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光的卧室里，皮带金属扣解开的声音清脆。

周行清快速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并扔进洗衣机里。他刚刚在环境模拟课的考试里流了汗，泡过汗的黑色训练服即使现在已经干了，他也觉得很不舒服。

他拎着换洗的衣服，赤/裸地走进浴室。

靠近浴室门口的地方有面镜子，周行清轻飘飘地扫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独自一人的时候，周行清总是不耐烦去笑。还没有充斥水汽的浴室温度寻常，镜面剔透，照的他脸上扯平的嘴角清晰异常。

过分柔和的五官和脸型使得他即便是面无表情，也不会显得过分凌厉。只是那双眼睛，眼皮耷拉着，瞳孔也不大聚焦的样子，透着沼泽般的倦怠。

这种倦怠在十七岁的少年人身上极为罕见，但在周行清身上却恰如其分。

过分高温的水流打在身上，环境模拟课结束后脸上的红晕席卷全身，周行清只觉得很放松。

没有社交、没有标准，周行清在泡沫和水汽的包裹下，难得的懒散。

洗完澡后，周行清把准备好的衣服套上，走出浴室。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已经洗好，亟待他烘干。

就在他按下烘干键的那刻，放在书桌一角的光脑响起。

很悠扬的古典音乐，其创作者正是他的母亲，这是周行清给家里人设定的特殊铃声。

“周行清。”是父亲周衍一的声音。

走出浴室的那一刹那，周行清又切换回了平时的温和模式。

他声音舒缓地应道：“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周行清的父亲，周衍一，一位功成名就到堪称人生样本的Alpha。他出身名贵，在无数人的阿谀奉承下长大，成年后娶得星际时代最貌美的音乐家Omega为妻，诞下一双天资聪颖的双胞胎，现如今本人更是身居高位，十七年过去，早就从人类联邦的财政部秘书晋升成了财政部部长。

过分顺风顺水的人生养成了周衍一傲慢自大的性格。

通话里，周衍一同长子交谈的语气严厉：“你在干什么？”

周行清回答流畅：“在寝室里，刚洗完澡。”

周衍一闻言，立即深深皱起了眉毛，他用近乎质问的语气问周行清：“在寝室里？你现在不应该在训练室里训练吗？”

面对父亲的指责，周行清神情未变，只有语气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他特意放缓声音道：“我很快就去。”

周衍一听出周行清的示弱，神色稍霁，沉声道：“不要怪我对你要求高，你是周家的Alpha，所有人对你的要求都很高。你要是不够优秀，那后果的不是你一个人承担的。”

老掉牙的话术。

周行清眼神冷淡，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我清楚的。”

周衍一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满意：“清楚还不够，重要的是你要做好。接下来的星际机甲大赛，你们三年级也会有一个名额，你要拿到。”

周行清脸上笑意一顿，他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这位位高权重的财政部部长大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为他运作到了一个通常只向高年级开放的星际机甲大赛的名额，不过处于多种考虑，这个名额还需要他自己来拿。

原来这才是周衍一打电话的目的，先前的斥责只是开胃小菜。

星际机甲大赛的名额。

听到这个消息，周行清几乎是立刻想到了孟淮，那个在各种场合反复出现、尤其难缠的竞争对象。他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头疼，但还是应下了父亲的要求：“好。”

这个道理很简单。周行清必须优秀到谁都无法望其项背，才能让一切先例变得无可争议。

但这又谈何容易。

按照往常，对话进行到这里，周衍一就应该挂断光脑了。不过事出意外，一道柔软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响起来——“衍一，你是在给行清打电话吗？”——亲昵的语气，天真的语调 ，这是周行清母亲黛西的声音。

即便隔着光脑，周衍一的语气变化之大仍旧让人心惊。他用标准到古怪的温和嗓音安抚他那美貌过人又孱弱至极的妻子：“是的，黛西。不过不太巧，行清说他有事情要忙，没办法和你通话了。”

如果有军校其他学生在场，一定会感到惊愕，周衍一这时候嗓音简直和周行清平时的说话声音一模一样——这难道是周家的什么防伪标识不成？

周行清对这道相似的嗓音感到烦躁，他知道接下来要经历什么。

周衍一对妻子过分的占有欲使得黛西鲜少与别的Alpha讲话，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也是如此。

果不其然，在母亲语调轻快的抱怨说出前，光脑声音戛然而止。

周衍一甚至没有说再见，就结束了这通对话。

神经病。

周行清看着光脑，半天没有动。

待到烘干机停止运作，周行清才不满地舔了舔牙，他刚刚在反省自己。

周行清想自己这几天真是过得太轻松了，才会把掐脖颈的模拟对象想成孟淮、李斯特这些人，如果他真的能掐谁，第一个掐的就应该是周衍一才对。

夕阳光晕渐渐敛去，周行清闭了闭眼，处理好内务后，准备出去吃饭。

他刚打开门，就闻到了一股沐浴液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很清淡的花香，联邦第一军校统一提供的香型。

周行清顺着香味抬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孟淮。

孟淮住在他对门，他是知道的。

面对有力的竞争对手，周行清显得极其有风度，他眨眨眼，笑着和孟淮打招呼：“好巧。”

孟淮刚把唐爵的抱怨声关到寝室里，就看到唐爵抱怨的正主，不免感到一些尴尬：“嗯。”

很是冷淡的单字回答。

周行清不为所动，依旧关切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孟淮简洁道：“吃饭。”

啧。怎么他也要去吃饭？

周行清眼皮跳了跳，担心等会要在食堂见到孟淮，情况更尴尬，主动邀约道：“我也要去吃饭，你要和我一起吗？”

孟淮性子独，平时身边除了他室友，也没别人。周行清想，他们俩不熟，孟淮估计不会答应和他一块吃饭。

“好。”

好？怎么会是好呢？

周行清只觉得这下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孟淮会答应他的邀请，难得脸上流露出除了微笑外其他的表情来。

约莫是心里错愕，眼睛睁得也比平时大，抬眼看人一错不错的，瞧着有些呆气。

孟淮看着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看多了又有点怀疑自己：“我不该答应吗？”

他性格冷，语气也冷，很快就把周行清冻回神。

周行清急急忙忙地勾起嘴角，笑道：“怎么会？和你吃饭的机会可不多。”

孟淮想了下，又回道：“你以后想和我吃饭，直接说就行。我不会拒绝。”

“……”

周行清被这位不懂客套、有句讲句的人机噎得说不出话来。要不是他对孟淮此人有一定了解，知道孟淮不是那样的人，他都要觉得孟淮这是在逗他。

他无语地瞥了孟淮一眼，看见对方那副寡淡如水的神色，轻轻地磨了磨牙：“那我们走吧。”

孟淮隐约听出了点嫌弃，可再定睛一看，只看到那双比杏眼多情，比桃花眼纯真的眼睛。周行清在用极为无辜的眼神望向他，于是孟淮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

他抿了抿嘴，并排走在孟淮身边，两个人一块往食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收获了很多目光。

大部分是惊讶，惊讶于在传闻里明争暗斗、水火不容的两位竟然能够和平共处走在一条道上，并且还时不时说几句话，看起来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要不说人言可畏。周行清匆匆路过人群的时候听到过只言片语，只觉得无语。

他和孟淮关系谈不上差，也谈不上好，跟个人机一块走路，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孟淮实在太不会接话了。但与此同时，孟淮又做到了无论什么问题，都会接话。

两人过往对战记录太多，为了破冰，周行清很难不提及以往的交情。

他礼节性地客气道：“上次机甲对战，你最后用的那招我在记录里看了很久，真的很难学会。”

孟淮立即回道：“嗯。确实很难。”

周行清又客气道：“但是你还是学会了，你在这方面很厉害。”

“……”

孟淮卡了一下壳，他思索了一下，认认真真回答道：“这方面你确实不如我。”

这方面你确实不如我。

这、方、面、你、确、实、不、如、我。

周行清在心里重复了几遍孟淮刚刚说的话，绝望地意识到，自己还要跟这个情商低到不可思议的人共处至少半小时。

天哪！

之后的餐桌上，周行清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尽管和孟淮面对面坐着，还是一语不发地拿着筷子吃饭。

他先后夹过青菜、牛肉，还有一种在偏远星系发现的叫伽罗果的果干，吃的速度很快，快到让人疑心他的消化会不会出问题。

孟淮以前没有和周行清吃过饭，以为周行清习惯就是如此，便也沉默地吃着饭。吃着吃着，他还开始观察起周行清来。周行清的吃相好漂亮，夹菜的时候不会有食物残渣掉在桌子上，他身边的Alpha基本上都不能做到。

孟淮脸上本就没有太多表情，发起呆来也不明显。他走神的时候吃饭速度会变慢，久而久之，就慢了周行清好几筷子。

“我吃完了。”周行清放下筷子，朝着孟淮微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慢慢吃。”

孟淮没有阻止周行清的理由，只好沉默地看着周行清离开。

他们两个人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吃饭应该真的很明显。

不然也不会周行清刚走，就有另一个同学凑上来。

那个人孟淮认识，是滕上校的二儿子滕子廷，在隔壁班。孟淮在爷爷的书房与他父亲有过几面之缘。

滕子廷找自己干嘛？

孟淮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眼珠子没有太多情感，看着很是瘆人。

滕子廷也被这个眼神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开口道：“孟淮，你今天怎么和周行清一起吃饭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孟淮沉默地看着滕子廷，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滕子廷心里打鼓，被对方极具压迫感的眼神看得退缩起来，他低着头，想走了。

约莫又过去了三秒，就在滕子廷打算告退之时，孟淮突然动了。

他眼皮往下压了压，嘴角勾起，莫名有点邪气：“周行清？那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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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寝室和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