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叁章 无霜城

无霜城,曾经南方最为繁华的城市,有着全天下最为奢侈的金楼,楼前有匾一字曰繁,人称繁阁,对联左边六字曰“金珠琼玉信手我自巍然不动”,右边六字曰“软玉温香过眼犹念阿弥陀佛”,横批四字曰“翡翠朝珠”,乃是七公子尚在时一商人所建,七公子失踪后诸多书简被焚,所写匾额墨宝亦一同毁了,唯有繁阁这一对对联牌匾且留着,或者朝廷亦觉得这联可笑,留着供旁人也嘲笑之。

七公子还在的时候,偶立于金楼一旁观星,昏暗之中一身卓然白衣在风中烈烈作响,城中人仰头见着了,行动之间亦觉得安心。

如今已是遥远的旧事了。

石庐蹲在车厢之上抱剑等着吴忘抱着那女子去订客房,竹潇在车厢里坐着,不知是睡了亦或是闭目养神,车夫距离无霜城十余里遇见了个回城的商队,逃也似地跟着去了,吴忘出来驾车,一路不知路过了几多倾陂的城镇,三人始终无话,到无霜城之时已是夜晚,距离宵禁已不到一个时辰。

凶星闪烁,多事之夜啊。

石庐挑了挑眉。

窗外有军队巡逻路过,盔甲的声音厚重尖锐,石庐在床上盘腿而坐,脑子里一片清明,四周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吴忘那小子把他老婆放在了床上,又把新换了碳火的炭炉用棉布裹了放在她身边,替她掖好被角之后跃到了梁上,倚靠着梁柱开始假寐,这小子应当与人无仇无怨,动作是难以捉摸了一些,倒也不必操心。

倒是另一边竹潇,她抱着琵琶坐下,石庐挡下她的一击,琵琶弦已是尽数断了,她仿佛犹豫着要不要换一根,摇摇头放下了,又拿起来,从背囊里拿出琴弦来换,轻轻地弹拨着校音,待五弦校定,她叹了口气,门外梆声阵阵,已是二更天了。

石庐缓缓睁眼,客房里一片黑暗,天气并不好,没有月光,一片黑暗之中,叫人突觉沧桑。

他昔日叫人替她改名换姓,助她躲避江湖人士的追杀,如今把她带出雁门,带她去见孔末,人一生能有多少立场,究竟孰对孰错,其实大约连自己也分不清楚,竹潇说他弃国弃家,大抵也并没有说错,自懂事之后做的事情,他又有多少做的是对的,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

隔壁竹潇校好了琴弦,坐在梳妆镜前把头上的珠钗一根根取下来,石庐听得见步摇上金玉碰撞细碎的轻响,如同那日乾虞山上所见的女子脚腕之上所配的碎铃,清脆地在山谷间回响,那声音甚是熟悉,就好像很短的时候就已经听过了,脚腕上的铃声,她的指尖扣在铃鼓之上,鼓声亦是清脆的,在耳边萦绕着,许久没有的感觉,石庐恍惚间伸手去拉女子的袖角,她的衣裳凉得好似一团雪,从手掌间翩然滑过,女子唇间有一丝浅笑,她开口呢喃着唱歌,石庐从没有听过那样的语言,可石庐依稀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在对他诉着衷肠。

你可是……很想念我么……

石庐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好像并不是,存着写恍惚的伤感,女子仍是唱着歌,歌声浅浅,清越之余,分明又带了些哀伤,她不动声色地哽咽,翠色的裙裾流转,好似风间的松涛。

你是……

石庐挣扎着想开口,额上留下汗来,女子指尖扣在铃鼓上,她指尖有血,扣在铃鼓之上便是一个殷红的掌印,石庐想伸手去抓,一惊之下,就此醒了过来。

窗不知何时打开了,阵阵寒风透过窗缝刮了进来,浓密的乌云已然散了开,月凉如水,将窗外的树影投在地上,其他房间传来阵阵均匀的鼾声,屋里的滴漏声音微弱,石庐静静听了半晌,此刻只怕已过了三更,再过不久就当天亮了。

身为剑客,睡着本就是件异常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还做了一个没头没脑的春梦。

石庐从床上站了起来,窗外巡逻的铁甲声由远及近,又远远地去了,他轻轻巧巧地从窗口跃了出去,轻轻巧巧合上窗,跃到屋顶时凉风一吹,方才如真如幻的梦才渐渐散去了,脑海里一片清明。

“我给你的报酬,就在繁阁金楼里,我相信以石老大之能,不可能找不到。”孔末披散着头发,脸上有些狼狈,笑的时候平静而温雅,让人如沐春风。

如果早一步遇见此人,你的立场又是如何?

石庐自问,却又无法回答。

客栈,石庐轻轻合上窗之后不过半刻,有人轻轻自梁上跃下,浑身裹着沉重的黑衣,只有手掌间偶有寒光一闪,站在房中好似一个影子,半点声音也未曾发出,他紧走了几步,用刀尖挑起床上铺着的被褥,似乎嗤笑了一声,轻轻挑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栈里住了个客商,鼾声如雷,恰好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他挑开了隔壁的门栓,闪身站了进去,速度快得难以置信,仿佛真是一个影子。

客房里一片安静,来人一跨进门立时翻身跃上了房梁,手指间几点寒芒尽数打进了榻上,声音沉闷,仿佛是打在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之上。

床上一床折叠整齐的被褥,本该在床上酣睡的人,此刻却不知何踪。

竹潇怀抱着琵琶推开了吴忘的窗户,她身上裹了条褥子,刚刚落在地上,就觉腰后轻轻的风声一响,吴忘已经从梁上跃了下来站在她身后,却不说话,走廊有人在走动,极轻的脚步声,从东厢径自走了过来,两人似有默契,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吴忘伸手指指房梁,竹潇摆摆手,示意人是终究要来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他不备取了他性命,以免打草惊蛇。

吴忘摇摇头,俯身抱起了床上的女子,一手推开窗翻身跃了出去,转身在竹潇的手腕上拉了一把,二人躲在屋顶暗角处看着那幽灵一样的人开窗四下观望之后跳窗而出,往南边去了。

吴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女子倚靠着墙角轻轻放下,咬破中指在身后的墙壁之上画了道符咒,口中念念有声,收势时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把女子抱在怀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结界可抵半个时辰让我们不被巡城的军队发现,天亮之前我们再回房便可。”

竹潇怀抱着琵琶喘着气点了点头,缓缓坐了下来,把身上的被褥递了过去盖在女子身上,吴忘并没有拒绝,巡逻队的铁甲从一旁过去,分明如此明显,却也没有看见他们,竹潇看着那女子,“是雁门的人,这次我在无霜城现身,雁门对我,定不会轻饶,”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石庐拖你趟这趟浑水是为什么,你带着这个姑娘,应当过些更平静的生活。”

“阿越她…身受重伤,我求石公子带我入乾虞山寻仙救命,”吴忘将女子的身体往身上贴近了些,“是我求石公子,我应当负责他的安全,直到我寻到仙人为止。”

“吴公子如此尽力,尊夫人之前当是万分幸福。”竹潇看着女子的脸,现出些恍惚的笑意。

“你当是取笑于我。”吴忘苦笑了一声,“她若当真幸福,便不会至于此……”

“公子有所不知,作为一个女子,有所依有所爱,何尝不是幸福。”竹潇的神情一时有些悠远。

“在下曾以为,江湖儿女四海为家,所谓爱所谓情,不过是奢求罢了,”吴忘轻轻揽着她的肩,“却未曾想我其实早已得到,不过未加珍惜……她为我付出太多。”

“如今此刻也并未晚,不过吴公子,”竹潇看着他的眼睛,“如此,当真是爱吗?”

吴忘抬头看她,她笑了笑,“我曾经亦将一人的陪伴照料视□□意,可待我遇见真正心悦的男子方知,曾经的感情,更多是习惯,却并非爱意。”

吴忘低头看她的脸,女子苍白的脸上带着些青灰色的死气,他用指节轻轻擦了擦她的脸,触手冰凉,毫无生气。

“我对她亏欠甚多,无论爱与不爱,我都是要照顾她关心她死活的,那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吴忘喃喃地说了一句,声音压的极低,更多的,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竹潇在一旁看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昔日奉雁门之命,在无霜城中做细作,就为七公子弹琵琶,唱曲,他确是个世间最好的男子,温雅体贴,知书达理却又果敢决绝,他的剑法如同惊鸿,凌厉的同时又兼君子,是任何女子都不能拒绝的男人,那时我只道我爱上了他,可是年岁越久,我越是发现,我爱的,从来都不是他,就好像我同七公子撞盅喝酒,突然就明白了石庐对我,从来都不是爱意。”

无霜城从来都是不下雪的,竹潇在很久之前就听人说过,其实南疆很多地方都是不会下雪的,南疆很温暖,一年四季都会有青葱的树,那里居住的人终日穿着凉爽的单衣,赤着脚在河里玩耍。

所以竹潇到无霜城的时候并没有带着她厚重的衣裳,一脚跨出马车的时候,有阵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

“无霜城自然是会有冬天的,寒寒暑署,方是生活。”石庐上前一步伸了伸懒腰,转头看她,她抱着她的琵琶,看着眼前的楼阁,并没有说话。

无霜城气候温暖,家家户户都喜种桃树,春风一起,四下飘飞着桃花瓣,铺洒在地上,充满着一种温软的幸福感。

孔府里栽种着无霜城最美的一株桃树,竹潇踏进门的时候撞入眼睛的正是这棵桃树,城里的桃树早已芬芳满枝,这棵桃树却才开了半树花朵,有的仍藏在翠色的花苞里头,有的却已经凋谢了,开放的轰轰烈烈,凋谢的悄然不语,一整树的繁花鲜活热烈,遮蔽了大半个天井。

他就站在这一树繁花之下,穿着一身泛白的粗衣,衣角绣着九宫八卦,长剑负在背上,伸手在那桃枝上轻轻碰了一下,一朵凋谢的残花舒展着花瓣,又重重盛放了,花瓣在风中皱了一角,他伸手轻轻抚顺,退后一步似是欣赏,终于看见了门旁战立的两人,点点头笑了笑,“可是京城的竹姑娘?”

竹潇越过他看着那树,走进了几步,伸手正触到那桃花的花瓣,清凉绵软,薄得仿佛是一张纸片。

他信步走到她身边,随意地说:“许多人同在下说此乃无霜城最美得一棵桃树,花期尤长,几乎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却只有花没有果,故取名为‘无果’,”他笑着,“虽是个遗憾的名字,却是一树好花。”

竹潇转头看他,他眼里也是些笑意,洒脱而平和,许是那个时候就对他心有所属,经年之后那一树繁花连同他的笑眼时时在她梦里重现着,那人行事一本正经,一板一眼许多时候毫无乐趣,讲话行事又会不合时宜,从来不是个讨人喜欢的男子,或者是那一树名为“无果”的桃花太过娇艳亦或是春风正好。

不过是一些借口罢了。

“我出了乾虞山,告诉雁门说我已经杀了孔末,雁门不相信我,要我断去一根手指以表忠心,若不是石庐救我,我只怕已经死在了雁门水牢之中,”她叹了口气,“我同他们分道扬镳之时,一心觉得此去生死未卜,孔末有他护着,翻山越岭而去了,我在山下转头看他们,烟波浩渺,他已经无迹可寻,我不知他的名字,可是我想着他,我为他死了,他可会记得我。”

她眼里带了些泪,吴忘轻轻把怀里的女子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女子的手掌冰冷,竹潇不明所以伸手握住,见吴忘笑了笑,“我此生不识情爱,却也能明白姑娘的意思,我想姑娘喜欢的那个道长,也同样会明白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道人?”竹潇握着那只手,脸上现出些仓皇来。

“你所弹奏的那曲琵琶,不就是为了试探我是否知晓吗?”吴忘笑着,“旁人只怕不知,对这一曲,我却极是了解。”

“你也是……御凌门下?”竹潇皱着眉,“御凌乃是修仙第一门派,行事凌厉又好在四处行走,衣着也……不似道长这般。”

“小越如今这般我才猛然意识到,我这一生太过放肆,负人良多……”他话未说完低头轻轻握了握她的女子的肩膀,余下的话不说,竹潇也并未开口问,四下一片寂静,带着些寒冷的空气。

石庐怀抱着剑落在繁阁金楼屋梁之上,繁阁自七公子失踪之后就时常开着供人凭吊,进来并不困难,说白了不过就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凉亭罢了,除非把梁柱锯下来抗走,他让人来找,能找到什么?

外面月色如水,照得屋内一片雪亮,石庐蹲坐在屋梁之上,自觉有些反应太过,近几年脾性越发暴躁,见的人多了,越是觉得人之为物,阴险狡诈者,同妖魔畜生其实毫无分别,这谜题解或是不解,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他猜想,孔末的意思,怕是更多在这繁阁金楼之上。

繁阁壁上,挂了幅无霜城全景图,传言是七公子所绘,石庐之前看过,那画笔法甚是晦涩,眼界却颇为辽阔,无霜城中点点繁花缀着,远处乾虞山苍翠无垠,自是一番美景,五年已过,无人敢翻动那幅画,无霜城自去年开始落下了雪,桃树大多被那场雪冻死了,今年春来之时石庐从城外远远看过一眼,人来人往殊无差别,不过是缺了一场桃花,于任何人,都并无差别。

那一年石庐亦到了孔府看那棵名为“无果”的桃花树,七公子失踪之后孔府大部分人遭到了连坐,仅仅孔家七个兄弟姐妹就死了三个,剩下的或是流落他乡不知所踪,或是留在无霜城苟延残喘,孔家二哥留下做了城主,日日醉酒笙歌,可是纵不醉酒笙歌,又能做什么呢。

孔家搬离了原本的宅子,小宅的地面凹陷了,积了些上一场雪留下的陈水,名为“无果”的那一树桃花仍在开着,没有以前繁茂了,花朵也小了许多,不过仍在开着,对孔家人,也许亦是一种安慰。

石庐曾在这树下与孔末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过话,谈及这树桃花乃是祖上所植,祖上听闻乃是亲眼见过大神成奚之人,随大神征战四方,年老归家,却发现发妻已垂垂老去,即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在无霜城定居了下来,这桃树“无果”,说的只怕不仅是情,终究还有些“业”的意思。

“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但行好事,这业自是会有的。”孔末举杯飒爽一笑,却未曾料到,自己的“业”一样是一个无果。

世人劳劳碌碌,终究追求的到底是你何物呢。

石庐叹了口气,到了个充满回忆的地方,终究是思绪繁多。

一片沉静的繁阁金楼,映着外头路旁摇晃的树影,风吹树叶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个人凌乱的脚步声,他在门外脚步零乱地踱步了许久,终于还是凌乱地踏了进来,手里举着酒壶,倚着门框审视了这阁内许久,呵呵地笑了,那笑声却更像是嚎哭,带着浓烈的悲怆之感。

他在门口笑了会儿,举着酒杯信步走了进来,坐在那幅画卷对面自斟自饮地发呆,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在地上,看着甚是狼狈与孤独。

“原来是孔抚孔城主,许久不见了。”来人听见声音许久才反映过来,惊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伏在地上,抬头睁着朦胧的醉眼看着那边,石庐站在那边,手上举着他方才握在手里的酒壶,低头看着这边,好像看一条趴在泥潭里的狗。

“石……石庐啊。”他缓缓想从地上爬起来,爬了半天右手压到了衣襟,拉扯着半天爬不起来,索性不爬了,趴在地上粗重的喘着气,锦绣的衣襟散落着,裹着些肮脏的泥土,他何止是一条狗,只怕是连狗都不如。

“我知道你醒着,”石庐摸摸酒壶就着壶口喝了一口,就手放在一边的几上,“我有事要说,你听是不听?”

趴在地上的人吃吃地笑了,喃喃地念着:“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说罢又开始笑,笑得呛住了,咳了半晌,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令弟嘱咐于我,要我带着这无霜城春色图去见他,你若不在我就是窃,你恰是出现,这图可就名正言顺归我了。”石庐转身去抠那画儿,身后孔抚也不笑了,不知是睡了亦或是痴了,任由他将那画从墙上取了下来,顺着画轴裹着,石庐转头看他,见他仍是那个动作趴在地上,斜眼看着自己的手,眼睛里映着月光,闪闪地亮得怕人。

石庐裹着画看着那人,嗤笑了一声。

“他没死就好,叫他走远些罢。”地上的人缓缓地说,说完又笑了起来,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吃吃地笑,石庐将那画负在背上,低头看他,终于是叹了口气。

“为何不寻死?”石庐伸手将酒壶放在他耳边,他几乎是跳起来一般将那酒壶抱在怀里,吃吃笑着往嘴里灌酒,听见这话似是愣了一愣,接着伸手从腰上解了枚玉佩下来,抛在了石庐身上,玉佩着地沉重地一声响,他一张脸上不知是酒亦或是泪水或者涎水,他指着那玉佩,吃吃地笑着:“家中安好哉,父兄齐聚花好月圆,梅花饼来一双伐。”

他把腰带塞在嘴里,提着酒壶跑了出去,外头正是化雪,他摔了一跤,酒壶跌在地上碎了,他跪在地上捡地上有酒的碎片想把地上的酒嘬起来喝,一张脸上混合着黑色的泥水和摔破了手掌留下的血,看起来尤其滑稽。

若是你见了这场面,可会后悔。

石庐低头拾起玉佩,转身退了三步,跃上了屋顶。

又开始下雪了。

吴忘伸手拉开窗,窗外纷纷扬扬下着细碎的雪,许多没有落地就已化了,说是雪,不如说是小雨,沾衣略寒,倒也不甚潮湿。

天色才开始泛白,再过一盏茶功夫城门就会开,宵禁也就解了,出了城,乾虞山就在眼前,小越能不能活,活了又会如何,若是不能活,又当如何……这一切,吴忘不敢想,也根本想不到。

有人笃笃地敲门,吴忘转身时正见竹潇轻轻将门掩上,她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块棉帕三碗白粥和一碟酱菜,竹潇转身笑了笑,笑得颇有些羞赧,“马上就要出发了,昨夜一夜未睡,马上就要赶路了,我熬了碗白粥,好歹吃一口。”

吴忘点点头,坐下时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他顿了顿,却不说话。

“越姑娘……要扶起来吃一口吗?我来帮忙。”竹潇把最后一碗白粥端出来放在一旁,站起来拉拉袖子准备帮忙,那边吴忘仰头看她,一双眼睛闪闪烁烁,最后叹了口气,“不必了。”他唇角带着笑,笑得颇为苦涩,轻声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竹潇坐下拍拍他的手背,“我曾经也以为我再也遇不到故人了,可如今我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乾虞山中有仙人,她能帮七公子定也是能帮你的。”

吴忘笑笑,低头吃了口清粥,抬头说:“小越俗名名唤舒越,她会舞剑,酿酒酿得尤其好喝的。”

“嗯,”竹潇笑着点点头,“等舒姑娘好了,我可要喝一口她亲手酿的酒才好。”

吴忘恍惚地笑了笑,这时候才显出些少年的样子来,带着些傻气,有那么一瞬间,竹潇觉得他和那个人那样地像,那种傻气的木讷的样子。

你可还好么,此生可能再见你?

竹潇眨眨眼低下头,裹着些泪,吞下了一口清粥。

门外,石庐缓缓收回准备推门的手,他偏偏头挑了挑眉,毫不犹豫抱着剑转身就走,他本就不是个缠绵的人,有同没有,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

他剑上缚着的剑穗甚长,转身的时候轻轻扣在柱上,嗒一声轻响,立时就被窗外撕裂黑暗的鸡鸣之声掩盖了下去。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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