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像我这样渴望自由,我敢打赌。
诗和远方不是我的目的,当我真正做到可以不用在意家庭的创伤,可以肆意妄为地挥霍我自己,去扑火,又或者去燃烧,将自己耗尽,而我做这一切仅仅因为我想这么做时,我才是真的自由。
目前看来,我离我的渴望只是成功了第一步,但这已经足以让我欢呼雀跃。
从户籍管理室走出时,我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我抬头望了望天,心想老天还是不忍心过分折磨我。
我又骑上自行车在校园穿梭,一路的棕榈树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就像我这摇晃的一生一样。我的欣喜是如何也隐藏不了的,飞快转动的车轮让我坐下又站起,与留学生的交织也终于让我主动大声地喊出:“How’s it going?!”
这次的留学生没有回复我,只有一句:“Good for you!”回荡在空气中。
我感觉自己即将长出翅膀,身上的枷锁在缓慢松开,我的心也随着温度升腾,沙子无法进入我的双眼,我的视野逐渐清晰开阔。
我不是一个很爱自己的人,但那一刻我对于自身的爱仿佛达到某个顶峰,我好庆幸自己的抗争终于有了结果,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我是如此相信自己。
至少在那一刻,我是如此。
周幻为了庆祝我的初步胜利和我约晚上下班后的大排档,可我下班时已经11点了,再去吃个宵夜就没办法回宿舍了。本打算之后有空再说的,周幻对着电话里的我说:“你不是要自由吗?不回宿舍会死吗?我带头不回,谁敢说话?”
我们学院和其他学院的不一样之处在于女生极少,所以辅导员对我们女生的管理极为松散,像查寝这种事一般都交给周幻去做了,但周幻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谈恋爱的人免不了时不时会夜不归寝,按周幻的话说就是:“都21世纪了,正常的男欢女爱,没必要搞封建革命那一套。”
只要能保证第二天回校正常上课,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周幻基本都是不管别人的私事的。但何禾是外国语学院的逃寝惯犯,她们学院管得严,她每次都要请其他系的女生去她床上拉好床帘,查寝的时候就答个到,回头再好好重谢别人。
如果不出意外,不,应该是没有意外,何禾肯定要去大排档。毕竟她听说我拿新身份证时,那声音混着大碴子味儿,都快冲天了。
我赶紧让她低调,才拿的临时证,又不是长久证,没什么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她来个:“我的个春儿啊,低调啥低调,从今以后你就不是以前的夏暮春了懂不懂?你是你自己,你是新的人了!这么大个事儿我必须掺和一脚!今天这顿也必须我请!”
“什么就你请,啥都被你请完了,爸妈的血汗钱遭你这么霍霍,我要是你爸妈,死了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我和她开玩笑道。
“哎哟你可别再说我挥霍金钱了,我视金钱如粪土,而且我的零花钱每个月都花不完,不拿来造福姐妹难道拿去捐功德啊?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言之凿凿。
我说:“不管你什么主义,回头你都得好好谢谢帮你逃寝的同学。”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到她翘着二郎腿不停摇晃,撅着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拽兮兮地说:“那可不。”
她还说要带上次在“寸日”给我指过的那个女生过来,她根本没有征求我和周幻的意见,属于是直接通知我俩。我心想她真是自己一天到晚不落家还要带坏别人一起踏上不归路,但又从来拿她没办法,更对她厌烦不起来,偶尔缺少她的闹腾生活好像反而没有那么有趣,总会缺点意思。
拿到临时身份证的一下午我都在宿舍端详这张薄薄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一点一点核对自己的信息。
夏暮春。
我叫夏暮春,新的夏暮春。
我对于自己新的身份永远存在想象,我想象自己开阔的时间,呼吸的自由。
八点的时候我背着吉他出门了,走街串巷在学校后门,一整条街的小吃把深蓝的天空照亮,烟火气顺着海风攀登到各户人家,市井的喧闹使我的脚步轻盈,每走一步我都像是跳跃一般。我隐藏不住的东西通常会从我身上的其他地方遗漏出来,或飘扬的发丝,或手指在空中的自如,又或者,说不出像谁的脚步。
老张果然在门口蹲着抽烟,看到我来了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从兜里掏出烟盒散给我一根。我接过来点火,火花和烟草似乎有着神奇的化学作用,合并之后就是让人上瘾又欲罢不能的气体。
我对老张说:“每次都蹭你的烟,下次发工资我先给你整一条黄鹤楼。”
老张摆摆手,说:“谁稀罕你买的,我自己不会买吗?”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说:“是是是,张老板。”
我放下吉他和老张一起蹲在酒吧门口,老张一点没有老板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两个酒蒙子喝多了出来透气的。他问我今年几岁了,我说等到冬天我就二十了。他又问我今年大几,我说大二。他若有所思地说:“大二,嗯,真年轻。”
我笑着说:“你也年轻,因为摇滚不死。”
我像是戳中了他的笑点,他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长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然后说:“一辈子玩摇滚,一辈子不死。”
我也跟着他哈哈大笑,没人能懂我们在沟通些什么。
抽完烟我和老张就进了门,我去了我应该在的位置上,像之前很多次那样不厌其烦地调琴,调设备音响,老张给我递了一杯酒,当然在他那里他是绝不会给我递一杯白水的。我让他先放在吧台上,我弄好手里的活就过去。
手里正在忙活着大门就被推开了。和昨天的场景极其相似,唐逸帮安秋拉着大门,安秋小心翼翼从他旁边绕进来,挑了一个正对我的位置坐下。她没有和我打招呼,倒是唐逸叫了我一声,示意我又见面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淡淡地应了一声。
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从我遇到安秋的那天起,一切都感觉不对劲起来。按正常的生活,我和他们基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现在三天两头就能见到,实在反常。虽然我告诉了安秋我的工作时间,但为什么每次都有唐逸这个跟屁虫?
我不解。
没过一会儿周幻和何禾就来了,周幻今天应该是提早走了,何禾如约带着前一天聚会上的女生,她叫她“小绿”,她们的关系好像亲密了,两个人含着羞涩的笑意靠的很近,她们之间像是存在一块磁铁,同极相斥的物理反应在她们身上是无法追溯的,可能是磁铁变异了,同极竟然会相吸。
何禾是认识唐逸的,看到唐逸和安秋也在,不免有些惊讶,悄悄凑上前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今天就安排上了?”
我继续调试着手里的琴,自顾自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他们不熟。”
她冲我挤眉弄眼的,一副“看不出来啊”的样子,然后热情地去和唐逸说起话来,顺势就坐在了安秋那一桌。周幻过来和我打了声招呼,也顺着何禾一起坐在了同一桌。周幻昨天也见过唐逸和安秋,所以大大方方的也没有拘谨,正式介绍了自己,因为结实新朋友对她来说永远都不会是负担。
他们齐坐在一起闹哄哄的,唐逸也许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注意到了周幻,眼神就没从她身上下来过,毕竟这样的大美女真的少见,我要是男生我也挪不开眼睛。同时我又在想唐逸肯定是个不太正经的人,一边和安秋好像很要好,一边又对周幻暗送秋波,没由来的,我竟对唐逸生出一股厌恶,我真希望他可别去染指我的好周幻。
大嘴巴何禾是个憋不住秘密的人,隔着几米我都能听到她已经压低的声音告诉一整桌的人我拿了新身份证,尽管过程中周幻示意了很多次让她别乱提有关我的事,她那把不住门的嘴巴还是有意无意透露了我的私生活。
今天的工作对我来说做起来突然变得有点困难,我好像无法集中注意力,老是按错和弦,要么节奏全乱。老张看不下去把我赶下台,他拿着我的琴来了个完美示范,下来后何禾调侃老张:“到底是春儿在给你打工,还是你在给春儿打工啊?”
老张一拨眼前的长发,说:“管他呢。”
周幻朝老张竖起大拇指,说:“这很摇滚。”
被美女一夸,老张还很不好意思地躲出去抽烟了。
老张从来不会让我加班,就算是生意好时会有客人要求安可,老张也会帮我解释说:“人家大学生有宵禁,放过人家吧。”
终于等到我下班,周幻和何禾为了夜晚的大排档都没喝多少酒水,倒是唐逸和安秋好像已经微醺了,脸颊两旁透出红晕。
何禾冲唐逸说:“我们一会儿要去大排档,你们去不?”
唐逸连连摆手,说第二天还要去训练游泳,怕起不来,但他的手很老实地拿出手机递给周幻,上面明晃晃的二维码,意图再明显不过。周幻笑着对着那二维码一扫,“嘀”的一声,俩人加上了好友。
收拾好后我们一起走出“寸日”,老张在身后跟我们招手。两拨人的磁场再明显不过,唐逸和安秋一路,朝着回学校的方向,我们几个走在后面,突然安秋在前面停下脚步对唐逸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和她们去。”
在唐逸的讶异中安秋转过身朝我们这拨人走来,我站在中间,她就并行在周幻旁边。风把安秋额前的碎发吹得有些乱,我看到周幻温柔地将安秋揽过来,用手捋开她的碎发,说:“那就去吧。”
那就去吧。
后来的几年中周幻也无数次对我这样说过,她真的好温柔好有力量。
何禾向唐逸保证第二天将安秋完璧归赵送回去,绝不缺胳膊少腿他才安心地离开。
“寸日”离大排档不远,我们一行人迎着海风的方向走,我们还在路上打赌海有没有退潮,猜错的自己去海里跑一圈。
如果海已经退潮,那么淤泥就会显现,暴露平静海面下最真实的模样。
走到海边时,果然已经退潮了。如果下海,不仅没有海水的冰凉,还会弄一身泥污。何禾猜错了,我们怂恿着她去踩淤泥,她耍着赖说我和周幻以多欺少。周幻偷偷告诉我她只是怕在小绿面前出丑。
我们没有纠结于此,风风火火赶到大排档,点了比平常更多的烤串和啤酒。由于我海鲜过敏,所以何禾和周幻都很照顾我,每次都不会点海鲜。
安秋对着菜单很久,弱弱地问了一句:“可以点扇贝吗?”
何禾和周幻一愣,周幻什么也没说,倒是何禾抢着地说:“春儿海鲜过敏,我们一般不点的,如果你实在想吃可以点少点。”
安秋瞬间像只做错事的兔子,明明左手拿着菜单,右边握笔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紧,然后抬头看向周幻,像是在求助。
周幻一下就明白了,说:“她吃不了是她的事,你想吃就吃,不用那么拘谨。”
“哎哟我们周幻怎么就那么人美心善呢。”何禾在那阴阳怪气地说。
周幻白了她一眼,眼中藏刀,何禾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其实安秋那时也不太明白为何要为我的一件小事这样庆祝,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每个人,试图融入我们。
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何禾最会整活,吃饭喝酒绝对不能没有游戏,她爱玩也敢玩。尽管像“真心话大冒险”这样老土的游戏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兴致,她还是能凭一己之力带动整个饭桌的氛围。
她把桌子中间弄出一片空的位置,中间放上一个喝完的酒瓶,转动酒瓶,酒瓶转向谁,谁就必须接收真心话大冒险的洗礼。
一连转了几次都对着空气,周幻说她手气臭,站起来拿过酒瓶,放在桌中间,手腕发力,绿色的玻璃瓶“咕噜噜”地旋转,就在大家以为酒瓶会指向周幻自己时,酒瓶缓缓地对着我停了下来。
我从来都不喜欢玩这些,因为我不想说真心话,也不敢玩大冒险。况且何禾的鬼点子太多了,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谁也不知道她会让你的大冒险变成怎样的社死现场。权衡之后,我只能选择真心话。
看其他人好像对我并不好奇,何禾急不可耐地问:“老实说,高中早恋过没有?”
还算善良,没有给我出什么世纪难题。
“没有。”我摇摇头。
何禾有点失望地说:“哎,你怎么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说完又招呼着进行第二轮,我的运气有点好起来了,接连的几轮都没有转到我。倒是周幻接受了几次大冒险,何禾让周幻去大排档老板面前学猪叫,周幻也能镇定地去做到。何禾时常调侃我和周幻都是两个无趣的人,一个什么都难不倒,一个什么都能被绊住。
这个游戏的唯一好玩之处就是能洞察别人的**,以及观察别人的行为底线。**会使人有种奇怪的窥探欲,行为又能彰显人物最明显的性格特征。
终于,命运的指针转向了何禾,她知道周幻肯定不会放过她,于是选了真心话,周幻像是报复似的直接挑明:“你喜欢小绿是吧?”
何禾瞬间涨红了脸,旁边的小绿也突然扭捏起来。我甚至能想象到何禾在心里估计已经把周幻千刀万剐了。她在那嘟嘟囔囔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然后声音干脆:“是!”
我在一旁起哄地鼓掌,周幻如愿以偿地笑了起来,安秋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绿红着脸眼神四处躲闪。
看着何禾能如此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又敢去追求自己所想,我好羡慕。
啤酒瓶又开始转动,指针反复在何禾与周幻之间横条,好像今晚的欢乐并不是因我而产生的。终于,在下一个契机,啤酒瓶转向了新的人物。
安秋。
她选真心话。
我实在无法开口问那些让人难堪的话题,我也不善于向人提问。周幻也像是累了,没有提问的**,只有何禾兴致正高,随口就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啊?”
她所说的这个一起不知道是指一起吃饭喝酒,一起玩,还是想和我们一起做朋友。安秋的出现是突兀的、猝不及防的,她和我们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欢笑她可能不明白原因,我们的生活与她也是如此割裂。
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思考了半天,说:“因为想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你怎么谁了?”何禾问。
安秋抬起头与我目光交汇,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如果单单只为了道歉而选择来强行融入我的生活多少有点牵强。她指着我说:“我让她摔倒了。”
何禾和周幻一脸疑惑,她们从来没听我提起过这件事,我一直觉得这样的小事根本不需要开口,谁会天天把让自己摔倒的人挂在嘴边,谁又会一直记在心里呢?
何禾张口就来:“好啊春儿,你们早就认识了就不告诉我和周幻呗。”
“什么啊,都好早的事了,我都快忘了。”我说道。
我看着安秋的眼皮垂了下去,意识到自己的语言可能有些不妥当,但我的语言系统一直都很笨拙,我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将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好在何禾招呼着进行最后一轮,这一轮完了我们就该去睡觉了。
就在我以为今天已经要圆满结束时,酒瓶缓慢地对向了我。但是大家的兴致已经不高了,实在想不出可以问什么。何禾喝了最后一口酒,长叹一口气,说:“我倒是有个问题一直想知道,但我一直没问过。”
“什么?”我看向她。
她可能有点醉了,嘴里像在跑火车。
好一会儿我才听清她问的什么。
她问我:“你是不是也喜欢女生啊?”
我从没预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何禾问我这个是出于什么,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拥有一段感情,只会主观的认为男女结合是这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
我本想回答“不是”的,但我的眼睛不受控地向安秋看去,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我不知道”。
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
大家没有为难我,毕竟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大家都累了。何禾说她在旁边订了两个酒店,她和小绿住一间,剩下我们仨挤一间。没人对她的安排表示抗议,默认了她的安排。
何禾应该是眼睛看花了,手指乱点的,订了两个大床房,我和周幻、安秋三人走进房间的时候都愣神了。但想想我和周幻、何禾也一起躺在一张大床上睡过觉,只不过何禾换成了安秋而已,这没什么。
但从走进这个酒店开始我还是感到有些怪怪的,我们都没有带换洗的衣服,所以就都没有洗澡,想着第二天退房之后回宿舍再说。我们三个人直直地躺在一张大床上,我在中间,左边是周幻,右边是安秋,我们都不说话,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一开始我们还会讨论,从吐槽后门的沙县小吃开始到西方文化哲学,我们的跳跃从实体到虚无,从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到无物常驻。周幻慢慢进入了睡眠,就在我的眼皮也开始打架的时候,安秋突然问我:“你喜欢赫拉克利特吗?”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之后安秋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后半夜周幻好像起来上过一次厕所,空调开得很冷,我习惯性蜷缩起来,却感觉有人默默掖了一下我肩处的被子,身后也像是靠着一块热毯,暖暖的。
我睡得很香,梦中我飞了起来,穿过树林,飞跃河流,时间在改变所有事物的形态,终点是个黑洞,散发着理性的神秘,我没有犹豫,直直地飞了进去。
今天写得很赶,项目太忙了,肯定内容有瑕疵,望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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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物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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