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爹!我不管!我要砍了他的头!”

“胡闹!朝廷命官岂是你说砍就砍的!”

“上次那个什么劳什子兵部主事爹不就砍了吗!这个傅惜只是个挂职的太子少师,连实职都没有,爹你就是不想砍他!”

“爹砍胡斌的头又不是因为他得罪了你!”魏远征气得吹胡子瞪眼,黝黑憨直的脸都快憋成红番薯了,“是那胡斌私吞军饷,犯了军法,所以爹才砍了他的!”

“他傅惜才二十岁不到,又是从那种山脚旮旯里来的,谓哥哥的功课从来都最厉害,他那种泥腿子如何能在科考上赢得了谓哥哥,我昨晚一直在想一直在想……他肯定是贿赂了翰林院那帮老东西!爹你只要去查他,肯定有问题!查出问题了就能砍了他的头!”

“荒唐!你这小兔崽子!冻糊涂了说的什么浑话!翰林院的诸位大人都是看着何谓长大的,还能亏待了他不成!你是不是真要把你爹气死才罢休!”魏远征大掌一拍,红木的桌脚都裂了老大一缝,“若你娘回来看见你这样不成样,我们父子俩都没好果子吃!”

“……我不管,傅惜第一天上课就给我下马威,还说我全靠着爹生娘养才配上得了他的课,没有爹娘就是个没断奶的废物,让我在堂上丢尽了脸面,我,我……我不管,我一定要砍了他的头,我一定要砍了他的头!……”魏千山把手边的青瓷食盘“咣”得一声摔在墙上,麻溜往地上一躺,四仰八叉直接耍起赖来。

“……”

“咳咳……”在屋外的何谓见屋内乱糟糟闹哄哄,碗筷横飞,一直没人发现他们,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哦?何贤侄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都不差人通传一声……你们这群吃白饭的是没长嘴吗?”魏远征这才发现屋外站着的二人,对着瑟瑟发抖不敢吱声的小厮吼了一句。

魏远征不愧是武将,吵嚷半天,这嗓子依然是中气十足。

“没事,是我让人别打扰的,魏叔叔别怪他。”何谓替小厮解围。

“谓哥哥你来啦?这次又给我带什么好玩儿的了?傅惜那破落户有没有在宫里出洋……”一听到何谓的声音,魏千山开心得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正欢欢喜喜往何谓的方向跑,忽然剩下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

“魏小公子很想砍我的头吗?”傅惜在何谓身后探了个头,语气像在问今天吃了什么一样平常。

何谓:……

魏远征:……

魏千山:……

“你怎么来我家?你这个……唔唔唔……”

“傅大人愿意光临寒舍,魏某真是蓬荜生辉啊……”魏远征赶紧捂住魏千山的嘴,生怕他又蹦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词语来。

“魏将军客气了,于情于理,是我罚魏小公子过重,也该来跟魏将军请罪的。”傅惜道。

“哎,只有傅大人如此大度的品性,才能够不跟犬子计较,魏某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若犬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这个做父亲的给大人赔不是了。”魏将军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魏将军不必如此,傅某是个实心眼,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有时候心直口快,也请大人不要介意。”傅惜认真地回答

眼看着二人直愣愣地站着,你一句我一句地没停,何谓忍不住打断。

“二位不如进屋坐下慢谈?这天色都要黑了,屋外实在有些凉。”

“哦!是是是,你看我这主人当的。”魏远征一拍脑门,赶紧将二人领进屋内,“哎,让傅大人见笑了,平日见客都是夫人当家做主,我这嘴笨的平日里都是见不得人的,还得是何贤侄。”

将军府的主屋十分宽敞,一旁的武器架上陈列了许多样式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等样样都有,武器架旁还挂了一副装裱精美的关公像,看印章应该是出自百年前的画圣之手,也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儿了,但保存依旧十分完好。

傅惜看了一眼关公像,身形忽然定了一定。

“傅大人,怎么了?”何谓问道。

“无事。”傅惜摇了摇头。

在屋内坐定,傅惜清了清嗓子,也不再与魏远征多做客套,眼神转向在魏远征身边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紫的魏千山。

那副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模样,实在是很像是炸了毛的幼犬。

“魏小公子这气色,看来是无大碍,傅某也就放心了。”

“哼。”魏千山没想到傅惜坐下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那弯弯绕绕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板着个脸不给他好脸色。

“犬子一向皮实,耐揍。”魏远征瞧着二人的气氛没有想象中的焦灼,也嘿嘿一笑。

“进门的时候听你说,很想砍我的头?”傅惜继续看着魏千山道。

魏远征没想到傅惜又提这茬,以为傅惜要发难,正准备帮儿子辩解,却被何谓眼神阻拦了下来,一副且看他如何发挥的表情。

魏千山本来也就是在气头上胡乱诹的,没想到正主当着他的面问,反而猝不及防了。

“……是,是又怎样。”心里再怎么发怵,面子上还是不能输的,“别想跟小爷套近乎,小爷最讨厌你这种阳奉阴违,巧舌如簧的小人。”

魏远征差点又气得背过去,多亏何谓出手帮他顺了气。

“我朝宽宥,若是寻常小罪,是犯不着砍头的。”傅惜并没在意他话里的不恭,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像是偷鸡摸狗,小打小闹之流,是断砍不了我的头的。”

“傅某也不是能作奸犯科的材料,更做不了大奸大恶之人,若要想掉脑袋,属实是有点难度。”

“何况寻常人也没有砍人脑袋的权利,也就为数不多的一些大官,例如你爹这样的大将军,才有资格。”

“你若真的想砍我的头,首先就该好好读书,当了大官以后,再来找我的麻烦。”

“男子汉大丈夫,总靠着父母算什么好汉,要报仇还得靠自己,别叫人小瞧了去。”

“……”

傅惜这番话说得一板一眼,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魏家父子的脸色比桌上的青菜还要再绿上几分。

傅惜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润嗓子,一派自然。

何谓伸手遮掩了一下脸,免得被人看见实在难忍的笑意。

若不是他来之前已经领教过了傅惜异于常人的语言逻辑,大约这会儿也比魏家父子好不到哪里去。

魏千山听得脸色几度变化,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半晌才憋出来几个字。

“你耍小爷呢?”

“魏小公子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哪有你这样的老师,要教学生砍自己头的。”魏千山瞪着眼睛强装凶狠,语气却有点虚。

“我又不是什么大圣人,有什么砍不得。”傅惜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把手,“若我以后真的犯了错,受罚也是理所应当的,别说是砍头,五马分尸都行。”

“……那你最好别让我抓到犯错。”

魏千山有些扭捏,不服气的倔强中带了些孩子气。

但里面似乎又包含了一些独特的,不肯轻易说出口的服软。

“好。”傅惜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若我以后真的犯错,你只管来砍了我的头,我若有一丝反悔,便天打雷劈,如何?。”

魏小刺儿头身体僵了一瞬,别别扭扭,终究是没躲开。

魏远征在一旁看着,好几次张嘴,终究还是没出声,心下忽然有些感慨,又有一些老泪纵横的冲动。

温情脉脉间,傅惜也没忘记此行来的目的,话锋一转,低头从自己的文具木匣内窸窸窣窣掏出来一叠密密麻麻全是字的活页本。

“对了,托了何大人要来给你送琴谱的福,今日我才能顺便给你送一送课业内容,我没时间给你私下补习,自己要好好学着,学不会的多问同门,笨鸟本就该先飞,如今还要落下几天课,别耽误了。”

末了,还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千山,我看好你。”

魏小公子先怔愣了一瞬,脸色不停变换,不知道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何谓无声叹息,开始怀疑他带傅惜来,会不会真的是个错误。

在魏府聊完之后,何谓如约送傅惜回傅宅。

回傅宅的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傅大人,你方才那些话,千山真的会当真的。”何谓叹道,“他性子直,分不清你说的到底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言。”

“本也不是什么玩笑话。”傅惜半靠着马车,声音有些懒懒的。

“傅大人?”

“魏小公子不是读书入仕的料,小打小闹也就过去了。”马车内光线有些暗,让傅惜的脸有些模糊,“若能安心在家族的荫蔽下,也能平平安安过一生的。”

“不怕千山记恨么?”

“何大人不是比我熟悉魏小公子吗。”傅惜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些模糊的揶揄之意,“来之前何大人说过,‘他只是倔,性子不坏的’。”

“……倒是我糊涂了。”何谓没想到傅惜会拿自己的话来搪塞,“不过还是没想到,傅大人如此信任千山。”

“信任他?”傅惜笑了起来,“何大人,我是信任你。”

傅惜说这话的时候,月色正好从马车窗棂外透下来。

银色光芒斑驳而下,一部分正好落在傅惜那双眼睛上。

漆黑的,如同无月夜空一般的寂静。

被傅惜的目光直视,不知为何,何谓忽然有一种心脏被紧紧攥住的窒息感。

这一瞬连呼吸本能都遗忘殆尽。

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傅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懊恼。

“……怎么了?”何谓移开视线,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我忘了跟魏将军说了。”傅惜叹了口气,“何大人下次去魏府的话,替我解释一二吧。”

“何事?”

“昨日魏千山第一堂课就迟到,我罚他站,他不乐意不配合,我便说了他几句,若非生于王公贵族,断不可能有如今与太子殿下共同学习这样的殊荣,他那样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如果长在我家乡那样的乡野,怕是连放牛都拿不了别人一半铜板……云云,断不是他嘴里‘废物’之类的话语,还请魏将军不要误会了。”傅惜一本正经地说。

“……”何谓良久无语,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叹了出去。

傅大人,你这番话除了没有魏千山说的那样直接了当,不就是一个意思吗!

到傅宅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傅宅所在地原本就比较偏僻,此时更显得格外宁静清幽。

或许是在马车里坐久了,腿有些麻,傅惜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何谓顺手扶住了他,心下不自觉一怔。

那纤细的手腕不堪一握,柔软中带着一丝凉意,似乎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傅大人属实有些太瘦了。”将傅惜扶下马车,何谓没忍住多了一句嘴。

“是我这身子享不了福,体虚,吃不下山珍海味,也养不圆润。”傅惜似乎有些倦了,语气含糊地回道,“自小村里的大妈大爷都说我没福气,这样弱下去将来怕是娶不到好媳妇儿,也抱不了大胖娃娃。”

何谓低头想客套一句,二人的距离陡然拉近,让他不自觉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一缕散落下的乱发垂在了傅惜脸颊侧,那张不擅言笑的脸在淡色月光下多了些莫名的,不可言说的意味。

手上扶着的力道是这样轻,何谓这时候才发觉傅惜的身量比普通男人要小上许多,脸庞也秀气不少,只是白日里他总是语出惊人,奇思妙想,倒让人忽略了他原本身体上的样貌。

何谓一边想着,一边失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如何也变成这样以貌取人的俗人了,男人生得高不高壮不壮又有什么打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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