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府位于南桥大街,地处南城和东城之间,往西三条街是丞相府,往南是倚春园,北上两条道便是皇宫南桥门,离南军署衙不远,是一处极幽静又不失繁华的所在。
慕景白告别农夫,雇了辆马车,不出一霎儿的工夫便来到南桥大街。此街的楼房宅院比起南城高大许多,门庭也较宽阔,连街坊酒楼等,凡大百样都比南城看上去更加规整有叙,只是人口也相对稀松,想来,是因为靠近皇宫的缘故吧。
下马车时,车夫见他出手大方,小声提醒他道:“公子一个人到这儿来,可得小心些,近日这附近总莫名其妙有人消失,也不知撞了什么邪,走道可看仔细了。”
慕景白虽觉奇怪,却也感谢了他的提醒。往前走了几步,转角就是一个路口,从路口往东一瞧,只见一座彩雕绘砌的王府大宅出现在前方,宅门南向,门院丈高,一对巨大的石雕麒麟立在两边,大老远看去,真真是贵府高门、气势逼人。
这儿,想必就是明王府了。
由于听了车夫的提醒,慕景白并没有马上过去,而是绕到对面一处较隐蔽的巷子角落,打算先观察一下情形。
谁知,他刚站定,就见前方不远处的一颗柳树下,藏着一个平民打扮的汉子!汉子手拿弓箭、行动小心,眼睛一直盯着明王府大门,似是有什么意图。慕景白心下一紧,幸好他刚才没有冒失走过去,否则,岂非将自己的后背送到别人利箭之下?
正惊之间,忽听“驾、驾”两声,一辆紫檀木的锦帘大马车驶进街来,直直停在明王府门外。接着,从跨沿下来一个奴仆,奴仆手里拿着类似于帖子的东西,大步朝明王府的大门走去。
汉子见状,习惯性满弓搭箭,瞄准奴仆,慕景白不由屏住呼吸,心道这是要暗杀吗?
就在弓箭一触即发之际,突然传来一声低呵,“住手”,树上竟跳下一个穿着深青锦服的蒙面人来。此人身轻如燕,身手不凡,一跳下来就立即握住了那人的弓。
“这是相府小姐的马车,你眼睛瞎了吗?”
汉子连忙收手,低头道:“属下该死,属下还以为……”
蒙面人骂道:“混账,你是新来的不成?今天过节,自然会有人前来拜访,在小姐面前动手,想死不成?给我机灵点。”
“是,属下知错。”
慕景白听到这儿,知道断然不能再往前,连忙小心退步,欲要离开。不料,他一抬脚,刚好踩中一片落叶,发出细微的清响,树下的两人立即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一个眼神的工夫,一支四叶飞镖便朝着他的方向飞了过来。
不好,被发现了!
慕景白惊慌欲躲,却听“咚”一声,一个人影猛然从他前面的墙头摔下,重重砸在地上。他瞬时大惊失色,低头一看,只见一双眼睛仰面朝天死死瞪着自己,那人眉心处还插着一只闪亮的四叶飞镖,此时正水井一般往外冒血。
天哪?慕景白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转身奔着巷子那头就是一阵狂奔。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王府外面,怎么如此埋伏重重?
慕景白刚走,蒙面人就疾步到了墙下,他左右望了一圈,见巷子两边平静无比,便伸手在死者身上搜了搜,摸出了一块刻着“明王府令”的牌子,眼神刹那变冷。
妈的,竟然有人跑了回来,看样子,还要再加人手了!
……
与此同时,明王府西角门外,一棵大柳树眠冬已过,正值绿叶千发。
“世子,快下来吧,算我求您了。再磨蹭,就真的赶不上花朝会了。万一再让夫人给瞧见,您还走得了吗?”一个穿着黄赫色夹袄、下着灰色纨裤、头上用银环带扣住两个总角、脚下踩着一双黑靴子的大胖小子,正着急看着骑在墙头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不过十岁上下,油头粉面,手上一把折扇,高高仰着脑袋,压根不把底下那小胖子的话放在眼里。
眼下最重要的才不是去什么花朝会,而是躲开门外那几个“千金小姐”,也是幸亏门上的小厮提前告知了他,要不然,再等一会儿,他定然要被自己的母妃亲手送到一群“母老虎”的嘴里。
三福哪里知道他家世子爷的古怪心思,只是急得直跺脚,心里暗暗后悔,这个“惹不得”向来随自己的性子做事,谁的话也不听,如今上了墙头还就不肯下来,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带他翻墙,应该老老实实请夫人的恩准才是。想他七岁进府,瘦得皮包骨头,连牙侩都不肯要他,如今跟着世子吃穿不愁,整个人都壮了好几圈,用他家世子的话来说就是“圆滚得像个恭桶”,他可不想被赶出府去。
“我的好爷,您不怕挨罚三福可不行啊,您就当心疼心疼小的,别让小的被撵出府去。”
“不就是爬个墙,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小世子说完,呼拉一下从墙上跳下来。
只见他身上穿着朱槿色绘腾龙麒麟的长袍,发上戴着一个小金冠,以红缨结于颔下;腰间系着一条金镶玉麒麟缎带,带勾上挂着一串儿香囊和几块玉佩。其中一块雕刻着镂空龙纹的方形玉牌,还是由皇帝亲赐。脚上穿着一双虎头的小靴,靴面用的也是金线,靴底还雕刻着花鸟鱼虫,通身上下华贵非凡。
可不,谁让他是当今皇上唯一的皇孙呢!
三福见他终于肯下来,欢喜不尽,忙小跑上前,“爷,您的金冠歪了,我帮您扶扶。”
小世子才不管自己的金冠是歪了还是斜了,只管往前走,边走边道:“问了没有,今年的花朝会在哪儿办?”
“问了,在南城的赏花楼。”
“赏花楼才多大点地儿,够看不够看?”
“怎么不够看?南军把城门都开放了,还请了宫中舞娘来表演‘花神舞’,连外邦来的商人也能进来表演,应该会比往年更热闹。”
小世子道:“我记得从前的花朝会不是都在‘倚春园’吗,今年怎么改在‘赏花楼’了。”
三福笑道:“爷不知道,今年是贵妃娘娘下的口谕,说六公主要赏花,为保护公主安全,就把花朝会改到了赏花楼。而倚春园里,也只让官家少女们进去,以免平民不知规矩惊扰了公主。”
小世子脚下一顿,“难怪,原来是六姑姑要赏花,我就说嘛,一个一个来给母妃问好,原来为的是这个。三福,你早知道花朝会改了地方,为什么不早来告诉本世子?”
“爷,您没问,小的就……”
“嘘,别说话,有人来了!”小世子突然拽住三福的肥猪腰,把他拉到树后头。
这时,就见门外停着的紫檀木锦帘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大的像有十五六,小的才刚六七岁,打扮得翠玉镂金,全身叮当,前头还有一个奴仆拿着帖子禀报管家,说:“烦请通传一声,付家三小姐、四小姐前来请明王世子赏春观花。”
传罢,两人在丫头婆子的搀扶下,走向大门。
三福看了看小世子,又看了看这两个少女,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这么着急从西角门翻墙出来,敢情,是为了躲避这些个名门闺秀?别看他家世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却素来厌恶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和一些装腔作势的所谓“大家小姐”,为此,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付家的两个女儿刚进去,门外又来了一辆马车,同样的下人递上拜贴,又是三个少女从车上前前后后跳下来。
“怎么又来人了?”三福惊讶道。
小世子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出来了吧。刚才进去的付家小姐,你都见过了,现在走在前面那两个、头上戴鸡冠花的,是镇国公的两个千金,岁数加起来还没小爷大,却是十足十的‘小魔头’,满府上下没人敢惹;后面那个手里拿鞭子的,是许兆的女儿,脾气暴躁得了不得,骄横到没朋友,她年三十才过的九岁生辰,性子炮仗一般,一点就着、一着就炸,一炸就要打人。你往后见她们来,一定要说我不在,知不知道。”
“是,小的知道了。”
三福说罢,连连咂舌,这些小姐一个比一个脾气大,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想正面碰上。
三个小姐进去没多久,又听一声“吁”,前方竟又停下来一辆马车,从马车上又下来一位小姐。
“妈呀,是年小姐。”三福吓得几乎失声,亏得小世子反应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原来,这位年小姐是涼都出了名的一朵“奇葩”,打小就生得牛高马大、膘肥体壮。一张脸又宽又大,如面盆一般,两条眉毛又黑又浓,比扫帚稍稍好看;一对眼睛是又圆又鼓,比铜铃还粗,一旦张开嘴,还没出声音,就如同要吃人一般,出了声音,那更是大如洪钟,狮吼比她也是不如。
现在,她有十岁了,身材足有狗熊那么大,能当两个“三福”,走起路来更是一摇三摆,路人稍有躲闪不及,就要“重伤在身”。可以说,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人烟稀少,是人见人怕,狗见呲牙,采花大盗见了,都只能收拾行李乖乖回家。
但见那年小姐迈开裙摆,张开双臂,“咚”地一声从车上粗暴跳下来,其声之响,似乎连地面都晃了一晃,仿佛把地砖也震得裂开。由于她行动过于粗莽,跳下来之时,一个不小心把正要上前来搀扶她的老婆子给撞了一个大马趴,那老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哎呦喂”一声,转眼便像个烙饼似的粘在了地上。
“哎呀,奶娘,我撞着你了,你没事吧?”年小姐吓得大吼一声,急忙上前要拉那个“奶娘”。
不想,她身形太宽,动作太大,一抬脚,变戏法似的又把旁边一个站立的小丫环踹倒。那小丫环也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觉自己身体一晃,就跟喝醉了酒一般地“咕咚”一下,来了一个“四脚朝天”,整个摔倒的过程,连弯都没转一下。
“豆包,豆包,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年小姐大惊失色,连连道歉。
三福和小世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天哪,这个年小姐走路都不看道的吗?
正惊着,前方“哇”一声,那叫“豆包”的丫环,缩在地上抱着腿,已经疼得哭了起来,口里道,“我的脚好像断了,小姐,好疼,我好疼。”
又看那个奶娘,一把年纪了,乌龟一样趴在地上,喊又喊不出,爬又爬不起,丢脸还是小事,不知心肝肉还在不在。
年小姐是顾前也不是,顾后也不是,一边说“奶娘,你怎样了”,一面问“豆包,你要不要紧”,只是慌得团团转。急乱了,指着马车后头道:“豆角、豆糕,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没见奶娘和你豆包姐姐摔了吗,还不快过来帮忙!”
两个在后面跟车的丫环,早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哆嗦着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听见年小姐怒吼,方才反应过来,脚趴腿软上前拉人。
小世子从树后慢慢露出半张脸来,低声叹道:“一年不见,年凤娇的杀伤力还是那么强,真可怕。”
三福也是一脸惊恐,“从前听人说碰见这位年小姐千万要注意,没准会有危险,小的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啊!”
“那可不,你忘了,去年在倚春园她一直缠着我,追了我几间屋子,甩都甩不掉。要不是你当时……”
“要不是小的当时拼了命把门堵住,爷您的贞操,早就没了。”
“亏你还记得。”小世子一脸心有余悸,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脸:“爷今年又长大了一岁,又俊了几分,你说她要是看见了,能放过我吗?你看刚才那奶娘、那豆包,我可不想缺胳膊断腿。”
三福道:“爷,别看了,小的害怕得紧。”
小世子一扬折扇,“走,咱们去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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