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魏千山重新回来上课的那一日,魏府的马车与傅府的马车正好在宫门外遇上。

傅惜原想着魏千山那小子见自己会尴尬,便一直等在车内,等着他进去了再下车,没想到却被人主动打了招呼。

“老师!”马车外的语气格外的开心,“你刚到?”

“嗯。”傅惜只得掀帘回了个话,“真巧。”

傅惜跟傅忱下车,却见魏府的马车旁除了魏千山外,还有一个衣着利索束着干净马尾的高挑姑娘,看上去年纪大概十**岁,也不像京城寻常小姐那样出门就遮面,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给人看,面貌与魏千山有五分相似,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瞧着倒是可爱得紧。

“心里想想就行了,别什么都往外说。”傅忱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弃。

傅惜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觉得这姑娘可爱的话顺口说出来了,只得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老师,这是我姐姐。”魏千山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往外倒,“也不是巧,姐姐刚随娘从军中回来,撒泼耍赖非得跟着我进宫,今儿是特意在这里等的,她早就听说了,想来宫里瞧……”

“傅大人好。”魏青珏没等魏千山说完,赶紧捂住他的嘴抢话,“我们家这弟弟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他犯了什么错,您只管往死里揍,别缺胳膊少腿就行。”

“魏姑娘好。”傅惜仿佛没看见气鼓鼓的魏千山,只温和地对着魏青珏笑了笑。

这时候又一辆马车缓缓行来,车帷裳上坠着温润的软玉海棠环,其上雕刻的青松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摇晃,仿佛少女摇曳的情愫。

“傅大人。”何谓堪堪下车,与众人打了招呼,笑容若春风拂面,“青珏也在。”

“谓哥哥!”魏青珏开心地奔过去,抱着何谓的手撒娇,“大半年不见,谓哥哥金榜题名,又入了学文殿授课,可真是春风得意,人也更风流倜傥了,不知道又要叫多少京中闺阁少女失眠。”

“胡闹。”何谓失笑,“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整天也不像个话,今日怎么来宫里了?”

“这不是科考结束了,她屁颠屁颠地来看……”魏千山不满地插话,又被无情打断。

“你小子还不闭嘴,赶紧上课去!”魏青珏瞪他,“再多话回家我就跟娘告状,告你昨天又没好好温习功课,半路跑出去抓蛐蛐。”

“你!你!女人,哼!”魏千山龇牙咧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哼唧了半天,把头一偏,准备一把抓住不远处的傅忱,“傅忱,走,我们去……”

魏千山手还没碰到傅忱的一片布料,就已经被迅速躲开。

“走就走,别乱摸。”傅忱冷淡地说了一句,兀自往前走了。

魏千山“你,你,你”了个半天,最后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恨恨地甩了下头,跟着傅忱往学文殿的方向去了。

“那是小傅公子?”魏青珏好奇地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

“正是堂弟。”傅惜点头。

“幼时宫里赴宴见过几回,只记得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如今看来倒是长大了不少……”魏青珏喃喃道。

“青珏若看上了小傅公子,也是可以商量的。”何谓揶揄,“横竖你如今也没议亲,魏将军正愁着呢。”

“谓,谓哥哥这说的什么话……”魏青珏先是愣了一下,忽而脸红得像个番茄,声音慢慢转小,细若蚊讷,“何,何况,傅大人还在这里呢……”

“何大人尚比魏姑娘年长几岁,也仍未娶亲,怎的如此编排姑娘,实在不算君子所为。”傅惜见魏青珏红扑扑的小脸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出言解救道。

“对,对哦,谓哥哥你自己都未娶亲,怎的还说起我来了。”魏青珏经傅惜提醒,倒是来了底气,杏眼圆睁瞪着何谓。

“你们在一处来对付我,任我有几张嘴都辩不过,认输了。”何谓笑着无奈投降,“青珏你今日进宫,是来拜见柔妃娘娘的吧,可别误了时辰。”

“啊!对,瞧我这记性,一说话就忘了。”魏青珏有些不好意思。

“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冒失,别是见了傅大人路都走不动了。”何谓弯着眼睛,弧度十分好看。

傅惜看着何谓与魏青珏说话那如玉君子的模样,心下默默感慨魏青珏所说的“京中闺阁少女失眠”这事情,大约还说得太保守了。

“谓哥哥!”听了这话,魏青珏惊慌失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又是气急,又是恼羞,一时间竟然话都说不出了。

“何大人也太抬爱我了。”傅惜笑了笑,“你将魏姑娘这样漂亮可爱的姑娘与我这样的山村野夫相提并论,实在是不合礼数,咱们说说玩笑话也就当过去了。”

“不,不是,傅大人,我没有这个意思……”魏青珏连忙解释,“您是很好很好的人,绝不是什么山村野夫……”

“魏姑娘,我知道。”傅惜看着她,仍是笑。

魏青珏被傅惜看得一怔,心里的恼羞莫名就安稳了下来,傅惜的眼神似有魔力,能让人相信他所说的任何话。

“到底是我玩笑开过了头,在这里给青珏妹妹赔个不是。”何谓也适时道歉行礼,“下回去魏府,我一定给青珏妹妹赔上大礼以表歉意。”

“……你们俩一唱一和欺负我,我去找安姐姐了!”魏青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红着脸走了。

“魏姑娘不会有事吧。”傅惜揣着袖子道。

“青珏也算是在下的半个妹妹,虽然是魏将军的独女,但脾气很好,我瞧着她也挺喜欢你的。”

“我这样的瘦弱书生,魏姑娘那样的将门虎女如何看得上,何大人莫说笑了。”傅惜语气似乎有些轻佻,故意学着他说话的语气似的,笑容模糊,“何大人与魏姑娘青梅竹马,门当户对,怎么就没定亲?魏将军也挺喜欢你的。”

“傅大人又打趣我。”何谓无奈,“你若是瘦弱书生,我难道又不是。”

“何大人家世代翰林,清贵门第,可与我不同。”傅惜眨了眨眼。

“……大人与我说这一套,可就没什么意思了。”何谓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

“是我俗了。”傅惜摆了摆手,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二人刚到学文殿偏殿,只见几个宫女正守在门口,似是在等什么人。

何谓见了那些宫女就要转头,傅惜有些莫名,就听偏殿内传来一句娇气的女声。

“何谓哥哥,你来啦?”

一只金色的大蝴蝶从门口扑棱棱就往何谓身上飞,还得是何谓躲得快,不然此时就已经被粘上了。

“公主殿下。”何谓堪堪行了个礼,那态度属实有些疏离,与方才跟魏青珏待在一起的情形别说相提并论了,只能说是两模两样。

“你!你为什么老是躲着本公主!”金色的大蝴蝶声音还有些未褪的青涩,语气里带着一丝恼意。

傅惜见自己被忽视,也乐得清静,悄悄摸摸地躲在一旁看何谓吃瘪。

朝阳公主李乐阳是睿文帝与皇后最小的女儿,今年刚满十二岁,千娇万宠,性格自是有些骄纵。

“臣并未躲着公主殿下。”何谓仍然弯着身子没抬头,“公主若有事,可以吩咐臣,但若无事,臣还有公务在身,还望公主让臣有时间做好分内事。”

“我又没让你陪本公主出游,只是想跟你待一会儿,这样也不行吗?”李乐阳叉着腰,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你连看都不愿看本公主一眼?”

“公主殿下玉体尊贵,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何谓依旧不徐不疾。

“你!你!你这个不识好歹的榆木脑袋!”李乐阳明显有些气了,“父皇赏赐了我东西,我挑了一样送你,放你桌上了!你若喜欢就收下,若不喜欢……不,不喜欢也收下!”

“公主殿下,无功不受禄,恕臣收受不起。”

“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回收,爱要要,不要就扔了喂狗!”

李乐阳状似凶恶地扔下几句气话,然后急匆匆地往前走,走了没几步路便回头看,见何谓仍然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半点都没动弹,也没有任何想要挽留自己的意思,面上更是恼怒生气,带着一干宫女气呼呼地真走了。

“何大人,公主殿下已经走了。”见李乐阳走远了,傅惜才慢悠悠地提醒何谓。

“多谢。”何谓直起身子,叹了口气。

走进偏殿内,何谓的桌子上赫然摆着一只黄花梨木的山峦笔搁,而那笔搁之上架着一只雕花精美的玉笔,一看就不是凡物。

“公主殿下倒是对何大人青睐有加。”傅惜看着玉笔温润的流光,揣着手笑道,“看着像是今年宣城上供的顶级紫毫,何大人好福气。”

“傅大人可别再拿我开玩笑了。”一向游刃有余的何谓此时看上去竟有些无奈,“公主殿下小孩心性,跟我玩闹罢了。”

“寻常人若有这等殊荣,怕是早已暗喜不已了,何大人怎么如此颓唐。”傅惜揶揄,“横竖何大人也未曾许过婚配,这等好姻缘,不如早日定了。”

“何某一介男儿,落得风流名声也便罢了,没什么打紧的,不过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将来是要正经婚配的,我不愿公主殿下因为年少不经事,污了自己的声誉。”何谓摇了摇头。

“不过男欢女爱而已,织女尚会下凡,白蛇亦能产子,仙妖尚且如此,凡人又何以堪。”傅惜慢吞吞地取了绿茶来泡,一时间袅袅的茶水香气溢满殿内,“以何大人的家世身份,若婚配公主也不算高攀……如此不情愿,看来何大人是心有所属了。”

何家门第清贵,从来文采出众,历任家主更是世代翰林,算到何谓的父亲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翰林了,而何谓的母亲是当今皇帝的皇叔,恭亲王的大女儿嘉慧县主,嘉慧县主自小聪敏慧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家若称当朝第二的书香门第,便没人敢称第一。

这一次何谓没再反驳,只是神情略淡了下来。

傅惜眉心一跳。

“傅大人真想知道?”何谓忽然直视傅惜,人也靠近了半分。

“……抱歉。”傅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面上虽不动声色,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傅大人,你知道吗。”何谓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浮上了自嘲的笑意,“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你有些莫名的亲近……还好你不是女子,不然我这样逾距,可真是地地道道的登徒浪荡子了。”

“……或许我们投缘。”傅惜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或许吧。”何谓只直视了傅惜一会儿,就撇过了头去,手放在腰间,轻轻抚摸着他一直佩戴的月白色香囊。

那香囊看上去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打理得十分干净,仅一眼就知道主人非常爱惜,也能看得出来是很好的料子,月白色的锦缎面上用淡色的金丝绣了一枝桂花,歪歪扭扭,缠缠绕绕,笨拙但却用了十分心思。

傅惜心里想着,又觉得有些遗憾,若能闻见,那必定是初秋最淡雅的金桂花香。

何谓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张嘴又怔忪良久,最终只是转过身,给人留下一个俊挺却又萧瑟的背影。

“我自己也……或许那是一场梦,梦醒了,花也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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