,咱们店主可喜欢了,一直都不舍得拿出来展示的……”

“我就要这个。”显然少女对她看中的东西势在必得,只指着傅惜手里的,“他花多少钱买的?我出三倍。”

“小姐,这……咱们做生意的,要讲诚信才好买卖的……”胡掌柜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没事,胡掌柜。”傅惜摆了摆手,“既然这玉佩已经由我买下,就是我跟这位小姐之间的事,我来处理吧。”

胡掌柜点头哈腰如释重负。

“你又是什么东西?”没有能如愿,少女显然十分不耐烦,“本小姐问的是他,准你说话了吗?”

傅惜并没有直接回答少女的问题,而是看向少女身后的黑甲护卫。

“谁是管事的?”他淡淡地撇了一眼那几人。

“喂,本小姐问你话呢!”少女被他无视,显然十分生气,“喂,说话啊,不敢看本小姐了是吗!你这没礼貌的贱奴!”

傅惜仍没有理她。

或许是迫于少女的压力,又或许是认出了傅惜的身份,那几个黑甲侍卫并不敢回话,甚至不敢看傅惜,只是神色各异地杵在原地,没有动弹。

“你们几个,给我把他拿下!他敢对本小姐如此不敬,真是反了天了!”

听到这话,一旁的傅忱皱眉,正欲上前,怀里却被傅惜塞了锦缎盒子。

“小阿忱可要帮我保管好了。”傅惜微微一笑,示意他好好坐着不用管。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离少女最近的那个黑甲护卫上。

“我记得……我们似乎在殿前见过一次。”

“卢侍卫。”

那为首的黑甲护卫本就眼神躲闪,被点名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傅大人。”人高马大的御前侍卫卢坚对着瘦削淡然的傅惜干巴巴地行了个礼,表情十分尴尬。

“喂,什么负大人正大人,本小姐才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干什么吃的,等回去我要跟父皇……亲告状,把你们统统赶出去喂马!”少女见使唤不动侍卫,显然有些气急,白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小姐,你也别为难卢侍卫了。”傅惜好整以暇开口,随手拿了张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平视着那张又惊又气的小脸。

“大胆!你,你别过来……卢坚,卢坚!还不快点死过来!”少女见他居然敢靠近自己,侍卫们也没有任何阻拦的动作,立马有些慌张了起来,声音都变了形。

“公主殿下,你应该也不想回宫之后,被陛下罚打手板吧。”傅惜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足够少女听见。

没错,这粉衣的华服少女正是李乐阳。

“……”李乐阳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很快,她便又恢复怒气冲冲的模样,“既然你知道本公……小姐是谁,还不赶紧给本小姐下跪!小心我让父亲砍了你的头!”

傅惜忍不住觉得好笑。

怎么现在的孩子总跟砍头过不去。

“小姐,虽然您的父亲向来宽厚,但你如此偷偷遛出来,若是被发现,怕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傅惜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你,你别拿父亲吓唬我!”李乐阳虽然口气仍然凶巴巴的,但明显底气不足了许多,“父亲一向最是疼我的,就算……他也肯定不会罚我的!”

“小姐认识我是谁么?”傅惜笑道。

“我父亲的臣……下属那么多,本小姐怎么需要个个都认识。”李乐阳哼了一句。

“也是,小姐倒是聪明孩子。”傅惜双手撑着下巴,“方才骂我的时候也是一个词接着一个词,都不带停顿的,文采倒是比你旭哥哥要好些。”

李乐阳狐疑地看他:“你到底谁啊?你跟旭哥哥很熟吗?”

“我是你旭哥哥的老师。”傅惜弯着眼睛,笑眯眯的模样实在是很温柔,“教赋文的。”

“啊!”李乐阳指着他大惊失色地说,“你就是旭哥哥说的那个让他被罚抄了三天书的教赋文的老混蛋!”

傅惜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比寺里住持的脑袋还要滑溜,怎么也不该用“老”字来形容。

看来他在学生们心里的形象,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差一点。

李乐阳站在那儿有些僵硬,显而易见的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眼睛里充满了对傅惜的戒备。

“你要跟我父亲告状吗?”

“今天若站在我面前的是你哥哥,那肯定是要罚的。”傅惜慢悠悠地靠回椅背,十分平静的模样,“不过,小姐既然现在还不是我的学生,那我也不会为难你。”

“今天我会当没见过诸位,诸位也当没来过便可。”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看向的却是李乐阳身后的卢坚。

卢坚明白他的意思,满眼感激。

若真让皇帝知道朝阳公主私自出宫,左不过是罚个三五日禁闭便了了,往狠了去也不过月余,横竖公主还是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娃娃,没有谁会真的降罪于她,但对她的这些侍卫们来说,这事儿可就不会那么轻松便过去了。

往小了说是纵主,正常看怎么也得是个渎职,若再要往大算,那便是忤旨了。

“你……真的不告状?你到底有什么阴谋?”李乐阳仍然将信将疑,“别以为本小姐怕你!你要是想用这种事情要挟……”

李乐阳话还没说到一半,傅惜便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你!你干什么!”李乐阳捂着脑袋震惊道,“你!你竟敢,竟敢如此对待本小姐!”

“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我想图谋的。”傅惜失笑,“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你你你你……你大胆!”李乐阳捂着脑门眼眶泛红,泫然欲泣,“谓哥哥都没碰过我,你这个死豆芽菜居然敢碰我的头!你!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父亲革了你的职!”

“哟,不砍头,改革职了。”傅惜见她如此模样,更是忍俊不禁,“现在倒是舍不得杀我了?”

“我!你!我,我,我杀了你!”李乐阳气得昏了头,眼看着就要往他身上扑过来。

一直不动声色在李乐阳身畔的侍女出手拦住了李乐阳。

“大人,小姐她冲撞了你,是她的不是。”侍女虽然低眉顺眼,但语气中并没有相应的恭顺,倒是有些生硬,“但毕竟小姐千金之身,您如此行事,多少还是有些冒犯了,夫人若在,是会责怪我等下人照顾不周的。”

傅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是冒犯了小姐,还是冒犯了‘夫人’?”

“奴婢不敢乱说。”侍女毕恭毕敬,话语间却仍然是难掩的盛气凌人。

“倒是会夹枪带棒。”傅惜评价。

侍女颔首,虽不言明,却有细微神色流露出她心里的得意。

但很快,她卖弄聪明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奴才,代表不了‘夫人’,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傅惜冷笑,语气里未留半分情面。

“你……”那侍女显然鲜少遇到会跟自己明着作对的人,脸色顿时涨红,又慢慢地由红转青,憋了半天才说出几个字,“大人可要想清楚了,今日在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

“是我没清楚,还是你没清楚。”傅惜的表情逐渐漠然。

“我不跟小姐计较,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未犯大错,适当教育也就罢了。”

“我替卢侍卫考虑,是因为人臣难为,我也不愿看无辜人受牵连。”

“而你。”

傅惜冷笑一声。

“狗仗人势的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装腔拿调?”

侍女的脸色更难看了。

“还有。”

“便是你们家‘少爷’犯了错,我也是该罚照罚,绝不容情。”

“即便你能代表‘夫人’,那又如何?”

“就算是‘夫人’在我面前,今日的话也一个字都不会少。”

若说方才侍女的脸色还是青红相间,那现在已是煞白一片。

傅惜人虽瘦弱,这话说出来却是掷地有声,字字诛心,每一句都让侍女冷汗直冒。

是了,眼前这个傅少师,便是连太子殿下的面子都不看,何况她这样一个教养嬷嬷。

皇后是自王府便跟着皇帝的旧人,稳坐后位数十年,母族也是朝中重臣,身份自然尊贵万分,她又是皇后的陪嫁丫鬟,从来都是皇后的心腹,以往她跟随朝阳公主在外行走,这些朝官不论尊卑,甚至是王孙贵族,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都会敬她三分。

早就听闻新科状元是圣上新宠,未曾想此人年纪轻轻就已如此狂妄。之前她也听说过太子被傅少师罚抄的事情,但并未放在心上,总归不过一个冠礼都未行的书篓子,能翻出什么风浪,却没想到如今在他身上栽了跟头。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脸上她还是要强撑着面子的。

“大人今日教诲,奴婢会悉数记在心里,好好学习。”侍女特意加重了“学习”二字的尾音,“大人毕竟还不是小姐的老师,也不便劳烦大人了,我们会将小姐带回好生教导。”

“请便。”傅惜施施然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李乐阳本就哭巴巴着脸,一听要现在就要回去,更加沮丧了。

“嬷嬷,谓哥哥的生辰礼物还没有选好呢……”

侍女生硬地打断李乐阳的话。

“小姐,今日奴婢陪你任性如此,已经是破例了,切勿胡闹。”

纵然李乐阳骄纵,但对这个侍女似乎颇有些惧意,只得悻悻垂头。

傅惜处理完了事情,回头见傅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看傻了?”傅惜有意揶揄,“放心,只要你能好好学习,堂哥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无聊。”傅忱随手将玉琴扔回给他。

“哎!你小心些我的宝贝!”傅惜连忙接住盒子,轻手轻脚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磕着碰着才舒了这口气,“小祖宗,这可值我两个月俸禄!”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合了傅忱的意,他似乎心情极好,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

冬雪初融,寒潭日照。

傅惜在心里默默地感叹。

不长嘴的臭小子确实漂亮。

那一边,侍女满脸阴郁正欲带着众人离开,却没想到门外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预约的时间不是已经到了?为什么不让小爷进去?京城里还从没有过哪个地方让本小爷坐这儿干等的混账道理!让开!再敢拦着小爷,明儿就给你们这木头牌子拆了烧火暖手!”

傅惜都不用分辨声音,光听这个内容,就知道来人是谁。

这般仿佛鼻孔看天的嚣张语气,除了镇远将军府里那个,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位了。

“哟,惊了奇了,这不是小哭包李乐阳吗?”魏千山领着一干随从大摇大摆地从一楼走上来,迎面正好撞见李乐阳一行人灰溜溜地要走,十分惊讶,嗓门那叫一个洪亮,“你怎么从宫里跑出来了?背着皇帝舅舅偷偷遛出来的?”

顿时,全万金阁里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李乐阳被喊得一愣一愣的。

并没过多久,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万金阁。

这次朝阳公主是彻底的伤了心了。

没过半天,朝阳公主偷偷出宫的消息就传了个遍,偌大的京城人人议论,而朝阳公主的小屁股也不出意外的开了花,大半个月都下不了地,待知道了连她最喜欢的何谓哥哥的生辰宴都没法参加的时候,哭得更是撕心裂肺了。

到第二日,皇后大约是瞧着女儿如此模样,实在不忍心,将何谓请过去安抚了一番。

“陛下这次对公主确实有点狠了。”傅惜用毛笔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毕竟闹得全城都知道了,总得有个交代。”何谓拿起了他桌上的宣纸细看,“傅大人的字倒是愈发的好看了,俊挺飘逸,颇有古风。”

“还成。”傅惜食指轻敲了敲笔杆,“你去瞧公主的时候,她还好么?不能去你的生辰宴,小姑娘应该是很伤心的。”

“公主毕竟只是个孩子,好言安慰,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何谓道,“还写么?”

“嗯,今日的练字还差两首。”傅惜低头,慢慢写下“卜算子”三个字,“既然如此,何大人不该去见公主的。”

“为何?”何谓信手拿了墨块替他研墨,动作熟稔自然,驾轻就熟,仿佛二人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亲近。

傅惜的手顿了顿。

“何大人其实是有些天真的。”

何谓不解。

“天真很多时候也是无情。”

傅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何谓只能看到他半张白皙的侧脸,还有耳侧轻盈的鬓发。

而发髻上那支碧色通透的翡翠竹簪,更衬得他清冷淡漠。

“傅大人这翡翠簪真别致。”何谓问道,“也不知是哪家的手艺,做得如此风雅。”

傅惜模糊地笑了一声,笔下的诗词正写了两句。

修竹翠罗寒,迟日江山暮。

“我是个粗人,瞧不出来这些稀罕玩意儿的好坏,只是喜欢。”傅惜以笔沾墨的时候,何谓研墨的手尚未拿开,雪白的羊毛笔锋与浓黑的燕山墨块正好碰在一处,黑与白层叠相融,颇有些交缠的意味。

两人的手只隔了纤毫,任谁动上一动,都能触碰到。

何谓研墨的手指轻轻弯曲了一下,似乎有些僵硬。

而傅惜已经沾好了墨汁,抬手继续练字了,仿佛全然不觉方才那一瞬间的暧昧。

何谓不知想了些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温煦的暖风在殿内穿堂而过,镂空绣窗外的西府海棠随之飘零。

其中一朵正落在傅惜的手边,粉色娇嫩,惹人怜爱。

傅惜轻轻捻起把玩,半透明的白皙指尖似乎也染上了暖色。

“何大人……”

夏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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