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我枝桠,做我渡鸦,亮你獠牙。”
虞岁看着信笺上笔走龙蛇的字迹,玩味的笑了。
是渡鸦,不是寒鸦,想来这是成了,她真是无比期待之后的日子呢。
丁年呐,做你渡鸦,亮我獠牙。
守我寒夏,伴你征伐,无畏风沙 。
说起来,虞岁很该谢谢丁年,一年前,他的出现,对虞岁来说就像是瞌睡时有人送来的枕头。
当年,华京城的虞府一门,合该有双姝,只不过虞岁一出生,便被算命先生断言命带情煞,称其为妖孽祸国之相,会影响虞郎中的仕途。
所谓情煞,即是所有同虞岁沾染因果情缘的人都会不得善终。
情深不寿,六亲缘浅。
再加上,母亲也因产后血崩撒手人寰,这就更加做实了虞岁不详之名。
是以,刚出生的虞岁便被狠心送进了清冷陈旧的家庙,打定主意让她自生自灭。
从此后,虞府只有一个女儿,虞岁是连族谱都不配在册的死婴。
所幸,母亲的陪嫁嬷嬷将她好生养大。
懂事后,虞岁每每想起这身世都觉得荒谬,想来豢养个猫儿狗儿也不至于丢弃的时候、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荒芜又年久失修的家庙中,虞岁孤独的走过一年又一年,一颗心,从稚嫩天真到古井无波,只用了几个春夏秋冬。
那时,唯有同胞姐姐时常瞒着家人前来探望,姐姐带来的温暖,是虞岁苍凉心境中的唯一慰藉,是她自小到大破败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她们在风里追逐嬉戏,在阳光下倾诉心事,那些短暂却闪亮的相聚时刻,每一帧,都被虞岁小心翼翼的收好。
前路漫漫,走疼了,就拿出来看看。
厄运的嘴脸在姐姐被虞郎中送进宫那天就已经初现狰狞,上苍终是不肯厚待虞岁……
那一日,姐姐笑意盈盈的拉着她的手,温柔又坚定的说:“此番进宫也算是好事,待姐姐站稳脚跟,日后我家岁岁也有人撑腰了,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姐姐也要想办法给岁岁摘下来……来日,姐姐一定要给岁岁选一个顶顶好的儿郎,让你平安喜乐、恣意无忧的过完这一生……嬷嬷说过,娘亲临终前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百岁无忧。”
虞岁有些哽咽,深宫寂寂,哪个上位者是好相与的。
她不想要天上的月亮,她只想要属于她的月亮,姐姐,就是她的月亮。
对于她们姐妹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直到一年前的雪夜,虞岁正在书案前抄写佛经,这是她的习惯,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虞岁都会洗净铅华,素手焚香,虔诚抄经,祈愿佛祖保佑姐姐平安顺遂。
屋外一阵寒鸦声,夜风吹开了窗,虞岁的心突然漏了一拍,笔下一顿,一滴墨洇透了经文……
虞岁心神不宁的起身去关窗,发现窗台上有一个锦盒,她的眼皮突突的跳起来……
虞岁拿着锦盒重新回到书案前,才一打开,她的手就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这是……她学会女红之后为姐姐一针一线绣的手帕……
眼下这方帕子上,是一行血字,岁岁安好,姐姐会在天上陪着你,岁岁无忧。
模糊的视线里,虞岁仿佛看到了姐姐言笑晏晏的样子……她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从此之后再不会有的姐姐。
虞岁发了狂一样冲去郎中府,那晚可真冷啊,连同府门上的铜环都冰的她心尖发颤……
她那高高在上的生身父亲揽着娇妻幼女,身后五六个丫头婆子撑着伞生怕落雪湿了他们昂贵的衣袍,如同看秽物一样看着狼狈的她,“滚!一个两个帮不上本官还要出来现眼!”
“我姐姐呢?”,虞岁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城南乱葬岗,那个废物,也算死得其所!哼!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风雪不过七分寒,人心叵测万剑穿。
虞岁跌跌撞撞的跑去乱葬岗,扒开被野狗啃食的面目全非的尸体,终于见到了她的月亮……
她好想问一问满天神佛,这是什么世道!凭什么啊?
但她张了张嘴,发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轻轻的擦去落在姐姐脸上的薄雪,却发现,雪可真大,擦去一层又落一层……
就像她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尽……
她想背起姐姐找个干净的地方好好安葬……呵,风雪不停,她背不动,怎么办啊……
最后,虞岁握紧姐姐的手,慢慢靠进她怀里,就这样吧,就让自己随着姐姐,葬在这场风雪里吧……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两辆奢华的马车停在她身旁。
一道清隽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等你死了,你和你姐姐一定会在野狗肚子里重逢。”
虞岁睁开眼,仰头看向说话的男人,她和他隔着雕花的窗棂,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样。
丁年审视的视线落在虞岁身上,像在打量一个物件价值几何。
见虞岁不说话,只是无波无澜、无忧无惧的看着他,他有些恍惚,这种眼神,倒叫他想起曾经的自己,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如是。
“你姐姐,我会帮你安葬,选最好的风水之地,用最上乘的棺椁。”
“条件呢?”
“我要你这个人,和你的心”,丁年抬手将窗户撑开一道缝隙,目光灼灼的看向虞岁。
“好”,虞岁的声音嘶哑。
丁年轻轻挑眉,来了些兴致,“你不问为什么?”
虞岁摇摇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说完,丁年放下车窗,淡淡唤了声,“鬼七”……
暗处立刻出现了一个黑衣男子,毫不费力的抱起虞岁的姐姐放到了后面的马车上,虞岁也不忸怩,跟着一起上了后面的马上。
丁年轻车熟路的把虞岁和姐姐送回了破落的家庙,“今夜,为她守灵一晚,明日来接你为她下葬。”
“多谢”,虞岁不禁感叹这人怕是有洞悉人心的本领。
丁年再没说什么,虞岁望着马车渐行渐远,心底有个念头生根破土,就凭他今晚给的承诺,他要什么,她都给。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绝非登徒浪子,他是有什么事情要用她。
所以,有利用价值,就好,就可缓缓图之。
只要他要,只要她有。
虞岁找出套姐姐进宫前为她做的新衣衫,轻手轻脚褪去姐姐的脏衣为她擦拭身体……然后她就看到姐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污迹……
虞岁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不许哭!”,她可真恨啊!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她拿着这些日子为姐姐抄写的佛经,跪在姐姐面前,一股脑的烧掉,连同姐姐最后留给她的血书,一起烧掉。
姐姐,佛不肯渡你,没关系,我来渡你。
姐姐,你自去天上,我就不去了,不要再惦念我了,以后,我会去地狱赎罪。
翌日,待姐姐下葬之后,她在华京城最大的销金窟再次见到了丁年,隔着珠帘,他覆手而立,说不出的矜贵。
丁年直接切入主题,“三日后,会有一个男子经过你那座破家庙,会勾引人么?”
虞岁轻轻掠了他一眼,“凭我这张脸,还要怎么勾引?”
丁年微怔,随即弯了弯唇角,“你倒是敢说。”
虞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谬赞,美而自知罢了。”
丁年不语,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即便是昨夜那般狼狈的情况下,她也是美的惊心动魄。
是真的惊心动魄,饶是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也不免为她分神。
所以他选了她,她的脸就是她的资本。
“你有几成把握?”
“那男子什么身份?”
“天子。”
虞岁仅仅讶异了一瞬,笑了,寻常女子碰到这种事情可能会有很多问题,虞岁只觉得,好的很,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所以她笃定的回答:“十成。”
是十成,必须的十成,不止是帮他,也是为了姐姐,不容有失,这是虞岁的机会。
“哦?那么,静候佳音。”
虞岁想了想,问了一句:“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一个平平无奇的饲鸦人罢了,别急,你若做的好,你我,很快便会见面。”
“饲鸦人?”
“是做有脑子的渡鸦,还是只能听差的寒鸦,端看你的表现。”
“如此,就烦请阁下期待一下吧。”
虞岁说完,福了福身,转身就走。
三日后的清晨,一个风尘仆仆像是迷路了的男子出现在家庙门口……他是循着琴音走到这的……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素衣的虞岁,十指轻捻拨弄琴弦,倾泻而出的琴声透着撩拨人心的力量。
从身姿和气韵已经可窥美人风致,偏偏这美人还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更是勾的人心痒难耐。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余光看到来人如痴如醉的状态,虞岁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唇……她有些慌乱的停下手,含羞带嗔的看了眼那男子……
怎么形容这一眼呢?周允年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酥酥软软的。
她眉眼澄澈自成风流,是风流又不下流,有风情但不色情。
“姑娘,小生路过此地,有些口渴,可否向姑娘讨盏茶水?”,周允年见虞岁欲走,慌忙躬身行礼,急急出声。
虞岁犹豫了一会,转身回屋倒了盏茶,走到门口放到曲水流觞槽里,也不看周允年,衣角翩翩的回到了内室。
她这几步路走的,看在周允年眼里颇有些步步生莲的意味。
虞岁侧身透过窗户缝隙看向外面呆呆的端着茶盏的人,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狗男人,生的一脸蠢相。
半晌,那男人扬声说:“多谢姑娘,在下周景翊,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景翊,是周允年的表字。
虞岁清清冷冷的回他:“公子慎言,你我萍水相逢,怎可冒昧打扰?”
外面的声音瞬间接话,“姑娘说的是,是景翊唐突了,姑娘可否收留景翊几日?待家人寻来,必有重筹!”
虞岁笑了,可否收留?那真是太可了……但说出的话却是另一套:“这,恐有不妥……”
周允年连声保证:“姑娘尽可放心,我就在外门口的耳房里借宿几日,绝不越雷池半步!求姑娘可怜!”
虞岁轻哼,不越雷池?不越雷池怎么行呢……
短暂的沉默,时间控制的恰到好处,就在周允年急不可耐的时候,虞岁适时开口:“那……公子要言行如一才是。”
然后,虞岁隔着窗户都能听出周允年声音里的欣喜若狂:“姑娘高义,翊定不负姑娘信任!”
第二天,虞岁在内室抚琴,周允年摘了片树叶与她合音……第三天,虞岁在门口看到了周允年的信,通篇写了一些见之梦之吾寐思服的酸话……
第四天,虞岁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提着竹篮走出院门,确定了周允年跟在身后,她走到湖边……她准备冰钓……
冰钓就会掉湖里啊,掉湖里肯定会被拉住啊,拉住的同时就把周允年推进去啊,周允年一定要得风寒啊,风寒她就要照顾啊……一来二去的……呵呵……
果不其然,一切按照她的计算,她不小心的摔倒……脸上的面纱恰如其份的、以一个绝美的角度落下……
真真是花样妖娆柳样柔,眼波流不转,满眶殊色掩不住。
就见周允年满目惊艳之色,嘴里呢喃着:“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虞岁面上惊慌失措,心头一片冷意森然,在周允年拉住她的同时,以一种巧妙的姿势顺势把他推进了湖里……
那边鬼七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请示丁年:“主子,咱们……就这样看着么?”
丁年目光悠然的望着虞岁,果然有趣。听他这么问,淡淡的说:“不然呢?她特意选了这么浅的冰湖,还能淹死人不成?”
当然淹不死,淹死了虞岁还怎么按部就班的走戏。
所以她端着风寒药照顾周允年的时候,脸上挂着令人心疼的歉疚,“景……景翊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周允年激动的不行,“你……你叫我什么?”
虞岁有些羞怯的低下头,露出一截惹人怜爱的脖颈。
美人就是美人,尤其是知道自己怎样最美的蛇蝎美人,无人能遭得住诱惑。
能拉佛子下神坛,能惹圣僧心不安。
“你救了我,叫景翊哥哥不会不妥吧?”
“妥!怎么会不妥?!那我怎么称呼你?”
虞岁一边吹了吹风寒药递过去,一边轻柔的说:“我叫虞岁,你可以叫我……岁岁。”
周允年就着她递过来的药喝了一口,满眼爱怜的看着虞岁,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二人之间,连映在窗上的影子都显得缱绻不已。
丁年站在院外遥遥的看着窗上的剪影,微不可见的攥了下衣袖……真是意料之中呢……
“鬼七…”
“主子!”
“通知鬼卫收网,明日就接咱们这位陛下回宫。”
鬼七犹豫着开口:“这……这才几日,恐怕陛下未必会为虞姑娘神魂颠倒到不管不顾的接回宫啊!”
丁年盯着窗户上的剪影,也不知道周允年说了什么,虞岁掩唇轻笑……
丁年撇开视线,“不要小看她,况且,若她做不到,拖住陛下这几日,也尽够了。”
还有半句丁年没有说出口,若虞岁真的做不到,他也会带她走……
隔天中午,虞岁推开门,看着满院子的人,心说你们可终于来了……但是她脸上的懵懂表现的十分自然……
“景翊哥哥……这些人是?”
周允年走到虞岁面前,踌躇着说:“岁岁,家里人来接我了,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不等虞岁接话,丁年率先开口,声音里有些提醒的意味:“陛下,这……恐有不妥……”
虞岁轻飘飘的看向丁年,她直觉这就是那日的饲鸦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这个男人,啧,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姐姐啊,我要造孽了。
她有些惶恐的开口:“陛下?你是?天子?你骗我?!”
周允年连忙解释:“岁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不等他再说什么,虞岁转身回房,重重的关上房门……
丁年心下轻叹,她可真会啊。
周允年拍了拍房门,“岁岁,朕是真的心悦于你,跟朕回宫,让朕好好照顾你,好么?”
见虞岁没有任何反应,周允年转身给了丁年一巴掌,“多嘴!”
丁年低眉顺眼、从善如流的跪下,“陛下息怒。”
虞岁在屋里听着,心头一紧,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姐姐当时,也承受过这些么?
这种时候,虞岁不能出头,她得等。
周允年很满意丁年的伏顺,转回身又对着虞岁说:“岁岁,当真不打算理景翊哥哥了么?”
虞岁皱眉,慢吞吞的打开房门,眼角垂泪,扑进周允年的怀里,“景翊哥哥……”
美人在怀,周允年心下一阵妥帖熨服,他是天子,这世间哪有女人会不爱他?
他抚了抚虞岁的后背,“岁岁,跟景翊哥哥走,好不好?”
虞岁直起身,泫然若泣的看着周允年,“可是……宫里那么多女人,我怕她们欺负我……景翊哥哥……我好怕啊。”
美人一滴泪,演到你心碎。
周允年当下放言,“岁岁别怕,景翊哥哥会保护你!”
虞岁不语,只一味的落泪。
周允年见状,保护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丁年!”
“臣在。”
“着礼部拟旨,册封岁岁为……贵妃。”
丁年原想着,一个妃位就算到头了,这……贵妃……当真是色令智昏。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虞岁,发现虞岁也在看他,嘴角噙笑,仿佛在说,你看,我做到了。
虞岁想着,算算日子,圣旨也该到了。
外面一阵嘈杂声,丁年一身黑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信马由缰而来,恰似星辰耀于苍宇,行处风生,韵致万千 。
见到虞岁,丁年翻身下马,将圣旨递给宣读大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身为天地祖宗,付托甚重,殚心竭虑,犹幸国富民安。虞氏女本性纯良,敬事朕躬,貌品卓著,玉洁冰清,足为仕女典范。朕特嘉奖其心志,册封为贵妃,封号姝,賜居青鸾殿。望尔今后,益加恭谨,佐理六宫,表率嫔御,以副朕恩宠,共襄皇室之盛。钦此。
虞岁接过圣旨放在一旁,问宣旨大监:“景翊哥哥呢?”
那大监吓得微微趔趄,“诶哟我的祖宗诶,人前可不能这样称呼,要称陛下。”
虞岁含笑递过去一盏茶,宣旨大监忙不迭谢过,这可是新宠,没有摸清底细之前可不能得罪,单从封号和位份来看已是荣宠盛极……虽说没有背景,但也正是没有根基,才更好巴结。
更何况,在宫里生存,有帝王的宠爱,就是最大的依仗。
而且……宣旨大监不着痕迹的打量虞岁,怎么会有女子将妖娆妩媚和天真烂漫、纯欲与风情糅合的浑然天成……
当真是天生的尤物,难怪陛下出格至此。
心思转了转,对虞岁说:“贵妃娘娘,陛下担心您不能承受舟车劳顿之苦,特地赐了最高级别的仪仗,待您休息一晚之后,明日再入宫行册封礼。督主大人奉陛下之命会随行守护您。”
虞岁颔首,“有劳大监了。”
“娘娘抬举老奴了,老奴告退”,宣旨大监躬身退下。
丁年听到封号的时候思绪有些飘远,想起周允年对虞岁的形容:“姝貌微含笑,蝉纱半露春”,美人薄纱半掩,端的是惑人心弦,封号便为姝吧。”
丁年默默想着,确实,惑人心弦。
虞岁静静的看着丁年,啧,在她面前竟然能走神?丁年是不是男人啊?他心里在想着谁啊?
丁年回过神再看虞岁,就发现她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已,看这架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怎么了?”
虞岁警惕的看看四下,确定没有人,当下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我在想,你是不是男人啊?在我面前竟然能分神?”
丁年愣了一瞬,轻声开口:“我不是。我是世人最恨的奸宦。”
虞岁心说,不是?哦,更好了。这就意味着,他和她能纠缠在一起了。
姐姐啊,能有机会为你报仇,已是意外之喜,有了丁年,这条路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那我呢?世人怎么评价我?”
丁年也是没有想过她会是这个反应,“娘娘这样高调的入宫,前朝后宫掀起怎么的轩然大波想来以您的聪慧已是可以想见。红颜祸水,并不算夸大其词。”
虞岁突然笑了,看在丁年眼里,就像是沉沉夜空里骤然绽放的璀璨烟花,就听她说:
“我的督主大人,世人称您为奸宦,而我是言官口诛笔伐的祸妃,您瞧,我们真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呢。”
丁年轻飘飘的看她一眼,“贵妃娘娘,还望自重。”
虞岁掩唇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边走边说:“督主大人,来日方长”。
心下腹诽,呵,饲鸦人?渡鸦?丁年,我就喜欢你不理我的样子。
天子有多宠爱这位权柄在握的督主大人呢?单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了,丁年,能跟皇帝同字,世间仅他有此殊荣。
以后她还要多多仰仗她的督主大人呢。
月色西沉,丁年站在院门外,望着虞岁的窗口发呆,明日,她就是荣宠万千风光无限的贵妃娘娘了,这是他掌心之上,最有力度的一只渡鸦。
没错,一颗棋子而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青鸾殿的隐喻明晃晃的是在告诉后宫众人,虞岁,就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女人。
只不过,太容易得手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虞岁和周允年的相遇,听上去美好浪漫,但是艳遇和所有物的区别就在于:
艳遇最好要梦幻,最好是欲罢不能;
而所有物要独占,最撩人在于反差。
虞岁明白,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喜欢拉神女堕欲池浮沉、醉生梦死;又愿意推**上岸、洗尽铅华。
他会希望与你的相遇是天雷勾动地火,却又怕你跟谁都一样行为不检。
所以虞岁进宫几日了,哪怕是行了册封礼,也是循规蹈矩的,仿佛读不懂周允年的明示暗示和眼底的深深渴求。
她在等一个契机,一个破局的开端……
一个月华如洗的夜晚,丁年端着一个精致的酒壶来到青鸾殿,“贵妃娘娘,陛下听闻您近日忧思多梦,特遣臣来为您送安神琼浆。”
虞岁看着他斟满一杯递过来,灯花爆了一声,跳跃的烛火照着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苍劲有力……
“你确定要我喝?”,虞岁看了他一眼,接过,轻嗅,眼带笑意的问他。
照顾她的嬷嬷祖上行医,颇识药理,她耳濡目染自然略懂皮毛,这酒里有什么,她可是清楚的很。
周允年急得很,虞岁能理解,只是这丁年又是什么心思?
丁年恭顺的回话:“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问的是你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最大。”
虞岁没来由的就火了,她顺手把酒泼到丁年的脸……
丁年没有躲,就势闭眼,再睁眼,徐徐滑落的酒水让他的脸在灯火下愈发的清隽惑人,无欲无求。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虞岁挥手扫落了桌上的整壶酒,清脆的巨响惊动了门口的侍女云萝。
“贵妃娘娘,息怒!”,平日里虞岁不喜人近身伺候,若不是听到声响,云萝断然不敢不听召唤入内。
这也是虞岁的厉害之处,她不用雷霆手段,也不责罚,她给人观察的机会,也给一点小小的试错成本,犯了,就卷铺盖走人,只是从她这离开的,都没有好下场,想也知道皇帝授意的人会出手。
而虞岁从始至终什么都不会做,她不会直接出手,也不会可怜任何人,毕竟,她本就不是良善之辈。
她把她的良知,良善,良心,在那个雪夜,连同那些佛经,都葬给了姐姐。
虞岁的情绪淡下来,冷静的吩咐云萝:“去请陛下,就说贵妃娘娘吃醉了酒,打破了酒壶,划伤了手。”
侍女走后,一室寂静,丁年出声打破僵局,“贵妃娘娘,若没有什么吩咐,臣这便退下了。”
“丁年,那夜你说,要我这个人和这颗心,原来是这个意思,现在这个发展就是你的目的,对么?”
丁年不着痕迹的顶了下腮,“娘娘说的是。”
好!好的很!
虞岁气笑了,“你给我滚去外间!今晚本宫命你守夜!”
丁年隐在宽大袍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松开,再握紧,再松开……“臣,领旨。”
虞岁看着外间丁年的身影,气的心血翻涌,她也不确定自己在气什么,或者说,她不敢去深想。
也罢,既入宫门,既然这是丁年想要的,就这样吧。
周允年来的很快,见了虞岁,心肝肉似的哄着,情到浓处,虞岁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但最后,也没真让丁年守在外间……
她就是要懵懂不然欲拒还迎到底,她这样一张魅惑时让人血脉喷张的脸,床第之间到了极致,只会叫男人欲罢不能。
丁年站在窗外,与虞岁一墙之隔,他看着半空中的皓月,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想抓住什么,最后发现他看不清,碰不到,握不住……
抬眼是摇摇欲坠的皓月,耳边是娇媚婉转的低吟。
夜可真长啊。
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天光微亮,一室旖旎,周允年贪婪的看着床上人,有些食髓知味的想起昨夜,虞岁的纯白美好在他身下绽放,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他浅浅啄了啄虞岁的脸颊,轻手轻脚的起身去外间穿好衣服,嘱咐侍女不要吵醒虞岁,走到门外就看到守在门外的丁年……
与周允年的神清气爽不同,丁年虽然神色如常,但眼下的乌青却暴露了他一夜未眠。
周允年拍了拍丁年的肩,“爱卿果然恪尽职守,朕心甚慰。”
丁年垂着眼,“臣份内之职。”
“有你在,朕很放心,在这守着贵妃,有什么事随时禀报。”
“是。”
其实虞岁早早都醒了,只是懒得睁眼,周允年一离开,她就起身披了个外袍,走到外殿推开门……
她站在门内,看着站在门外的丁年,冷声开口:“如你所愿,开心么?”
丁年看着她,微风吹拂她袍大的外袍,肩头的红痕若隐若现……“娘娘,风大,进去吧。”
虞岁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作为交换,有个问题,本宫命你如实回答,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姐姐是我姐姐,而你选了我,是因为你知道内情,而这内情对你有利,对么?”
她这话说的有点绕,但她知道丁年能听懂,果然,丁年轻轻点头。
“我姐姐,是被谁害死的?”
丁年答非所问,“贵妃娘娘很快就会知道了。”
虞岁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正门口走进来一个大监,见了虞岁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尖锐的声音响起:“姝贵妃娘娘万安,皇后娘娘有示下,请贵妃娘娘移驾到凤仪宫。”
等虞岁收拾妥当,穿戴整齐的到达凤仪宫的时候,不由得心里轻叹,好大的阵仗,阖宫的妃子都到场了,皇后高高在上的端坐主位。
听闻皇后与皇帝是少年夫妻,也算是携手走过风风雨雨,虞岁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抬眸不动声色的看了皇后一样……
也是生的国色天香,坐在那里很有几分姚黄牡丹的雍容典雅。
“大胆!竟然对皇后娘娘不敬!”,皇后身后的掌事姑姑出声呵斥虞岁。
一旁有个娇憨的女声紧随其后,“竟敢随意蔑视皇后!”
虞岁看了眼上首的皇后,皇后既没有出声训斥虞岁,也没有制止身后的掌事姑姑,甚至脸上仍然挂着端方的笑意,全然一副旁观者的姿态。
真是小儿科。
虞岁抬手,云萝立刻上前扶着她缓缓起身,她站定,斜了眼一旁出声的嫔妃……
呵,她当是谁呢,竟还是故人,是她那个蠢爹后生的蠢货啊,当即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女……
云萝会意,几步上前走到那嫔妃面前,啪的一耳光打到她脸上,力道十足,连带着她的发髻都有些松散……
那嫔妃怒气冲天又委委屈屈的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您要为嫔妾做主啊!”
皇后抬手抚了抚鬓边簪的牡丹,她身后的掌事姑姑登时开口:“姝贵妃好大的威风!皇后娘娘尚且在此,您竟如此放肆!”
虞岁云淡风轻的反问:“你也知道我是贵妃啊?这是你一个小小宫女该对我说的话么?”
她算是明白丁年的话了,在座的大部分人,怕是都参与了姐姐的遭遇。
很好,事情越来越简单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内室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宫女悄悄退出去把情况通报给丁年,丁年蹙眉,叹了口气……皇帝让他守着她,所以第一时间回禀,并不算例外,嗯,不是例外。
其实怎么回禀,什么火候回禀是种学问,第一时间回禀,对丁年而言没什么价值,但他显然没有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周允年听到丁年的禀报,没有动作,短暂的沉默之后,问了另一个问题:“近来太师可有异动?”
丁年抿了抿唇,是了,这位天子可不是看上去那样草包,“太师之子与兵部尚书昨夜在钟翠阁把酒言欢。”
周允年轻轻扣了扣桌案,“着人去凤仪宫盯着,火候差不多再报。”
这句火候差不多就很灵性了,怎样算是差不多呢?是等皇后敲打够了?还是等虞岁受到实质性伤害呢?
皇后像是看够了这场戏码,淡淡出声定下结局:“虞美人禁足三日,来人,将姝贵妃的侍女拉下去杖责三十大板”,看着虞岁隐现怒意的脸,又说了一句,“姝贵妃去院里跪足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该对本宫什么样的态度。”
你看,这就是上位者的姿态了,皇后甚至装都懒得装,她父亲是权柄在握的太师,连皇帝都要受其掣肘给三分薄面。
宫斗,是下位者需要动的心思,而上位者,有不装的资本。
无关乎手段是否拙劣,简单粗暴行之有效就够了。
冬日里,虞岁跪在院中的青玉石板上,听着云萝受刑时的闷哼,藏在袍袖里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皇后就是在用这么显而易见却又不容反抗的方式让她看清局面,她虞岁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随意逗弄的消遣。
这么久了,皇帝来了么?
贵妃又如何?碾死她还是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但虞岁不服,她偏要做那撼树的蜉蚴。
她笔直端正的跪足了一个时辰,着人抬了云萝回青鸾殿,而她自己,一步一步缓慢又艰难的走回去……
一路上,侍女大监见到她纷纷恭敬行礼。
虞岁在一声声姝贵妃万安中,清醒的意识到,权势,真好,迷人又危险。
丁年跟在虞岁身后一路,看她身形单薄步履蹒跚,走上去为她披了一件斗篷,温声开口:“娘娘,路不平,臣撑着您,走的稳些。”
虞岁站定,看着肩上的披风,有暖流从肩上递送到心上,她看了眼丁年,见他微微躬身,手臂轻抬……
虞岁不经意的蜷起手指勾了下丁年的掌心,然后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
丁年的耳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红了红,她的手指勾了到的不止是他的掌心,一并为之轻颤的,还有他的心。
“丁年,你会一直这样撑着我么?”
丁年不语,半晌,轻轻又重重的点了下头。
他扶着她走,她搭着他,如果这样一直走下去,路长一点也没关系。
快到青鸾殿的时候,丁年出声提醒:“娘娘眼下不宜与皇后对上,您,没有胜算。”
虞岁浅笑,“丁年,以你男人的角度来看,你觉得皇帝是想看到一个权衡利弊进退有度的我,还是一个满心满眼依附于他的我?”
丁年刚想说我不是,可接触到虞岁的目光,他就把这句话咽下去了,“陛下,既希望您进退得宜,又需要您全心依附。”
“所以啊,我不能权衡利弊,皇后今日要打我的脸,我认了,她是皇后,可旁的人,不行呢。”
丁年来不及捕捉虞岁话里的深意,就听虞岁笑语嫣然的说:“丁年,我们和好吧。”
丁年垂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透着连自己都心惊的欣喜和郑重:“臣与娘娘不曾有嫌隙,也不会有。”
“去请陛下,就说你们娘娘寻死了,来的慢了就只能给她收尸了”,虞岁站在青鸾殿门口推了下丁年的手臂,收回手。
丁年低头有几分失神的看着空空的手臂,那上面仿佛还有虞岁手掌的余温,“娘娘,想好了?”
“我若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日后在这宫里只怕是寸步难行,人人都能踩我一脚,眼下趁着皇帝对我的新鲜感尚在,自是要把这点宠爱用到极致,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有可人儿才适用,不然等我人老珠黄了,这套伎俩谁要看?”
丁年默默看了眼虞岁的脸,她怎么可能人老珠黄呢?
等到周允年急匆匆的赶到时,就见虞岁面白如纸的躺在床上,脖子上红色的勒痕触目惊心,那双眼波横转的美目紧闭,再无神采……
丁年心下轻叹,她对自己可真舍得下手。
年少时他曾听培养他的大监说过,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对自己下手狠的女人,她们没有心,必定所向披靡。
御医看过,开了帖安神的方子,又喂了碗参汤下去,虞岁才悠悠转醒,也不说话,只无声的流泪……
周允年面露不忍,“抱歉岁岁,政务缠身,景翊哥哥来晚了……”
虞岁不接话,周允年再接再厉,“朕同皇后说了,你的身子弱,日后就不必再去请安了,好生将息着。”
虞岁叹了口气,“景翊哥哥,皇后娘娘是后宫表率,做什么事自然最是公正,都是小人挑唆……景翊哥哥,岁岁好歹是你珍之重之的贵妃,士可杀不可辱,我好难过……”
丁年微微挑眉,这话说的就很巧妙了,抬高格局上升到气节,摘出了皇后,又点明了贵妃位分,与皇后无关,又不把圣旨亲封放在眼里,那就是作死。
果然,只要不涉及到皇后,旁的人就可以随意打发了,周允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厉色,“丁年,去传旨,虞美人以下犯上,降为采女,罚俸一年,禁足自己宫里,无诏不得出!皇后的掌事姑姑掌嘴二十,罚俸三个月。”
虞岁还算满意,皇后暂时动不得,杀杀小卒的士气还是可以的,却仍然抽抽噎噎的说:“景翊哥哥,岁岁都没脸见人了,你让我走吧……”
丁年躬身退出去,耳边传来周允年宠溺的声音:“朕哪里舍得。”
传完了旨,丁年走到御花园角门的暗处,吹了声哨,不多时鬼七出现,“主子,有何吩咐?”
丁年想到虞岁脖颈上的勒痕,把玩着手中的哨笛,云淡风轻的说:“太师之子,醉酒坠马,摔倒了腿。”
鬼七有些懵,不明所以的回:“咱们的人一直跟着他,并没有发现他的腿断了……”
丁年抬眸,冷冷的看他一眼。
鬼七只觉得隐在暗处的丁年,目光幽森,像蓄势待发的豹,他顿觉一阵寒意直冲天灵盖,继而福至心灵,“是,属下马上去办!”
“鬼七,你如今,越发不中用了。”
“主子恕罪,属下办完了事就去领罚”,鬼七慌忙下跪,再抬头,暗处的丁年已经消失不见,只余微风轻拂树影斑驳。
凤仪宫里,掌事姑姑领了二十个巴掌,有丁年盯着执刑,二十个巴掌打得结结实实,她的脸肿的厉害,皇后见状,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依旧专注打理着面前的盆栽,“委屈么?”
“奴婢不敢。”
“你自是不敢,该委屈的是本宫,这二十个巴掌算你为本宫尽忠了。”
“娘娘,姝贵妃这样挑衅于您,您该早做打算才是!”
“年少时,父亲为我和哥哥讲兵法,其中有一句,以虞待不虞者胜,你可知道什么意思?”
“奴婢愚钝,还望娘娘示下。”
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今日这场抛砖引玉,已知虞岁无根无势,花无百日红,人有看腻时,帝王的宠爱能存几时?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等一等,一击毙命才是正道。”
说着,她拿起金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观察许久的旁枝,任它飘零在地,抬脚,碾踩成泥。
隔天,虞岁正百无聊赖的看医书,就见云萝端了碗参汤走了过来,“这御医的医术不错,你恢复的还可以。”
“多谢娘娘体恤,圣上唯恐娘娘见到奴婢的伤又想到伤心事,这才严令御医全力医好努力……而且……督主大人也遣人送了药来。”
虞岁端着参汤喝了一口,放下,“云萝,你是丁年的人?”
云萝闻言,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后,点了点头。
虞岁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难怪她说话吞吞吐吐的,“所以呢?”
云萝扑通跪下,靠近虞岁身前,低声说道:“昨夜太师家的大公子坠马,今晨督主遭到暗杀。”
“说下去……”
“督主伤重,老督主发狠责打了他。”
“这个顺序不太对,你是说,丁年受了重伤,你们老督主又打了他一顿?”
“所以呢?需要我做什么?”
“眼下督主靠着老参汤吊着命,这个,是一种域外的毒药……”,云萝说着将手中拇指大的小盒子递给虞岁,怕她不肯又接着说:“娘娘放心,这个我们有解药的,只是苦了娘娘吃下去,中毒之后所显示出的症状,唯有圣上私库里的星域摩罗可以解……届时……”
虞岁懂了,“届时,这星域摩罗就可以拿给你们督主,没猜错的话,这场暗杀里他中了毒?”
“娘娘慧极!奴婢敬服。”
“好,我应了,你去准备一下。”
云萝愣了愣,就这么同意了?“娘娘你……”
虞岁笑了笑,“我这个人,这条命,这颗心,早早便允诺给他了,莫说是毒药,便是真死了,也无不可。”
听到这,云萝刚刚站起,又重重的跪下,“贵妃娘娘,日后,奴婢唯娘娘马首是瞻!”
虞岁皱眉,“不关你的事,还是说,你心悦于他?”
云萝慌忙摆手,“奴婢不敢!奴婢的命是督主救的,奴婢铭感五内!如今督主命悬一线,您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不止是我,所有受过主子恩惠的人都会承娘娘的情!”
虞岁有些嫌弃,“我要你们承情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丁年的情。”
云萝偷偷想了一下丁年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出丁年承情是什么样子,她从来不敢正视丁年的脸。
“话说回来,丁年中毒,直接去向周允年求药不就成了,犯的着拐这么大弯子?以周允年对丁年的宠爱程度,区区星域摩罗算得了什么?”
“宠……爱?娘娘,何以见得?”
“周允年,丁年,冠皇字,不算受宠?”
云萝思虑再三,犹犹豫豫的说:“年这个字,是圣上年少时賜的,意在,督主是他的……狗,他的犬牙,他面向众人的活靶子”,许是觉得冒犯,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虞岁听的气血翻涌,狗?狗?!这样就说得通了,她就说怎么丁年面对周允年,臣不臣,奴不奴的,敢情什么地位全凭周允年当下的心情。
皇权啊,真好啊。
虞岁蜷起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日前被禁足的虞采女是不是送来了一块茶饼?”
“奴婢记得,那块茶饼您吩咐要妥善收好,以待来日,您是要?”
虞岁轻轻点头,“去取了来泡盏茶,把你这药下到茶里,这样好的戏,不拉个垫背的多无趣,哦对了,再把上次周允年夸我穿的如谪仙的那件外衫找出来。”
等云萝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虞岁突然出声:“去把鬼七叫来。”
鬼七来的还算快,虞岁刚刚换好衣服走出内室,鬼七无声无息的站在灯火下,不远处的桌旁放着虞岁要的茶。
虞岁坐到桌前,端起茶盏,盯着浮浮沉沉的茶叶,轻声问:“他怎么样?”
“尚在昏迷,神智不清。”
“他被暗杀,与我有关”,虞岁像是在问鬼七,又像是肯定了一个结论。
鬼七不敢抬头,低低应声:“算是,双方本就积怨,太师若遇事,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我们主子……而且,老督主的确是因为您才责打主子。”
“退下吧,剩下的,等他醒了让他亲口跟我说”,事到如今虞岁想也知道大概了,不过是太师之子断腿的事不在老督主计划内,而破坏计划的,是丁年,因为她。
鬼七犹豫再三,“娘娘,我们主子,真的不容易,若您不是真心仅为了消遣,那求您,”
虞岁冷声打断他,“你又怎知我不是?”
鬼七惊诧的抬头看了虞岁一眼,又快速的垂下头,有些理解主子的心情了,谁能抵住这样一个美人的撩拨坐怀不乱?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虞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丁年就在她心里,也许是那晚雪夜里,与他初次相遇。
可叹惊鸿一瞥,误入眉眼,十万山水十万天,十万滋味在心间。
要说周允年这人吧,宠的时候是真宠,虞岁这个毒,众人束手无策,不知是哪个御医提出星域摩罗的事,周允年二话不说就遣了大监去取。
等虞岁醒来的时候就见到周允年的脸放大在眼前,“岁岁,感觉如何?朕已经下旨处置了虞采女那个贱婢,你放心,以后再无人会害你。”
虞岁没有说话,视线越过周允年看向云萝,见云萝点点头示意丁年已经没事了……
虞岁就笑了,笑着笑着落下泪来,重新看向周允年,“景翊哥哥,岁岁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岁岁别怕,朕会保护你的。你先好生养着,朕还有政事未清,忙完再来看你”,周允年说完,起身准备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过几日等丁年忙完了朕交给他的外务,再派他来替朕守着你。”
虞岁试探的问:“说起来也有几日没见到丁年了,原来是景翊哥哥有事交代他办”。她想知道,周允年到底知不知道丁年的处境。
“是啊,他,朕用着顺手,也快忙完了。”
丁年半梦半醒间总是循环那日的情景,老督主问他,“丁年,你为了个女人打草惊蛇,值得么?”
丁年是怎么回答的呢?“我做事情,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要,情不情愿。”
气的老督主连声恨骂,“好!好!好一个情不情愿!今日我便替你父亲,替你们丁家上下无辜枉死的二百三十八口打你一个想要!一个情愿!”
丁年只记得,那天的最后,胸前的伤,背脊的痛,都渐渐变得遥远,只有初遇那夜漫天飞雪里虞岁倔强的神情、艳绝的脸,越来越清晰……
醒来后,不见虞岁,唯有一室漆黑,鬼七适时的点亮灯火,丁年挣扎着坐起来,揉揉眉心,“将我昏睡这几日的事,事无巨细讲一遍。”
丁年面无表情的听鬼七讲述太师一党的挫败,讲皇帝的多疑,讲老督主的悔恨,讲到老督主指派云萝去求虞岁以身换药的时候,丁年的脸黑沉的像是能结出冰一样……
鬼七吞了吞口水,讲也不是不讲也不是……
“继续。”
再听到鬼七讲到虞岁说的那句‘你怎知我不是’的时候,鬼七感觉到丁年整个人突然变得柔和下来……
“她现在怎么样?”
“贵妃娘娘已无大碍。”
丁年看了看一脸倦容的鬼七,终是有些不忍,“下去歇着吧,待手头上的事情忙完就准备回去,还有,以后不要自以为是的多嘴!”
鬼七有些感动,主子终于知道心疼他了,至于多嘴的事,看情况,也许……下次还敢。
其实太师一党的暗杀不足为惧,之所以得手,是因为凭空出现个女子,那女子的身形与虞岁很是相像,他只是一瞬间的恍惚就被刺中了……如今,自己这条命也算是虞岁换来的……
果然啊,她虞岁,是他丁年的毒药,也是他的解药;是他的蛊,也是他的劫。
等周允年走后,虞岁把云萝唤进来细细问着这两日的情况,“陛下说已经下旨处置虞采女?”
云萝点头:“是,就在今天傍晚送她上路。”
虞岁眯了眯眼,吩咐云萝,“去把我的正装取来,给我上妆。”
“娘娘,虽说吃了解药,但是您还得好好养着。”
“你不懂,去准备准备吧,今儿咱们这青鸾殿有好戏看了。”
云萝听不懂,但云萝听话,转身去准备。
虞岁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下感叹,姐姐啊,要死人了呢。
虞郎中,你可一定要受住这次丧女之疼哦。
“娘娘您真是神机妙算,兵部的虞郎中送了拜贴来”,云萝拿来宫装和一封拜贴。
“让他去正殿,本宫要在正殿接见他”,虞岁说着,打开了那封拜贴,啧啧,字倒是比人有风骨。
虞郎中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案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好几次,终于等到了虞岁。
她装扮着整套贵妃服制,衣香鬓影,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出尘,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虞岁兴致颇浓的坐在上首,等着虞郎中给她行礼。
虞郎中不情愿又不得不的对着虞岁行了个大礼,接着便急晃晃的说:“岁岁,为父今日前来……”
虞岁懒懒的打断他,“诶?没规矩哦,虞郎中。”
虞郎中虽然官职不高不低,好在命好,同僚多年没人这样下他的脸面,但是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这个道理他懂,所以他强忍不耐,“姝贵妃娘娘,求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小女。”
虞岁轻轻摇头,“虞郎中,又错了哦,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你看看你这对么?”
虞郎中咬咬牙,一撩官服,直挺挺跪下,“姝贵妃娘娘,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女。”
虞岁搭着云萝的手,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刚刚我在想,当初我姐姐遇险的时候,你有这样求过人么?现在看来,你真是个好父亲,我都要感动了。”
虞郎中心下一喜,就听虞岁话锋急转,“可是没用呢,我一定要她死。”
虞郎中就看不懂了,这么美的一张脸,怎么生了这么狠的一颗心?!
这般绛朱柔唇,怎么能云淡风轻的说出这样冷厉的话?!
虞郎中当即大怒,嚯的站起来,“你这个孽障!你竟然要父跪女这样大逆不道!还这样不依不饶?!我是你的生身父亲!”
虞岁笑的天真烂漫,甚至看着他拍了拍手,“我还是喜欢您这幅嘴脸,不装,特别好。”
“你到底想要什么?”,虞郎中气的额头青筋暴起。
反观虞岁,从始至终都很淡定,用最淡的语气说着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啧,冷静点,您年纪大了,一时激动撅过去怎么办呀?”
虞郎中抬手指着虞岁,你你你个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
“我要她们,一个,一个的,去死,去给我姐姐和娘亲赔罪。但不是现在,我还没玩够呢,郎中大人,您那个庶女,不乖,所以她先去。我的母亲怎么歿的,您心知肚明吧?若不是你一味的纵容,一个洗脚婢女怎么敢凌驾于正室夫人之上?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哦,好好看看我的手段。”
虞郎中满眼狠厉的看着虞岁,“你一意孤行,可想过后果?”
虞岁掩唇轻笑,“后果?说起来,你这个兵部郎中做的可真牢固呢,怎么没有我这不详之人阻碍您的仕途这么久了都不见你扶摇直上呢?”
“孽障!孽畜!早知如此,一开始就该溺死你!”
虞岁附和,“是呢,谁让我有娘生没爹教呢,我这样有今日没来日的人,你可不要歪了心思硬碰硬哦,您那个儿子可不能跟我一样没爹教。”
“哼!”,虞郎中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虞岁凉凉的说:“走快点,跑起来,慢了,就见不到爱女最后一面了。”
看着虞郎中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虞岁心里轻声呢喃,姐姐,她们一个都跑不了。
“娘娘,回吧,这里风大。”
“风大?因为要变天了。”
“是啊,要下雪了。”
“丁年呢?什么时候回来,怪想他的。”
“就这两日了。”
凤仪宫里,“父亲,您是说,丁年是被您新寻的歌姬晃了神?”
“嗯,为父也觉得稀奇,赶着就来见你,这些年来,丁年向来是冷心冷面的,这事,倒是有趣。”
皇后很是感兴趣的问:“是个什么样的歌姬?”
“哼”,太师不屑的嗤笑,“什么样?跟青鸾殿那位一样的狐媚子。”
“有趣,父亲,这个消息来的正是时候,我这里差不多可以收网了,虞岁这个钉子也是扎的太久了。”
太师一捻胡须,赞许的看着他一手培养大的爱女,“你向来是个谋定而后动又肯隐忍的性子,不像你那个不争气的哥哥!”,提到儿子,太师忍不住的咒骂。
“哥哥他……御医怎么说?”
“脚筋断了,医得好腿也是个跛子,不中用了!都是那个丁年,这些年我们的势力被他悄悄瓦解的太多了!”
“父亲,你辞官吧。”
“此话怎讲?”
“眼下朝堂不稳,边关不宁,不如告老荣休,以待来日。”
“来日?”
皇后轻轻抚了抚小腹,“是,来日,快三月了,皇上的药也开始下了,我们等得起。”
“哈哈哈,好,好!为父这就回去准备奏折。”
“父亲,那个歌姬留给我。”
太师走后,皇后召来掌事姑姑,附耳授意一番,“听明白了就去办吧。”
虞岁再见到丁年是在一个落雪的午后,他推开门走进内室,挟风带雪而来,眉眼间是化不开的缱绻。
思君不见方知情深不如常。
“老督主为什么打你?”,虞岁想了很多,开口却只有这一句。
丁年深深的看着她,仿佛世间只有虞岁,“因为我中了毒。”
就这样一句听上去答非所问的话,虞岁却听懂了,因为丁年搞砸了原计划,因为她。
“为什么会中毒?”
“因为那女子与你极为相似,我出招慢了一瞬。”
“与我相似?”
虞岁款款走到丁年面前,站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丁年怔住,微微瞪大双眼看着虞岁……
虞岁柔声开口:“记住,这是我的手。”
她拽住丁年的衣襟,迫使他近距离看着自己的脸,她微热的鼻息洒在丁年脸上,魅态十足的说:“记住,这是我的脸。”
在丁年有些呆滞的时候,虞岁微微抬头,在他的下巴上,印上一吻……
虞岁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记住,这是我的唇,和,我的吻。”
丁年只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身体里有股热流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从内到外流遍全身感官,途经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惊喜,无一处不炽热!
虞岁看着丁年摸着下巴出神的样子,有些好笑,“如何?可还有人与我相似?”
丁年愣愣的摇头,“我行过十万山水历千帆,吹过八千里风看繁华,无一胜你。”
“我还挺想见见那女子的,看看到底有多相似。”
说什么来什么,门外云萝的声音响起,“娘娘,皇上来了……”
“嗯,这就来”,虞岁说完,理了理丁年的衣襟。
就听外面云萝又说了一句,“皇上,兴致勃勃的,还带了个女子来,与您,十分相似。”
虞岁和丁年对视一眼,一前一后的走去大殿,“丁年,其实你的仇人是太师,所以当初你才会选我,对么?”
丁年有几分艰难的开口,“最初是,利用。”
“无妨,我对你也一样。”
虞岁觉得这没什么好纠结的,天下人不外乎因缘因利而聚,她和他,怎么聚的已经不重要了,分不开才重要。
“岁岁,你快来看,青儿真的跟你很像!”,周允年的兴致空前高涨。
“诶呀景翊哥哥,快别说了,羞死人啦!”
“景翊哥哥?”,虞岁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看了一眼周允年,发现周允年的注意力都在那女子身上……
虞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女子是真的跟自己很像,不是长相,是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甚至比自己更媚,更纯,更娇憨。
“这位是?”,虞岁淡漠的问周允年。
“这是皇后的远房表妹,来宫里小住几日,你叫她青儿就好。”
青儿自来熟的一把拉住虞岁,热情洋溢的开口:“贵妃姐姐真的好美,都叫青儿自惭形秽了!”
周允年爱怜的看着青儿,“青儿自有你的过人之处,不要妄自菲薄。”
虞岁心下冷哼,皇后果然耐不住了,就这点手段么?
“景翊哥哥,我有些头晕”,虞岁抚着额头娇娇怯怯的开口。
周允年连忙扶住她,转头吩咐丁年,“把青儿姑娘送回凤仪宫。”
青儿急急开口:“景翊哥哥我……”
周允年没有回头,扶着虞岁走向内殿。
路上,青儿突然出声:“督主大人,您真是命大,这都没死。”
丁年也不理她,送她到凤仪宫门口就走。
他仰头看了看雾蒙蒙的天,好像有密密麻麻的网在慢慢织紧。
当晚,周允年没有留宿青鸾殿,他觉得近日有些亏欠皇后,所以去看看皇后。
“娘娘,皇上似乎对青儿姑娘很上心。”
“呵,他对所有得不到的都上心。”
“娘娘,你生气么?”
“生什么气?这就是周允年的本色啊,他的心碎成了很多片,每一片都会爱上得不到的女人。”
夜幕降临,虞岁到底有些睡不着,她看不清皇后的路子,她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之外的感觉。
披衣走到殿外,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就听到殿门口值夜的小宫女窃窃私语:“今天看到督主大人和青姑娘肩并肩走在一起,真是般配。”“可不就是,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虞岁有些烦躁的走回内室,看到云萝迎上来,语气不善的问:“你们主子呢?”
“这个时辰,该是陪着皇上随侍。”
“去请皇上,就说我心痛难忍。”
云萝去的很快,周允年和丁年来的也很快。
虞岁泪眼婆娑的扑进周允年怀里,“年哥哥,岁岁做了个噩梦!”
周允年连忙柔声安抚,又有些疑惑的问:“好好的,怎么做噩梦了?年哥哥?你不是一直叫我景翊哥哥么?”
虞岁娇嗔中带着哭腔:“不准提!那个青儿也这么叫你!年哥哥,岁岁梦到你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不理我了!”
虞岁说着,视线飘到丁年身上……
丁年站在灯火半明处,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眼底仿佛沉着一汪寒潭。
她叫一声年哥哥,丁年的脸色就沉一分。
周允年就觉得今夜的虞岁热情的不像话,一声声年哥哥叫的他热血沸腾,他很享受虞岁的娇柔,一次次与她共沉沦。
这是丁年平生第三次觉得夜可真长啊,
第一次是十几年前的夜晚,丁年的父亲战死沙场,还要被太师污蔑通敌叛国,全家上下二百三十八口一夜被杀戮,鲜血冲了三天三夜也没洗净,只有丁年幸免;
他想复仇,能靠近皇权,又不为皇帝所忌惮的,只有宦宠,所以他成了世人眼中的奸宦。
第二次,是他被虞岁泼了一脸的酒,站在她窗外吹了一夜冷风,听她在屋内婉转惊痛;
第三次,就是今夜,他摸了摸下巴,她的唇温犹在,如今,又是为哪般?
太阳再升起的时候,丁年还是没有想通,所以他平生第一次不想后果,不管不顾的冲进内殿……慌乱之间撞翻了云萝端着的水盆……
他忽然就清醒了,他不能害了她。
云萝低低的说:“皇上已经走了,娘娘正在窗边发呆……”
丁年一进去就看到了窗边的虞岁,她看上去落寞又脆弱,好像随时会碎掉一样,他心头的怒火突然就熄掉了。
虞岁感觉到丁年在,也不回头,“丁年,你心里有我么?”
“有。”
“只有我么?”
“嗯。”
“会一直有么?”
“会。”
“我不信。”
丁年心头刚压下去的火蹭的一下又窜出来了,他快步走过去握住虞岁的手腕,迫使她看着自己,“那你呢?你口口声声的年哥哥,到底是他周允年,还是我丁年?”
虞岁郑重的盯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是你,你信么?”
丁年忽然躬身抱住虞岁,把头埋进她颈间。
“我信,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丁年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明明他背负这么多,不配谈情,不配拥有,但当她问一句你信么,他的心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虞岁感觉到,有一滴泪,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流进她的衣襟,流进她的心里。
“你怎么哭了?”
丁年的声音闷闷的:“被你气的。”
“原来年哥哥是个小哭包。”
“只被你气哭过。”
门外传来云萝的声音,“娘娘,凤仪宫有消息传回来。”
丁年松开虞岁,理了理她的衣领,然后在她额头轻轻的,虔诚的印下一个吻。
随后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撑着她走出内室。
虞岁坐定,听着云萝的禀报,眉头越皱越紧,凤仪宫皇后有孕,已近三月,中宫要有嫡出了……皇后拉着青儿的手托付给周允年,声称青儿仰慕天子威严,还望圣上垂爱。
皇上算是双喜临门,当下册封青儿为嫔,封号怜。
“皇后这番成人之美无可指摘,只是总觉得不仅仅这么简单。”
虞岁的直觉是对的,就在册封的当天,丁年就被下了大狱,罪名是,妄图染指宫妃。
青儿哭的梨花带雨,说丁年酒后乱性,抱着她胡言乱语,言语间还直指虞岁,理由是,因为她跟虞岁身形相似,才被殃及,这波是无辜遭累。
云萝将消息传回来,虞岁听完久久不能平静,她都忍不住为皇后拍案叫绝了!
如果虞岁出声辩驳,语言总是苍白无力的,她只有咬死丁年,才能保住自己;
如果虞岁指责青儿,她没有证据自证,皇后的证人倒是一大堆;
最关键的是,怎么摘出丁年,一环扣一环。
“娘娘,主子传话说让您保住自己,宫里的谣言突然甚嚣尘上,说什么的都有。”
虞岁冷笑,“保自己?你的意思是皇后一出手就是死局,我和他,只能清白一个,运气好的话,两个人一起死……呵呵,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娘娘,奴婢觉得督主说的没错,您要先保住自己,才能找到破局之法。”
“清白这种事,即便是澄清了,皇帝心里也会存个疑影,一个失去帝王宠爱被厌弃的妃子,离死也不远了。周允年什么反应?”
“这几日都在怜嫔那。”
虞岁想了又想, “你悄悄去把鬼七找来。”
夜深人静,虞岁剪断灭了的灯花,身后鬼七悄无声息的出现,“娘娘有何吩咐?”
“他怎么样?”
“尚可。”
“那个怜嫔,你手里有她和太师一路的证据么?”
“有。”
“你们老督主什么态度?”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老督主就全部放权给了主子。”
虞岁直直的看着鬼七,看的他心里有些发毛,“这件事,是不是你主子故意为之?”
“不是。”
“那怜嫔所说有几句真?”
“只有醉酒是真。”
“如此,你把怜嫔是太师的人,而非什么远方表亲的事传到周允年耳中,他多疑,不要用你们自己人,用其他途径。”
虞岁仔细想过,她是关心则乱,她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选择,只要做实了怜嫔是太师特意找的人,只要丁年无依无靠,周允年自己就会往构陷上想。
“那娘娘您眼下?”
“我的困境不难解,时机到了,一切都迎刃而解,倒是你主子……还有,有些细节没有证据就创造证据,这不是你们鬼卫最擅长的么?”
事情跟虞岁预想的差不多,甚至还有意外之喜,正值边关动荡,太师一党与边关来往密切又贪墨粮饷的证据就那么水灵灵的递到周允年的御案之上……
连十几年前定国公丁氏全族被太师攀蔑的冤案都翻了案……短短十几天,太师一党落马,零零总总的罪名抄家灭族……怜嫔车裂……皇后被废,降为静妃,因为有子躲过一劫……
虞岁一直没有见到丁年,她被周允年莫名其妙的禁足在青鸾殿,她直觉怜嫔死前一定是跟周允年说了什么,不然一个女子不至于用到车裂这样残忍的方式。
一定是什么触及到周允年天子的尊严,又涉及到虞岁的事。
听云萝说,年关将至,大概是觉得宫里不够热闹,周允年突然选秀,大批环肥燕瘦的貌美女子入住后宫。
再见到丁年,是在新人进宫后,更深露重,他携着月色而来,“岁岁,跟我离开这里吧。”
虞岁不明所以,“离开?天下之大,能去哪里?”
“年前圣上要去围场狩猎,我们趁乱离开,从此山高水阔,只有我和你。”
一室寂静,静到能听到丁年的心跳声,虞岁在他的心跳声中沉默良久,“丁年,我本凉薄,没有心,活到现在,支撑我的信念就是为姐姐报仇,和,你……”
“岁岁,你姐姐的仇,我来报,静妃会死在我们离开的那天。”
“丁年,进宫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活的像狗一样。”
“我知道,我可以活的像狗一样,但你不可以,只要我在,就不准。所以,跟我走,好么?”
“丁年,晚了,我现在贪心了”,虞岁说着,握住丁年的手放到小腹上,“这里,滋生了我的贪念。”
丁年的手覆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久久不语,他似乎能感觉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
“丁年,你有表字么?”
“我没有表字,父亲还没来得及给我授冠礼就惨死,而且,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有表字。”
虞岁温柔抚上他的脸,“丁年,会有的,你会有这世间最高级别的封号和表字,我向你保证,下一次的帝王亲封,不会像你的名字一样充满羞辱意味。我要你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挺直脊梁接受本就该属于你的辉煌。”
丁年眼角有些湿润,“娘娘要臣做什么?苦难都由臣来为您踏平,您一声令下,臣一意孤行。”
“送我去狩猎围场,陪我演一场舍生取义。”
此后数十年,丁年依旧记得,那晚风急雪大,虞岁翻身上马,对他说,她要天下,要有他的天下。
朝历二十二年冬,允帝围场遭太师余孽围剿,姝贵妃舍身相护,帝感念大动,破镜重圆;
朝历二十三年春,静妃产子,允帝心悦,立为储君;姝贵妃之子,册封亲王;
朝历二十四年夏,静妃下毒谋害允帝,帝大怒,临终前废储君,绞杀静妃,改立姝贵妃之子接帝位;
朝历二十四年秋,姝贵太妃携良帝登大宝垂帘听政;
同舟九年春,良帝圣旨亲封太傅丁年为辅国公,食天子邑,封号,怀瑾。
“娘娘,你只管高坐庙堂,一切前路由臣来为你荡。”
“丁年,我要这天下,自然,也包括你。”
丁年,我要这天下,自然,也包括你。
野心不大,只想要有你的天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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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丁年,我要这天下,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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