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傅忱觉得,傅惜这个人越来越离谱了。

他曾经以为傅惜捡回来路边的病猫病狗,治好伤后又不继续养着,活蹦乱跳了就给它们放生的行为已经很多管闲事了。

“那狗儿多可怜啊,刚断奶的崽子饿死了,留它一个人孤零零在路边守着尸体哀嚎,这我怎么可能忍心嘛……真不是我不愿意养啊,我养活自己就不错了,哪儿还能顾得了那么多,况且我给了它选择机会,是它自己选择走的,你也看见了,这可不能赖我啊……”

傅忱记得很清楚,傅惜说这番话的嘴脸,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气得人脑门直冒烟。

能把不负责任怕麻烦说得这么正义凛然,也就他这么一个无赖了。

更遑论如今还捡了个人回来。

“小少爷好。”这是傅惜捡回来的那个女人到府里后跟他说过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然后他的耳根子就没再清净过。

“大人,您不喜欢苦瓜吗?白梨给您挑出来吧。”

“大人,这鸡汤刚盛出来小心烫,白梨给您吹吹。”

“大人,您太瘦了,要多吃点肉,这个牛肉好,白梨给您夹。”

“……”

傅忱从来没哪一刻觉得女人这么烦过。

“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过你吗?”傅忱终于忍不住,不耐烦地将筷子重重一放。

白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傅忱说的是自己,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背过身去说了声“对不起”,小声抽泣着跑了。

“喂,你!”傅忱没想到一句重话就给人说跑了,脸上不悦的表情有些僵住。

“小傅大人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傅惜在一旁波澜不惊,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一听到这个罪魁祸首略显遗憾的语气,傅忱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能不能不要什么猫儿狗儿都往家里带?就算真的要带回来,能不能好好管管?比公堂上申冤的犯人还要话多。”

“什么猫儿狗儿,这明明是小美人。”傅惜撑着下巴,脸上的表情十分无辜,“美人深陷虎狼窝,寻常人都不会忍心放着美人受苦吧……倒是阿忱你,也不知道语气软些,这样直接,白梨才第一天来府里,如何受得了。”

“受得了受不了关我什么事。”傅忱对他这样偏袒白梨的行为非常的不满,“也就是现在在府里,老头子也不在,若是日后带出去赴宴还是这样呜呜糟糟的,成何体统!”

“阿忱平时一向我行我素,我还以为会对丢不丢人体不体统这种事情不看重呢。”傅惜笑。

“……要你管。”傅忱臭着脸偏过头去。

“我哪里会不知道小梨花这样不好呢。”傅惜顿了一顿,随后叹了口气。

傅忱听他这样说,又忍不住回过身来瞄他。

“我只是看她……太开心了。”傅惜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明明是那么小心翼翼的人,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但是到了这里,却有些忘形了起来……我不忍戳穿她。”

“只有今天一天也好,不用瞻前顾后,担惊受怕,只是简简单单地做自己。”

傅忱听他缓缓说着这些话,明明是很寻常的语气,却不知为何,心中憋闷不已,甚至有些抽痛,让他非常不自在。

“你不过去看看她?”傅忱抿嘴。

傅惜摇头。

“她选择了跟我回来,总要承担的。委屈多多少少总会受一点的,过段时间给她寻个好去处便罢了,聒噪不了你几日。”

这语气倒是跟之前放生流浪狗的时候如出一辙。

傅忱想不明白傅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说他虚伪,可他确实救了人家,可若说他好心,在他眼里,他对捡回来的这个女人与他之前捡回来的猫猫狗狗一样,似乎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说送走就送走,完全没有任何要留的意思。

一个婢女而已,喜欢自己收了用便是 ,搞这么麻烦一大圈,最后又要给人送走?那何必做这么多事情?

他救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看你只是想被人伺候。”傅忱想了半天,最终没好气道。

“能被美人儿伺候,何乐而不为?”傅惜笑眯眯地看着他,“阿忱你啊,还是没到年龄啊……哎……”

他那个“哎”字特意拖得老长,又像是意味深长,又像是阴阳怪气,傅忱本来有些情绪低落,这话一听气血又开始往脑门上涌。

“你一个……”

傅忱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大人!院子里的葡萄结果了哎!又大颗又漂亮!”白梨兴冲冲地抱着一篮葡萄回来了,“王妈妈给了我篮子,我摘了一些回来,这个能吃吗?”

“小少爷,真的非常非常抱歉,白梨以后一定注意,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也一定会好好改正的,还请您不要生白梨的气!”

白梨的杏眼还泛着微红淡痕,但脸上的表情陈恳真诚,完全看不出来刚刚哭过。

刚来府里第一天就能与下人交好,虽然有些性情行事,但明白事理,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生命力,就算在黄府这样的大染缸里长大,她的这些心性依旧没有泯灭。

也是这一点生命力,让傅惜在宫里的时候对她起了恻隐之心。

傅忱看了一眼傅惜,没再说什么。

傅惜笑眯眯地没说话,只是招手让白梨过去。

白梨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走到了他身前。

傅惜伸手从篮子里摘了一颗葡萄,剥了皮放进嘴里。

“嗯,很甜。”

后来的月余,再也没有任何麻烦找上傅惜。

那天在集贤院门口等他的中年太监就好像是他的错觉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时情况不明,不论是什么原因,他一个外臣出现在后花园,怎么都是有些敏感的,何况还被后妃所救,所以他没有跟安若兰明说,好在安若兰也放了他一马,没有细究,总归是糊弄过关了。

他被人引入后花园打晕这件事情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让傅惜觉得有些遗憾。

对方没有行动,他便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获取。

他曾经好几次故意独自一人在宫里偏僻的地方晃悠,但对方也再没有对他出过手。

他平日里并未与人结怨,更不会有什么事能让人冒着这样天大的危险在宫里对他动手。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认出了他,而对方绝不能让自己活在世上,所以才会这样急着想要除掉自己。

他这样高调地回到京城,站在世人皆知的位置,就是要让那个人看见。

对方果然也没有按捺住,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放过了他,或者说,不得不放过了他,后续也没有再做其他的动作。

可惜,真的太可惜了。

不过他并不急,既然回来了,他就不会放过这只钻回洞里的老鼠。

现在他手上掌握的东西太少,还需要很多东西来布网。

来日方长。

“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耳畔的声音将傅惜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梨一路上叽叽喳喳,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就没停下来过,不过她的声音甜丝丝脆生生,倒也不算聒噪。

傅惜不喜欢听“奴婢”这类自称,也不让白梨用,一开始白梨觉得十分别扭,时间长了也渐渐习惯了,有外人在的时候才会礼貌性地称呼,私下里便也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白梨逐渐熟悉了傅惜的性格,胆子也愈发的大了。

黄府的环境让她没有正常享受过少年时期的快乐,如今放出来,活像是出笼的鸟儿,实在是非常欢快。

“再过半月就是中秋节了,不给你做一身新衣裳,怎么去逛灯会呢?”傅惜懒洋洋地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中秋灯会?我也可以去灯会吗?”白梨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可以?”傅惜笑。

“以前……黄鼠狼都不让我们去街上抛头露面,更别说集市跟灯会这样的大盛会了,只是从府里的小厮嘴里听过,那是多么热闹的情形……”白梨一边说着,露出十分羡慕神往的眼神。

以往黄府的姑娘们对黄院使敢怒不敢言,私下里只称呼他“黄鼠狼”出气。

“要是哭就不带你去了。”傅惜一句话把白梨包在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

白梨其他都好,就是泪水这个东西,一打开就跟开了闸的水坝一样,收都收不住,傅惜实在吃不住这一套。

“大人,灯会到底是什么样的,往年小厮说会有仙女降临,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仙女吗?大人亲眼见过吗?我也能见到吗?”

“大人,灯会上要注意些什么吗,我这样的身份去灯会,会不会不合礼数?会不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大人,我需不需要提前做些准备?要熏香吗?要画花钿吗?要穿什么颜色?”

“……”

问题如此之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女儿要出嫁了。

傅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以示安慰。

“不必紧张,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图个自己开心就好。”

白梨对傅惜的崇拜之情又上了一层楼。

傅惜不但年轻识趣,学识渊博,待人和气,连这些于仕途无益处的民俗活动都如此信手拈来,这世间怎么会有她的主子这样完美的人!她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才能在今生遇见傅大人!

傅惜对她丰富的心理活动并不了解,只是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

“大人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灯会,什么都不懂。”

白梨:……

马车不知道经过什么地段,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的嘈杂声,细听还能分辨出来都是各色骂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群情激奋。

白梨好奇地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是吓了一跳。

外面是菜市口的刑场,正有犯人被押在台上,一旁的刽子手举着半人高的巨大斩头刀,只等斩首的时间一到,便手起刀落。

或许是杀戮气息太重,尽管外面日头不小,但斩头刀反射出来的凛冽光芒依旧让人浑身发冷。

台上的犯人蓬头垢面,哭声连连,实在是很凄惨。

“大人,外面这是……”白梨有些害怕,但仍然忍不住地往外瞧。

“咱们的皇帝陛下虽然仁厚,但在结党营私这件事上,从不手软。”傅惜也望向窗外,“原来是今天,陛下的速度可真是快。”

“大人您认识犯人?”

“认识。”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傅惜的左脸上,白皙而明亮,如同最上等的温润白玉,长睫于光晕中轻轻扇动,在深邃的眼里落下阴翳。

白梨恍惚中有一种错觉,仿佛傅惜下一刻就在日光中化成蝴蝶,四散飞去。

或许是注意到了白梨的目光,傅惜回过头,温和地笑了笑。

“小梨花。”

“这个人,你也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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